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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打扮成内侍,也难掩其威严俊美的皇帝,瞧着黎贵嫔极尽温柔地一笑,顿时如春风拂过原野,将他历经岁月而沉淀下来的贵气与睿智之美愈加发扬。
对面这个温温柔柔地瞧着自己、唇边绽开着一朵绝世笑容的柔丽女子,已经入了自己的宫门将近二十年,虽然这期间,他都小心翼翼没有让她越过东宫皇后与西宫贵妃的位置,但却在这个小小的清宁宫保留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俩的亲密空间,与她在这里做了十几年最真实平凡的一对夫妻。
没错,就是夫妻。与和这禁宫中所有其他的女人不一样,只有在这个小小的偏僻清宁宫中,大周皇帝才算能够真正放下自己的皇帝身份,和自己最喜爱的这名女子做了人间最平静、最普通的一对宁静夫妻。
当初,他不是没有担心过——万一自己的这位绝色妻子实际心机深沉,一切都只是为了赢得自己的信任而戴上的一副假面呢?
为了避免她恃宠而骄,他深深浅浅地以各种方式、方法试探过,而为了避免风险,他甚至一度故意将她的父亲抹除了官职,就为了想看看他们可能出现的反应——身为帝王宗室子弟,可以说出娘胎之前便生活在充满了各种竞争和重重危机之中,让他们完全相信的人不是没有,但真的太少太少。
但这黎贵嫔果真是个异数,她竟真的接受了他对自己的所有试探,并且在这十九年间始终得体地扮演了一个妻子的角色。在她父亲无辜被贬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和他闹过脾气,却始终有分寸地控制在了妻子这个定位上面,谈不上大是大非,反而总是让他觉得有打情骂俏、历久弥新之感。这一场闹下来,她的父亲虽然没有官复原职,却反而获得了皇帝亲自派遣的一组人马贴身保护,又额外得了许多赏赐,清清静静躲到贤德城郊外的青山绿水之间做了个有钱有闲的富家翁。
在这之后,他对她的宠爱更是日渐隆重,终于到了将她完全独立于禁宫妃嫔体系之外的程度——比如任何禁宫中举行的活动,只要她不想参加,便不必露面,连皇后太后处的晨昏定省也与她不相干。尤其近五年以来,无论国事如何繁忙,皇帝每个月总有有三次以上的时间过来探望黎贵嫔,每次都留下过了夜才走,这在禁宫众多的女子妃嫔当中,已经全然是独一份儿的隆宠。
偌大一座禁宫之中,黎贵嫔所居的清宁宫渐渐的成了一片禁地,其他嫔妃也曾经想要安插自己的宫女内侍们,怎奈尽数全没,原来这黎贵嫔自己倒未必很管事,但皇帝却亲自给她身旁安插了自己信得过的人,包括自己的乳娘,凡是身世稍有疑问之人全到不了清宁宫中当差,更不用说走到黎贵嫔眼前去。
也幸好,皇帝本人十分懂得什么叫底线,黎贵嫔自生下凤轻云后,便定期服用避子汤,再也没有养育过帝子龙孙。虽然此事在有心人——比如万贵妃看来,是皇帝对黎贵嫔的格外隆宠,不忍让她再受生养的苦楚,但凡事最妙就妙在各人有各人的看法,落在另外一批有心人眼中——譬如皇后、太后等拥戴太子的一脉人众瞧起来,那就是皇帝深知平衡宫廷与世家在尊严,也明白什么叫嫡庶有别——本来嘛,黎贵嫔娘家势弱,从来都因此矮了这些世家贵女们三分。
而且她的儿子也果然体现了什么叫做庶出的子弟——即使是天家贵胄的血脉,如果生母血脉太过普通,儿子的表现终究不那么理想。
黎贵嫔所出的皇六子凤轻云自小就是个闯祸坯子,也不见得他和哪位兄弟玩儿得好,倒是和自己的婢女宫娥们常常混在一处,还常给宫女们出蔫坏的主意,或者替被欺负了的贴身宫女们找回场子。他的父亲皇帝大人对他也有一种放任自流之感,所谓的“养不教父之过”这样的教诲在这个大周世界也有,却套不到尊敬的万岁爷身上来,只因为他要操心的是整个大周天下,而且——他的儿子女儿们也实在是太、多、了!
此刻,瞧着黎贵嫔不见多少岁月痕迹,仍然如二十出头芳华女子的绝美面容,皇帝心头恍惚掠过了一张和眼前这位佳人约有五成相似的面容,自己的皇六子。
“也不知这会儿那小子在哪里,做些什么?唉,好好一个小子偏生成那个模样,也过于妖孽了些,再加个性也着实颇爱胡闹……”
他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便抛了开去,摆了摆手,示意身后四名俏丽宫女将赏赐的物品交给清宁宫的宫女内侍们,却发现那四名俏丽宫女竟还在呆呆地瞧着黎贵嫔,不由皱了皱眉头,轻咳了一声,掩去他的不悦:
“只顾在那边睁着眼睛做什么,都忘了正事了?”
为首的宫娥猛醒过来,不由唬了一跳,赶紧乖乖地低眉顺眼,将物品交给了清宁宫里头的宫女,行礼后退去。
她们刚一退出清宁宫门外,就听大门“咣当”一声重重关闭,门缝间却又响起了一片欢笑声,其中最强劲有力的男人笑声分明来自于万岁爷本人,万万想不到,万岁爷在这里竟然如此快活……
怀着复杂的心情,她们抬头瞧着紧闭的院门,发了好一会儿怔,才慢慢地转头离去。
清宁宫的院墙之内,屋檐角下的风铃仍然在吹送着细弱清脆的铃音,如同洗却铅华、最平淡而纯真的一首民间歌谣。
……………………
日近正午,阳光渐渐给这座占地博大因而显得宽阔苍凉的禁宫增加了些许温度。禁宫中的许多植物在这样的光线照耀下好像离绽放也已经不远了,桃花林中,绢质的桃花在阳光与微风中轻轻抖颤着,让人难以分辨这一片“满园春色”的真假。
紫仪宫的紫仪台上,皇后仍然披着那一身盛装华服站立在最高处的平台之上,顶着那顶少说也有七八斤重的、珠子簌簌轻颤着的凤冠,妆容与发髻仍是一丝不苟,表情淡漠而平静,身旁仅仅剩下了那名叫作修仪的女官。
皇后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和疲惫,她沉默地瞧着高台下那片不辨真假的桃花林,忽然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就算是假的,也比没有好,是这样吗?”
修仪怔了怔,思索了片刻,苦笑着摇头道:
“娘娘,您过虑了……您乃大周国母,一国之尊,至于那个……那个女人,她怎么可能和您相提并论呢?和她计较……”
“和她计较,是自降身份,是吧?你,你等,以及你们身后的众位世家名门,其实都是这么想的吧?”
皇后平静地接过了她的话,缓缓抬起了袖子,伸出一只略显圆润的手掌,轻触着自己多少显露出岁月痕迹的脸庞,唇角向上弯曲了一个小到看不清的弧度:
“……曾经,哀家还和你等一般年少的时候,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呢……但你等可知,这一身金线绣制的锦绣礼服有多沉,有多重吗?哀家头上这顶珠冠,又有多沉,多重吗?冬天若是要主持所谓的祭祀大礼,这珠冠又有多么冰凉刺骨吗?不,你等自然不知晓,你等只看到了这身礼服的华贵明艳,看到了礼服的光辉夺目……”
她的声音极轻极轻,像是在诉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显然并不指望有人能够给与回答。
女官修仪看着目光中透出茫然的皇后,抿了抿嘴唇,耐心而平静地道:
“皇后娘娘,您乃是礼仪天下的万金之体……”
“嗯,哀家也猜到了,必然是这句。”
皇后的嘴唇再次向上扬了下,随即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是全身再次穿上了一层新的盔甲,面色重新变得端庄和威严,转眼便从一个微现软弱和迷茫的贵妇人重新进入了所谓“母仪天下”这个角色当中。
她,大约尽其一生都不会承认,自己站在这高台之上,天天、月月、年年岁岁眺望的那个方向,就是那座独立于禁宫全体系之外的清宁宫。虽然她很清楚,那座清宁宫远比自己居住的地方要狭窄,更不可能耸立起这样一座高大壮丽的、象征着至高无上身份的禁宫观景台。当然,最重要的是,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己所代表的势力,都决定了那座高台绝对不可能出现!
看见皇后恢复了平静,女官修仪也松了口气,她呼唤其他人重新回到皇后身旁,替她整理这套华贵已极、沉重已极的礼服,准备搀扶她离开紫仪台。
扶着宫女们伸过来的手,皇后默然望着清宁宫的方向,忽然吩咐道:
“宣太子进宫,哀家想见他一面。”
女官修仪听得这一句,目光忽然闪过了一丝羞涩和欣喜,她迅速地掩去这一丝情绪波动,尽量平静地回答道:
“是,奴婢这就去办。”
……………………
吼!吼声震天!当啷啷!铁器撞击的清脆声音里,一头斑斓猛虎骤然扑向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形势万分危急!
就见那道身影倏忽一转,手臂一翻,一杆铁枪骤然出现在他腕间,就听一声青年男子的朗笑之声响起,啪!铁枪枪尖爆发出大朵枪花,“啪”地痛击在猛虎的胸腹之间!
嗷呜!啪啦!
就听那巨大的老虎痛得发出一声嘶吼,毛茸茸又带着腥臭的身子往一旁一闪,却又被什么东西一下拽了回来,再次发出了“当当”的阵阵铁器撞击之声。
仔细看去,这却是一座巨大的铁质牢笼,一根儿臂粗细的铁链拴在这猛虎的脖子上,每当它想要做出更强大攻击动作的时候就会被这铁链所牵制,致使动作走形或落空。
铁笼那一头,那名使铁枪的男子此时也露出了正脸,却是一个方形面庞,表情严肃中带着狂放的英俊青年,年约二十五岁左右,正是体力、精力和心力都位于巅峰之时。
严格来说,他谈不上极致俊美,然而深黑飞扬的浓密俊眉和他深邃的五官轮廓却使得这人有着一种有别于凤轻云的英姿勃发之气。而且,他的眼神之中有一份坚决的信心,无论任何人看见他,都会相信他想要做的事一定能获得最终的成功。
男子裸着上半身,露出肌肉虬结的精干躯体,黑发随意地在脑后束成一把,脸上、身上流淌着道道汗水的痕迹。
就在他打得兴起,准备再次向笼中猛虎发起攻击的时候,就听笼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属下拜见主上,主上可安好?”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