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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赫舍里皇后已过世三年,太皇太后欲让皇帝再立新后,稳固后宫。新后的人选集中在钮祜禄氏与皇帝的亲表妹佟氏身上,太皇太后看中钮祜禄氏的低调稳沉,皇帝则有意自家表妹。
许是一时兴起,也或是别有用心,太皇太后便开玩笑地问起静姝,近来慈宁宫居住时期,对来过慈宁宫的后宫妃嫔有何印象。
后宫的你争我夺静姝不甚了解,但即便清楚,她也不能置喙。自然,在她口里,见过的妃嫔都是好的。不过太皇太后格外提到钮祜禄氏时,平日颇得钮祜禄氏亲切对待的静姝不免为钮祜禄氏美言了几句。
皇帝面上一直保持和颜悦色,心里也再次体察到皇祖母的暗示。自己的表妹打小就是娇滴滴的性子,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她接受宠爱理所当然,主动关心别人这种事她腾不出心思。
四大辅政大臣倒台,皇帝把鳌拜和他的党羽们清理出镶黄旗,留出一小部分职位安抚钮祜禄氏,大部分便是皇帝母家佟氏见缝插针地被安排进来。倒不是皇帝有多爱恋表妹,而是皇帝亲政后亟需自己人帮衬,佟氏是不二选择。更何况平三藩时,佟氏完全听从自己调配,早已是全全倚仗自己,如能再把表妹扶上皇后之位,后宫、前朝都是自己人,皇帝觉得便于行事。
孝庄太皇太后毕竟历经三朝,皇帝可比不上她的高瞻远瞩。她不支持一脉独大的局面,如今瞧着一心效忠皇帝,往后势力渗透既深又广,想要拔除,只怕已来不及。再说,佟妃的气度不足以维持后宫稳定。就说太皇太后生病期间,每次来请安,象征性问几句就走,要么就是张口吩咐奴婢们动手,自己都不带亲自端碗羹汤往太皇太后跟前递。
皇帝嘴上应承着听皇祖母的,但退出慈宁宫后,依然还是希望佟表妹能执掌后宫。专门去趟佟妃居住的承乾宫,皇帝不好明说钮祜禄氏的沉稳深得皇祖母中意,怕伤了表妹的自尊心。皇帝煞费苦心委婉地转述了外甥女静姝对钮祜禄氏的赞许以及皇祖母的肯定,皇帝指望表妹能听懂他的苦心,放下架子,在皇祖母跟前尽心伺候,哄哄老人家。毕竟,没有皇祖母的扶持,自己坐不上这个皇位。
皇帝一片好意,佟妃理解起来却是另辟蹊径,自我臆断成静姝被钮祜禄氏收买,在太皇太后跟前为钮祜禄氏说好话,贬低自己。越是如此猜测,佟妃气不打一处来,一腔怒火烧得她极为反感静姝。
三藩战事正处于清军的回击阶段,佟妃的阿玛佟国维尚在外征战,于是佟妃便传了消息回佟府给弟弟隆科多,让他往公主府走一遭,叮嘱公主府,后宫的事情公主家少掺合。
隆科多彼时正是年少骄狂的愣头青,得知姐姐在宫里被一丫头欺负,怒气冲冲就往公主府兴师问罪。尚之隆正是战战兢兢过日子的时候,面对这位皇上抬爱的小舅子,尚之隆始终客气有礼,一再解释必定是场误会。
公主心里的憋屈还少吗?一个毛头小子竟然都欺负到自己府上来了。自己的公主府是顺治帝御赐,自己在养母皇贵妃身边时荣宠备至,他隆科多的姑母皇帝的生母佟氏那时不过就一庶妃。真真是风水轮流转,此一时彼一时,可就算再失了势,自己也是堂堂和硕公主,皇家的金枝玉叶,他隆科多算哪根葱?
当下,公主唤来护卫、家奴,把嚣张跋扈的隆科多撵了出去。隆科多被关在大门外,一边脚踹大门,一边放出狠话绝不会善罢甘休。
撵走隆科多,尚之隆忧心忡忡。夫妻俩商量后,公主决定第二天就进宫,把女儿静姝接回来。
当夜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直至天明才稍微停顿,暗云密布天空,阴翳沉沉。
公主一早入慈宁宫向孝庄太皇太后请安,绝口不提隆科多来过府上示威,只说尚之隆偶染微恙,接女儿回去瞧瞧阿玛。
太皇太后只当尚之隆压力太大,不堪重负病倒,当即也向公主表态,她们夫妇踏踏实实过日子,尚之隆只管办好手头的差事,皇上必定不会为难他。
公主与静姝一再感谢太皇太后的英明,母女俩出宫时,心里的担忧放下不少。
回公主府的路上,蒙蒙细雨下起,一如剪不断的发丝连绵密实,本就湿滑的土路此番愈发泞潦污淖。公主与静姝更乘一辆马车,一前一后慢慢行进中。
突然,几位蒙面的汉子手推满满的一车泥土从一条巷子里急速冲来,朝着静姝所乘的车厢直杠杠撞了上去。这一车泥土的重量之大,静姝的马车翻倒不说,就连车厢几欲都呈四分五裂之状。肇事的凶徒们一哄而散,而静姝与随侍丫鬟都被压在了马车下。
事情发生得太快,公主府的随行护卫们一时都没反应过来。闻声掀帘回望的公主瞧见后头的惨不忍睹,当即尖叫着下了马车直扑过来。
回过神来的护卫们,有的前往追拿凶徒,余下的小心翼翼清理断裂的车架,想办法把静姝与丫鬟救出来。人手毕竟不够,再者大家惶恐不安,公主一旁失控凄厉,场面相当混乱。
恰在此时,外任山东总兵官的石文炳回京述职,带着七八位下属的他正好经过。毕竟是常年带兵打仗的将领,这样的惨烈吓不着他。迅速观察现场后,石文炳带着大家搬的搬,抬的抬,先把压在静姝身上的丫鬟拉了出来。可惜,丫鬟已一命呜呼,公主见状,想着女儿只怕也遭遇同等,立时就晕倒过去。
亏是这位丫鬟护住了静姝,被石文炳挪出来时,静姝虽头破血流,小腿骨折,身上有些擦伤,但神智依然清醒。只是贴身丫鬟就死在她身上,吓得不轻倒是真的。
石文炳抹去静姝脸上的血迹,待确认小姑娘性命无忧时,石文炳安慰道:“别害怕,你没事,很快就能好起来。”
静姝惊慌无措的大眼一眨不眨盯住石文炳,耳旁就只是石文炳醇厚的声音以及那几句话反复回荡。
救人要紧,石文炳也就没想那么多,抱起小姑娘送到公主的马车上,昏厥的公主也一并被抬进车厢,公主府上的护卫们这才急匆匆把公主母女往府上送回。
光天化日之下,公主出事,岂能不了了之。府上的护卫们为将功赎罪,追查起来自是不遗余力。负责内城治安的巡捕三营职责在身,再加上受害者是公主长女,皇上又亲自过问,查案的效率飞快。
凶徒的下落有了眉目,只可惜找到的俱是一具具尸体,不过总算有一人躲过灭口,落入公主府护卫手中。人证物证统统指向幕后黑手是隆科多后,本要为公主讨回公道的皇帝却压下案子,把风声喧哗强制压到一干人等噤口不言。
太医院的太医奉旨往公主府为静姝医治,内务府也各种补品送至公主府给静姝补养。而那名本欲上堂指证隆科多的凶徒却被很快定罪处以极刑,此事就此了结。
尚之隆还能到皇帝跟前据理力争?显然不能,只能是打碎牙齿和血吞。孝庄太皇太后召公主入宫,只说是隆科多不承认此事与他有关,也不好拿他如何。但老人家真心喜欢静姝,往后会为她做主的。
公主除了默默流泪,还能如何?不久后,钮祜禄氏被立为皇后,佟氏封贵妃,听闻消息,公主真个是哑巴吃黄连,苦透了肺肠,也只能忍着。
一年后,太皇太后为公主的二女儿指婚纯亲王隆禧时,问及到静姝的近况。听说静姝自出事后闭门不出,额头上也留下再也消不去的伤痕,太皇太后坦言自己的愧歉。见此,公主悄悄透露,静姝偷偷画了一幅救命恩人的画像,可公主觉得石文炳又是丧妻又是年纪大,就劝说静姝不要惦念。谁知静姝却说,宁愿一辈子不嫁,就守着这幅画像。
太皇太后笑着打趣静姝“傻丫头”,并让公主找人去试探石文炳的口气。谁知石文炳却回复,他没有续娶的打算。公主一听只觉好生没面子,进宫找太皇太后做主。了解过石文炳情况的太皇太后二话不说,一道懿旨赐下,石文炳终是不得不奉旨娶亲。
记忆的闸门合闭,截断伤感的往昔。公主徘徊于月兰亭中,为难聚首眉峰。左右手打开,就好似左手掌心站着富尔祜伦,右手掌心立着嫤瑜,左右手扣上,自己人关起门来过日子,与皇帝扯不上丁点儿关系,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
可今日被福全一撺掇,想法一旦生出,想要抹去,岂是那么容易?万一嫤瑜有机会入主东宫,来日凤仪天下,此等荣耀何其显赫!
要不,趁着太子今晚过来赴宴试探一番?虽说是皇上一锤定音,可眼瞅着太子马上就是十八岁,这种年纪倘若心里无半点盘算,全凭皇上做主,那自己也就不用白费力气,尽早退避三舍,不作任何遐想。
拿定主意,公主行事起来就有了方向。挺直背脊,步调稳当,直径朝外孙女嫤瑜居住的小院而去。
胤礽传话晚来,倒是不假。既是父皇交代的任务,他可不想就光是走个过场。别看只是扩建寺庙,一旦具体到实处,细致到佛殿的屋顶片瓦、路面的青砖石块、行宫的殿阁规制、庭院的植株分布、亭台的位置布局等等,都是讲究,也都要银子领路。
待胤礽商议完每一处细节全盘估算后,已是日偏西山。按说,姑母也是自己人,目前的穿着打扮前往赴宴绰绰有余。可越是时间紧张,胤礽却偏要坚持沐浴更衣,重新把自己收拾得容光焕发。
或许是获悉了嫤瑜对自己的关怀后,胤礽的心态与往日格外不同。即将面对公主,不再是单纯地面对姑母。这一生如能再娶姑母的外孙女,胤礽心甘情愿,如此“亲上加亲”,胤礽只觉逞心如意。
一脸笑意吩咐耀格,准备动身。恰在这时,宫中来人,有急事禀告。胤礽听过,失望涌上,可权衡利弊,马上回宫才是当务之急。
天幕擦黑,灯烛初上,和顺公主端坐正厅主座,规整的两把头仅别一支镶嵌珠翠的金制扁方,身著葡萄紫缎绣花卉锦袍,华贵点到为止,重在端庄大方。
纯靖王妃与嫤瑜回避,庆征尚未出仕,还不够格出席,只余富尔祜伦与外祖母侯于厅中,等待太子光临。
富尔祜伦的内腹早已鸣响发出抗议,斜身靠着椅背,不由抱怨:“姥姥,太子哥哥也忒不把您瞧在眼里,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快挨不住了。”
公主内心也不是滋味,依着先前的邀请,这顿晚宴纯属长辈对太子的面上往来。可自打多出念想,难免就会揣测太子的举动,冒出过多的猜想。
家奴领着毓庆宫的一名侍卫到达大厅,告知公主,宫里传来消息,宁寿宫皇太后受了伤,太子已经启程回宫,吃宴只能取消,还望公主海涵。
公主闻之,怅怅不乐,唤来贴身丫鬟,传令下去大家收拾收拾,明早回京。孝庄皇祖母过世后,公主就成了宁寿宫的老常客,皇太后受伤,她是必然要进宫探望的。
回到厅中,正值丫鬟往宴桌中央放上压轴菜。站到桌旁,看着中央的青花冰梅带盖汤碗,公主的兴致落落。
揭开盖子,确是精心煨制的“素八珍”。莲子雪耳居中,花瓣形胡萝卜盛开周围,鲜蘑、春笋、菜心、素鸡、金针花摆放扇形依次围成外圈。原料皆提前入菌汤煨入味,摆放后,原汤勾浓汁淋上,色泽鲜亮,美观养眼。
公主合上盖子,心生薄寒,“丽姝带着嫤瑜算是白忙活了一场,这算是对我贪心的嘲弄吗?皇上家的高枝,想够,还真够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