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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婴显而易见地处于一个不正常的状态。
她的瞳仁深处泛着一层如同在燃烧的金红色火光,恍若某种大型猫科动物在撕咬猎物前的盯视。
繁复的黑底虬纹穿了一半,外袍还挂在胳膊肘上,便杀气腾腾地拿刀逼过来。
安琢的目光落在她颈侧的九婴纹上,不动声色道:“我骗你什么?”
“从前我只是觉得奇怪,你怎么会忽然主动提出要给我解除权限助我压制天妖动乱,直到首巫告诉我说,九婴纹是天妖灭族的□□……安院长,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她说这话的时候,瞳仁里的赤红颜色更深了一层,刀刃压近,浅浅地见了一层薄红。
安琢扫了一眼自己左手皮肤下的数据表,暗淡的红光一闪一闪地,昭示眼前的能量波动率超标。
“你相信别人的说法?”
“不相信,所以我才在这找你要个解释。”
安琢沉默了稍许,一只手背过去,很公式化地解释道:“天妖是个需要通过震慑来抑制发展的种族,如果这个种族过度发展就会造成文明的不平衡,所以在建立文明纪元时,前考察队就通过图腾的传播来形成一种传承文明。”
“一旦出现天妖凌驾于其他种族之上,乃至形成霸权文明的时候,就会通过九婴纹的控制来灭族?”
“它就像是一个控制中枢的总控程序,只要它想,就能导致一定范围内的纳米微尘的固结性燃烧,当然,只要天妖使用了纳米微尘掺入刺青材料当中,就像是在身体里埋下了大量会爆炸的玻璃渣。”
白婴眸光冷下来,狠狠道:“我要的不是这个答案,它没有那么简单!”
“……你已经受到它的影响了。”
安琢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就移开了视线,似乎不想去看白婴那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的目光。
九婴计划与其说是天妖的制约体系,不如说是文明的创生与毁灭程序,它智能到可以通过寄生体去影响人的意识,九头妖兽分别指代九型人格,它会强制诱发一个思想主体最深层的‘本我’意识。分析寄主‘本我’的思想与行为,使寄主做出利于文明的平衡延续的行动。
文明需要妖族的统一与复苏,它认为巫神殿是阻碍,就影响着白婴在潜意识中一看见巫神殿中人就满心莫名杀意,直至巫神殿被翦除干净,白婴才能冷静下来思考。
“是不是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在你们眼里也不过是一组组数据堆砌成的一场……早就拟好的大戏?”白婴怔怔地退后了一步,曳地的玄色衣摆似是和脚下的凶兽图腾融为一体。
“对不起。”
“你有考虑过,我这个位置,现在,以后,会害死多少人吗?”白婴像是压抑得太久了,一瞬间就爆发出来:“别他妈跟我说什么试验品不试验品的,你自己看看外面,他们……会说说笑笑,会勾心斗角,这是什么试验品?这都是人!都是人!你,我,都是在杀人!”
“……对不起。”
“是啊,我是杀人,我不怕我杀了人,我受得住,我怕的是以后会像这样一直杀下去……没完没了。”白婴赤红的眼睛看着他,哑声道:“我也是个人,我不是机器,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没有考虑那么多后果。那个时候,只有它才能保你的命。”
“什么?”
安琢的动作很快,几乎和安铭的反射弧一样快,只一个眨眼间,手里的针管精准扎在了白婴颈侧的九婴兽首上。
白婴愣了一瞬间,顿时觉得一丝冷意像是冰网一样罩在整个后背,眼里的金红色火焰也渐渐熄灭了下来。
白婴低着头,像是发癔症似的,茫然了一会儿:“……你给我打的麻醉针?”
安琢扶着她坐下:“是镇定剂。”
“我刚刚是不是特别像个神-经病?”
安琢说道:“没有,你说的也是实话。你和我们不一样,你的脑波导入率太高了,在这里死了就是真的死了。那时没办法,只能用这个来刺激你的脑波活性。”
“我的锅?”
“我的。”
白婴从善如流:“对,都是你的错。”
安琢:“……”
白婴摸了摸脖子上的针眼,脑子里随着药效扩散,一波一波地模糊着,有什么说什么:“我要不是看你长得和安铭差不离,早就打死你了。”
安琢决定跳过这个话题:“……我刚刚去见了姜焱,他说,他把关于时间公式研究的所有资料交给了你,你为什么要隐瞒这个消息?”
白婴完全没有内疚的感觉,扬起下巴:“就不给你,打我哦?”
安琢飞快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拿的镇定剂品种,顿时无语……分量是对的,就是浓度有点高,可能造成了轻度的致幻效果,类似醉酒。
“那你要怎么才肯给我资料?”
“你要我就得给?那本魔尊得多落面子。”白婴倒是真跟喝醉了似的,一时眼残把安琢认成安铭,拍着他的肩膀指着窗外:“小铭同学,看,这是朕为你打下来的江山,以后就交给你了……朕的江山怎么这么黑呢?哦,天还没亮。”
“呵。”
白婴:“反弹。”
安琢:“……”
……这还不如刚刚那神经病呢!
安琢正犹豫是现在再给她吊一瓶葡萄糖中和一下镇静剂的浓度还是等药效自然消散,殿外就来了几个侍女的影子,见殿门虚掩,也不敢来敲,声音谨慎地问道:
“王,登基大典开始准备了,您的帝服换好了吗?可需要婢子为您梳妆?”
安琢这才愕然看向殿上案首的一个托盘,上面一尊纱幔盖着的金丝龙蛇帝冠,旁侧玄玺、诏书一应俱全。
等等,就几天的功夫,她这是要上天啊!
门外侍女见内中不应,又问道:“王,时辰要到了,司相大人说,您现在该开始在正殿坐镇了,万一有所异动,他们都会随时听您调配。”
“我怎么总觉得这些家伙比我还积极呢?”白婴喃喃着,站起来走了一步,差点被袍角绊倒,走到殿门边,开了条缝,对门外吓得脸都白了的侍女道:“饿着呢,去给我整碗薯乳和竹饼,要南街第三个巷口的云奶奶那家的。”
侍女:“啊?”
“没听懂?”
侍女云里雾里地匆匆应声:“呃、婢子明白,那婢子半个时辰后再来帮王梳妆?”
“不用了我不喜欢人伺候,不就是梳个头贴个花黄嘛,我来就行,你快去,我饿着呢。”
婢女走后,白婴自顾自地坐在铜镜前,低头看了了一眼绒布上大大小小的各式宝石银钿,看着看着,头一低,竟然就这么坐着睡了过去。
安琢全程沉默。
这要让外人看见了,她颜面何存?
他恐怕遭遇了有生以来来最大的难题……在一个小时内,如何把一头醉猫变成一个铁血女皇。
……
孔桑的眼皮一直在跳。
两场大屠杀把巫神殿连根拔起,趁这等恶行还没传遍整个妖族大陆,必须闪电把白婴送上帝位,至少她的女帝身份还能挡一挡杀首巫带来的负面影响。
她怎么就不能再等等?
每每想及此,孔桑脑海里就想起了当年鼎公的窥命池里,白婴钓起的那条小猫鱼。
他一直想让白婴走上明君之路,为此铺路搭桥,尽力奔走,可最后还是偏离了原先的轨道,走上了霸主的路。
明君是‘治’出来的,霸主是杀出来的,不止要杀外敌,对内也一样。
到头来毁誉参半,结局也多半凄凉。
他叹了口气,在人声渐起的太惑宫正殿,忽然看见了一个陌生人。
这个人身量高挑,一身随意的穿着显得有些风尘仆仆,竟也不大像是来参加新皇的登基大典。
但没人敢说他,反而周围围了一大群年轻的武将……这些年轻人这些日子一直心情压抑,此时看见他,却是个个兴致高涨。
孔桑终于想起来这是谁了……白婴曾力排众议推举的军帅。
“阁下可是童帅?”
童子亦闻言,转过身来打量了他一下:“你是司相孔桑。”
这人也没见过他,话语却很笃定,可见是个眼光精准的人。
孔桑笑了笑便寒暄起来:“我听闻西境有童帅镇守,直至冰海解冻,精灵也不敢越冰海一步。迄今为止无论大小冲突,都是完胜拿下,便是王当年也没这样的功绩……听说陛下曾经在您手中师承过,若当真如此,不知童帅可有意于太辅王之位?”
太辅王有两种人可以担任,一者是帝师,一者是与国有极大辅助之能的能臣。
童子亦瞬间就了然,心里暗想这人看似言辞针锋相对,实际上是把矛盾没发生前就摆出来,是最有利于稳定的选择。
他和孔桑间必有一个新的太辅。
“我只是和夫人来观礼的,这礼要怎么操持,怎么办得好,我是一窍不通的,就要看司相怎么安排了。时间不早了,我怕我夫人不习惯和那些贵妇说话,我去接她。”童子亦走过他身边,低声道:“看在白婴的面子上,让你一子。”
孔桑尔雅地一稽首:“多谢童帅。”
此时夏妍正坐在一个纱幔的角落背着人一边吃点心一边点着手里的微型通讯器,背后一只手笼过来的同时,她就把手里的通讯器给身后的人看。
“院长今天怪怪的,竟然在问我古式礼服怎么穿。”
童子亦看了一眼对话框:“我也觉得安琢有病,我刚进城门,他就突然发信息问我头发的梳法。”
“卧槽?院长为什么要问你梳头的技术?他是在鄙视我等不会梳好看发型的宅女吗?”
“没事我不嫌弃你,我愿意给你梳一辈子的头。”
“战神爸爸你的霸总画风呢!咱们少看点暖伤文学好吗!”
夏妍说完,正殿猛然一静,乌甲护卫走进来站作两列,众人仿佛明白了什么,文臣武将依次垂首,单膝落地。
从辅师到辅王,从王到至尊,是该改口了。
“陛下……”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自殿外踏入,人们垂着首,只见过绣着古兽的袍角拖曳过水镜地面,不免望向地面上隐约的倒影,俱是一阵恍惚。
从未见过她去了轻衣素服的模样,朱衣玄沉,流苏轻摇,竟是如此地……
夏妍瞪大了眼,只听见耳边童子亦喃喃——
“这才是霸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