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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呼腾而过,湿透了阴暗的盛京宫,雨水在屋檐下滑落,滴答滴答,显得宫殿静悄悄的,宫女们提着娟灯,缩着脖子,有隐隐约约的哭声透过厚厚的宫墙,越发加重了盛京宫的惊悚。
孤寂的寝宫,湿寒的风拍在金龙盘柱的殿门上,打破了死寂。
稀稀疏疏的起床声响起,偌大的寝宫就点了一盏紫铜灯,影影卓卓,只能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慢的移动。
影子行至窗棂旁,躺在了一把摇椅上,咯吱咯吱,听着格外孤独,一双眼睛黯淡的望着火苗,晕黄光线透出了男人鲜明的轮廓,眼角的细纹在深夜像岁月一般深沉。
“陛下……。”
内宫的声音在殿外响起,胆战心惊的推开巍峨的殿门,转着眼珠子往里面看,只瞧见黑暗的窗棂旁有个身影在浮动。
内宫一惊,蹑手蹑脚的踱进阴森的寝殿,将准备好的炉子放在摇椅边,源源不断的热气却无法消弭无处不在的寒意。
如今六月的天,天气几分燥热,每逢雨季,陛下就胸口疼痛,已经是老毛病了,这十七年,即便天气炎热,还是要准备好炉子。
静悄悄的,耳边除了摇椅的咯吱声,没有一丝回应,听着有几分毛发,内宫以为陛下又睡着了,压低嗓音道:“陛下,奴才将灯灭了吧。”
良久,传来一声沙哑低暗的声音,“就亮着吧,几更了?”
“回陛下,快四更了。”
“四更了?外面是谁在哭?”
内宫冷汗连连,“回陛下,是如贵人。”
“如贵人?”
内宫胆颤回道:“就是哈赤斯的那位公主,因为毒害了两位夫人,所以被贬到了冷宫。”
仇晟良久才恍然,“是她啊,天天哭丧,明日赐一尺白绫吧。”
内宫身子一抖,“是,奴才遵命,陛下早些歇息。”离开寝殿之前,又在桌角点上了安神的檀香。
随着大殿被关闭,挡去了阴冷的寒风,世界又安静起来。
他依旧半躺在摇椅上,不知想起了什么,伸出手,将雕花的窗子打开,寒风袭来,瞬间吹灭了唯一的烛火,他黯淡的轮廓影在了夜色中,再也看不到一丝身影,只要咯吱咯吱的声响诡异的蔓延。
多少年了?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大概二十七年了,还是二十八年?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那晚,也是如今夜一样,雨透大地,湿冷昏暗,他在腥臭的尸窑找到意识崩溃的甄月,他们在尸体上争执,大打出手。
就是在那一晚,两个受伤的心灵紧紧靠在一起,宣誓着要努力活着,对未来希翼的种子播种在伤痕累累的心中,逐渐长成参天大树。
他的眼睛在夜色下有几分浑浊,随着胸口旧伤的泛起,很多尘封的往事像是裂开了口子,慢慢冲击着他的大脑。
自从十七年前,甄月跳下衡山,他的旧伤就再也没有痊愈,宫里的医师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有治好。
每逢夜深人静之时,他总会从噩梦中惊醒,那张绝望的清丽面孔挥之不去,如同梦魇一样,然后,他就会躺在这里看着黑暗的苍穹,逐渐沉沦。
听说她十七年前在北川高原成婚了,成了北瀛的王妃,生了一个儿子,叫北孤箐。
这些年他总是有意无意的打探她的消息。
如今的他坐在高处不胜寒的金鸾宝座上,俯瞰着血雨山河,没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可他总是情不自禁的想,在权利的背后,又失去了什么呢?
每每思及此处,他都会心痛难掩,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依旧没有释怀,他总是在想,若是当年,甄月没有被抓去北瀛,而他没有回到郯国,与她一起逃离了玉龙山,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他们应该会在某一处世外桃源做一对平凡的夫妻,男耕女织,没有伤痛绝望。
再或者,他们相遇的晚一些,在他一统山河,稳固天下之时,她再出现于他的眼前,他相信,他一定会第一眼就爱上她,不会让她目睹那些蚀骨的残酷。
甄月,甄月,甄月,来世,我们相遇晚一些吧。
冷雨无声,灵魂破碎。
翌日清晨,寝殿外吵闹的声音将刚刚浅眠的仇晟吵醒,他从摇椅上缓缓起身,殿外的侍女听到声响,鱼贯入内,谨慎小心的伺候着。
“是谁在外面吵闹?”声音因吹了一夜的冷风,几分干燥。
“回陛下,是公主殿下。”
“哪个公主殿下?”仇晟皱眉,膝下的几个孩子他很少相处,只不过是例行公事的进入后官,一时也想不起来是哪一位公主。
侍女垂首道:“回陛下,是风婕公主”
仇晟一愣,轻轻哦了一声,说道:“让她进来吧。”
“是,陛下。”
得到通传的风婕公主风风火火的进来,她穿了一身束腰的青色长衫,肩膀上有精致的护甲,举手投足几分男人气魄。
无所畏惧的模样在瞧见父皇望过来的阴沉眼神时,心里胆怯,半膝跪地道:“风婕给父皇请安。”
风婕公主是他与国公之女生的女儿,她的母亲长什么样子,他几乎记不清了,这个女儿从小喜欢舞刀弄枪,性子几分野,他也不知为何,独独对这个女儿比别的孩子,多了几分关爱。
仇晟一身暗金龙袍,虽然步入不惑之年,却依旧能在眉眼上瞧见少年时的俊朗,他说道:“你身为一国公主,举止要稳重,在寝宫外喧哗,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风婕公主嘟了嘟嘴,露出几分女儿家模样,斟酌片刻,抬起头,看着伟岸的帝王说道:“父皇,风婕想请旨入北瀛!”
仇晟蹙眉,听到北瀛二字,眼神冷了几分,声音威严道:“你平日胡闹也就够了,入北瀛?你可是郯国的公主!去了敌国,难道想给国家添乱吗!”
“父皇,不是的!”风婕公主义正言辞的说道:“听说禹谟凌王之子,北孤箐这些日子骚扰我们边境,害得郯国战士死伤无数,我要偷偷潜入北瀛,将他擒回郯国!为郯国尽一份心意!”
仇晟皱眉:“胡闹!国家大事,你个女人家怎能插手!还不退下!”
“父皇……。”
“退下!”
风婕公主被父皇严厉的声音吓住了,委屈着小脸,俯在地上行礼后,咬牙就退了出去。
仇晟见她背影落寞,叹息一声,平复了心口的烦闷,就坐上宫人准备的轿子前去上朝。
这个北孤箐如今让郯国头疼的很,英雄出少年,横扫西域十二洲,年己十七岁就收复了蛮横的西奴,更是大举进攻周边小国,作战风格利落的很,并且行事狠辣,与他的父亲北墨凌的手腕相比,却也是截然不同,北墨凌是不动生色,决胜千里,而这个北孤箐却是蛮狠出击,凡事均占主动权。
仇晟虽然头疼,却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毕竟北孤箐再厉害,还是不及他父亲当年冷漠铁血。
江山代有才人出,现在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盛京宫的宫道上,冷风潇潇,一场霜雨一场寒。
风婕坐在马背上,目光坚定,马蹄在原地转圈,少女飒爽的脸慢慢皱起来,虽然她会一些三脚猫功夫,可常年待在宫里,很少骑马,此时坐在马背上,姿势有些难看。
“公主殿下,去往北瀛路途太过遥远,路上说不定会有流匪,而且陛下不允许您胡闹,您就下来吧。”侍女好言相劝。
风婕仰着头不服气,毫无形象的将腿翘在马背上,哼哼道:“你怕累就不要跟着本公主,本公主就不信,还抓不了那个无法无天的北孤箐,我要将他打回他老娘的肚子里去!”
“咳咳咳。”侍女挤眼道:“公主,他的娘不就是那个名动天下的军器才女吗?曾经还是我们郯国的女将军呢?您不是很敬仰她的吗?”
风婕咋舌,结巴道:“那……那我踹回他老爹肚子里,总行了吧。”
“公主,男人不能生孩子。”
风婕一吼:“总之,踹他就对了!”
侍女叹息,扯了扯公主毫无羞耻露出的长腿,说道:“公主,注意仪态,奴婢听说那个北孤箐武艺高强,公主你那点三脚猫功夫,恐怕还没见到大魔头,就被人宰了,更别说踹了。”
“那怎么办!”
侍女嘿嘿一笑:“公主貌美如花,不如se诱吧,听说那北孤箐,长的俊俏的很,公主也不吃亏。”
风婕就差没吐一口血,“本公主是要去擒他的,不让他再攻打我国疆土,谁要去se诱?馊主意!馊主意!”
一甩马鞭,在马背上颠簸的跑远了,侍女大唤一声,迅速的爬上马背,无奈的跟了上去。
七月份的天,酷热渐渐散去,万紫千红,树影成阴。
马背上的风婕虽然策马的姿势有些古怪,可美目流转间,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模模糊糊之中,恍惚与一个人锐利的身影很像。
她从小舞刀弄枪,无非是为了讨父皇欢心,毕竟没有几个女儿家喜欢冷冰冰的兵器,可每当她拿起长剑之时,父皇总会盯着她出神,仿佛透过她看向了很远。
直到她长大之后,从史书上、宫人们闲谈之时,了解到了一位传奇的女子,她慢慢察觉,原来父皇是在看记忆中的那个身影。
所以她潜意识之中,把那位传奇女子作为人生目标,让父皇更加疼爱自己,久而久之,她的性格也就变得有几分男儿。
腰间的双刃短剑赫赫而鸣,是父皇在她十六岁及笄时送给她的,她非常喜欢。
而她并不知道这柄双刃短剑正是甄月当初被收的佩剑,如今这柄带着历史缩影的峰剑将再次进入北疆之国。
又将掀起一场怎样的荡气回肠的金戈铁马传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