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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侠最近有非常非常深的危机感。
原因当然还是钱。
柳侠和柳家其他人一样,因为自身经历所限,对股票和期货这类东西的认知非常有限,而且柳家人的性格,也不可能会想靠这些东西发家致富,事实上,他们对炒股还颇有点偏见,认为股民都是些不愿意付出劳动却总想一夜暴富的投机家空想家。
所以去年那场让亚洲许多人家一夜从小康到赤贫的金融危机虽然在几乎所有主流媒体天天连篇累牍地报道,柳侠却没什么感觉,他一点都不同情那些对着镜头卖惨的股民,偶尔甚至还会暗暗地幸灾乐祸那么一下下,加上正好那段时间他心里全是猫儿出国的事,以至于事情基本都快过去了,柳侠连那些个新鲜拗口的金融名词都说不囫囵几个。
总而言之,柳侠认为股市是好是坏跟自己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可事实狠狠地给了他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咋赚钱”的小包工头两巴掌——他已经签了合同,但还没有入驻工地的几个小项目,有一半被无限期延后入驻了,原因都是甲方老板的股票成了废纸,没钱了,楼盖不动了。
有两个项目的甲方负责人告诉柳侠,他就是现在把测量报告拿去,他们也没钱给他结工程款;如果他们有一天能翻过来身,工程早晚还是柳侠的;但如果老板把土地转手了,那他们就不能保证什么了。
还有几个正在谈的、柳侠认为比较有把握的私营企业项目也忽然间莫名其妙就没了下文。
柳侠后来和王德邻说起这事,王德邻告诉他,原因应该跟那几个合同推迟执行的情况差不多,都是投资方资金链出现问题,项目暂停了。
柳侠还第一次遇到了赖账。
一家私营的化工企业,合同里写的是测量报告交付十日之内结清工程款,柳侠一周后打电话,打算和对方谈转账问题的时候,找不到人了。
柳侠找到这家企业在市区的老厂,也就是当初签订合同的地方,看大门的师傅告诉他,厂里现在就他和另一位看大门的,其他人都放假了,什么时候复工,老板没说。
十几万的工程款呢,柳侠不甘心,后来又给当初和他很是谈得来的基建负责人打过很多电话,可对方不是关机就是无法接通,最后干脆成了停机。
那段时间,柳侠被打击得晕头转向,每时每刻都在担心手头剩余的几个合同也会作废。
他当时的经济情况还属于负值,如果市场持续这种状态,不要说给父母和大哥大嫂存养老钱、给小蕤准备买摄影设备和装修店面的钱、给猫儿买各种保险,他担心自己连每年十万块钱的挂靠费都挣不出来。
那些天,柳侠可真快给愁死了,他连猫儿的电话都害怕接,因为猫儿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柳侠的行业一定逃不开金融危机可能带来的巨大伤害辐射,他担心柳侠找不到项目会焦虑,每次打电话都在想方设法安慰柳侠,逗他开心。
可柳侠觉得自己是小叔,保护猫儿无忧无虑的生活是他的责任,现在事情忽然反了过来,猫儿天天都因为他操心担忧,柳侠为猫儿的贴心懂事高兴之余,也特别挫败。
去年元旦前,鲍国真为柳侠介绍的朋友在京都郊区建电子元件厂的土地批复下来了,柳侠十分顺利地拿到了工程,并随即进驻工地,春节前拿到工程款,加上其他两个小工程,柳侠交付了在荣泽为小蕤买门市房的钱后,还剩二十来万,他赶紧存进了银行。
三月底,柳侠在金融危机前投标成功的两个市政工程项目同时启动。
柳侠略微安心的同时,开始认真盘算以后的事。
他在心里偷偷算了一下,如果这两个项目的工程款能顺利到手,把小蕤婚纱店开业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全后,应该还能有几十万的剩余。
可是,柳侠同时发现,金融危机带来的绝对不是少盖几栋楼的问题,货币贬值对他这样的小草民来说才是真灾难,他觉得钱好像越来越不经花了,原来三十块钱的青菜够他们几个人吃三四天,现在,五十块钱都不大够了;一百块钱只要换开,觉得什么都没买呢钱就没了。
柳侠心底的惊慌被无限扩大,他发现,即便自己不是股民,手里的票证也一样有变成废纸的危险。
他的几十万,在通货膨胀这个无形的庞然大物面前,实在是经不起哪怕轻轻的一次折腾。
那个时候,柳侠就已经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可能需要改变一下以往拿到钱就想往银行存的思路了,把钱换成不容易贬值甚至有持续升值可能的东西好像才是最保险的,这样,即便国家在基础建设方面的情况继续恶化,哪怕有一天他再也揽不到工程了,去给别人打工,猫儿和家里如果需要钱,他也不至于抓瞎。
柳侠特别后悔自己年前没有出手买房子,因为只是过了一个年,京都的房价就又涨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当时就是想买,手里的钱也买不到地段较好的房子。
而柳侠认为的好地段,基本就是以皇家宫殿为圆心,大约五公里为半径的那一块。
他今天才忽然发现,原来属于偏远地带的科技园一带,现在也呈现出一派十分繁荣的景象,其热闹程度虽然还不能和皇家宫殿附近几个商业区比,但却别有一番生机勃勃的氛围,应该属于发展前景比较好的地区,这一带如此,那京都其他方向上以前被认为是偏远的地方呢?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发展趋势?如果是,那提前下手在这种地方买套房子,以后是不是……
“这房子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的,”马征程说,“我们原来就认识,只是不算太熟,他给我的租金搁这一块算比较优惠的,一年八万,旁边几家跟这间面积差不多的,没有低于一个月八千的。”
“一个月就八千?啧,可真是京都啊,这还不算中心区呢,就寸土寸金了。”柳侠说着,环顾四周打量着这间房子。
他是做测绘的,对距离的感觉非常准,他又做过这栋楼的地下桩基工程,现在大眼一瞟,就能判断出这间房子的面积应该在一百二十到一百三十平方之间。
“如果这间房子是我的,我马上辞职,后半辈子就靠房租过了。”苏丽蓉说,“一年八万,再不会过日子的人也够花了。”
“我也是。”柳侠说。
“不会吧?”马征程嘴里噙着根面条抬起头,看柳侠的眼神颇为惊讶。
“偶尔远距离野外作业时间长了,会这么想。”柳侠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拿起货架上的一个价格签看。
他刚才那句话好像挺没出息的,尤其是在只比他还大两岁、在单位干的风生水起犹嫌不足、还要在外面开店的马征程面前。
但是,柳侠对目前的生活真的有点发愁啊,他越来越不喜欢外出,在京都附近、每天能回家还凑合,只要一想起去栖浪水库,他就难受到死。
不能和猫儿通电话,身边也没有家人,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甚至会怀疑自己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当然,柳侠这么纤细脆弱的时候其实不多,外人眼里的他依然是精力永远旺盛,对工作永远充满热情。
“那你就不签外地的工程,就在京都附近干啊!”马鹏程说。
“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啊。”柳侠说着,放下价格签,他的心还在为马征程说的一年十万元的房租震荡,脑子在高速旋转怎么尽快阻止自己手里那点钱继续贬值。
至于因为金融危机导致他们这一行业务量急剧减缩,他觉得没必要和行外人说,尤其是这几个行外人还能和猫儿通电话。
“小柳叔,你现在在京都房子也有了,车子也有了,其实现在根本就用不着那么辛苦,一年挣几万块钱,顾得住平常的开销就行。”楚昊突然说。
“车子是曾爷爷家的,房子在离市区十万八千里的乡下,这样你就敢劝我退休?”柳侠笑着说。
楚昊挠挠头:“反正,你以后肯定不会缺钱花,嘿嘿,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你又不是周公,我不信你的卦。”柳侠说,然后拿出手机拨号。
“柜台里有座机,座机打便宜。”苏丽蓉说。
“差不多。”柳侠对她笑笑,靠在柜台上,“哎,陆哥,我柳侠,……,嗯,想问问你,盛世京华别墅区那边的门市房还有没有?……”
苏丽蓉、马征程同时停下筷子看着柳侠。
楚昊和马鹏程对视一眼,马鹏程咧嘴:“小柳叔只不过过来送顿饭,现在这是什么发展?”
楚昊说:“问柳岸,我估计只有他知道。”
可事实是,这事猫儿也不知道。
因为这是柳侠没有时间了,着急了,临时决定赌一下。
金融危机带来的影响还在持续发酵,国家全面压缩基础建设的规定一时半会儿看不到松动的希望,柳侠近三个月只签了两个小合同,总价值不足二十万,而且到现在甲方也没有通知他进驻工地,这种情况下,柳侠就是再不情愿,也必须得把业务范围向外扩展了。
去年在栖浪水库,柳侠因为偶然因素认识了栖浪水库所在县的一位政府工作人员易春水。
前天柳侠正在和柳凌、楚凤河一起吃饭时,接到易春水的电话,说他们县要修一条从县城到最偏远的山区乡镇的公路,他认识有关部门的负责人,问柳侠愿不愿意干,如果愿意,他就去找人打招呼。
柳侠当时毫不犹豫地说干,易春水就说,三天内给柳侠准确消息,让他准备好。
柳侠听易春水的口气把握相当大。
今天就是第三天了,如果易春水打电话事情成功,柳侠估计自己最迟一周内就得离开京都,他打算走之前把自己手里的钱花出去,免得它们越来越不值钱。
花钱永远比挣钱容易得多。
这天下午,柳侠以预付二十万、优惠十个百分点的价格,签订了一份盛世京华二期一间面积为一百二十平方的门市房购买合同。
柳侠算了一下,想要到房子交付时凑够钱,再把小蕤装修婚纱店的钱和他实现其他几个近期目标的钱也挣出来,他至少得再揽到价值一百万三十的工程。
当前形势下,要实现这个目标有点难,但有那份购房合同在,至少柳侠现在手里这部分钱和他已经签订了合同的那几个工程款的价值保住了。
在驾车赶往栖浪水库的路上,柳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