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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出诡异,玄来不及多想便匆忙离开了这里,想要尽快将这件事告诉主人。
而屋内的卫瑕左右看看,直至确信那股让自己心慌的气息完全消失了,这才专心研究起面前的沙盘来。眼前这东西不是第一次接触,可是这一年来他已经很少碰它了,若不是近日听说长安城里出现了扶乩死人的传闻,他怕是早都逼自己忘记这件事了。
一年前的那桩事请让这沙盘沾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如今一拿起它来,这案上的烛光便时暗时明的,隐隐有熄灭的趋势。说没有迟疑也是不可能的,但是再怎么踌躇犹豫,卫瑕终究是拿起了那东西。
扶乩这种事,若是让不同的人来做,方式也各不相同。一年前卫瑕就没有三五个帮手在身边,如今也是。空荡荡的书房里,烛光仅仅将他一个人的身影映在了身后的墙上,不免显得有些茕茕孑立。
手握着那古木制成的乩笔,他没像是寻常人扶乩时那般像模像样的念叨着什么“迎紫姑”,反倒将沙盘摆向了正东南的方向,默默道了三声“紫狐。”
紫狐即野狐,若是对方不通姓名,便权且以此相称。
他的话音刚落,眼前这影影绰绰的烛光就彻底熄了下去,屋子里霎时一片黑暗,即便窗外还透了月光进来,可也要稍稍适应了半刻才能看清眼前的一切。
“紫狐?”他看不到突然出现在屋子里的东西,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隐隐约约的判断。
而就在他眼前的桌案上,被他置于一旁的毛笔突然从架子上掉下来一根,然后慢悠悠的立起来,凭空漂浮着来到他眼皮底下,就在桌案上那张空着的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何事相求?”
这倒不像是紫狐平日里说话的口气,而且出奇的没有张口便质问他为何将狐裘送人。卫瑕微蹙起了眉,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可是那紫狐却等不了太久,它无法在人前现形,只能借由人平日里经常接触的器物来附在上面。如今它附在这笔上与面前的人交谈,可是终究维持不了太久。
眼看着对方又要写下什么话来,卫瑕狠了狠心,到底还是开了口,“我要与你换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眼睛。”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卫瑕答的便痛快了许多,“能看见鬼怪之物的眼睛。”
可是在他说完之后,那支笔却停在了要落笔的地方不动了,任墨汁滴在纸上渲染出一片墨迹来也无动于衷。
等了许久,卫瑕正忍不住想问问对方要如何回答,却听这寂静的屋子里突然多出来一个声音来,“你拿什么来换?”
那是个比他想象中清冷了许多的声音,没有狐狸的妖媚,也没有鬼怪的阴森,倒似是少年的嗓音,即便听起来要比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沉稳许多。
就是莫名的有些熟悉。
卫瑕没有多想,很快答了一句,“只要我有的,都可以。”
“命也无妨?”
“无妨,不过也要我有命先看到我想看的东西。”平日里也不是没有与其他朝臣周旋过,一旦开始讨价还价了,卫瑕就再没有半分怯意或是迟疑。此刻对方说什么他都敢应下,但也有信心将局势扭回来。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声音似乎在思虑着什么,思虑过后便换了个问法,“那你哥哥的命呢?”
拿你哥哥的命来换你想要的东西。
卫瑕的沉着自若的表情僵在了脸上,须臾,也不作答,直接伸出手去握那悬在半空中的毛笔。这笔被他抓在手里之后便一动不动的躺在了那里,与寻常的笔无异,反倒是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邪风将他吹了一个寒颤来,紧接着,原本已经熄灭了的烛灯竟也重新亮了起来。
借着这光亮,卫瑕一抬眸便看清了凭空出现在眼前的那个身影。
“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却不舍得你哥哥的命?”身披着雪白狐裘的貌美少年于桌案对面坐了下来,倒是不见外的帮他收拾了已经乱堆在一起的古书。
“你……紫狐……这是……?”饶是平日里再镇定沉着,到了这个时候,卫瑕也有些摸不清头脑了,一时间心中千百个念头闪过,可是任是怎样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收拾好东西,管梨便将自己身上那件狐裘脱了下来,接着手上用力一甩,雪白的狐裘就撞上了屋里的墙柱,而且竟也因此撞出了个与那狐裘毛色相同的小狐狸来。冲着面前的人招了招手,待卫瑕微微倾身过来,他伸手于对方额间轻轻一点。
这力道很轻,卫瑕却觉得一阵凉意突然于印堂之上贯穿了全身,本是忍不住闭上眼缓解这清凉之感,再睁开时却觉得自己脑中再无往日的混混沌沌,就连身子都轻松了不少,眼前一片清明。
而这一睁眼,他也很快瞥见了墙柱边的那个身影——瘦弱的一只小狐狸,浑身的皮毛都是雪白的,乍一看甚至与那狐裘融为了一体。
“那才是紫狐?”看到了这场景,他已经隐约猜到了几分真相。
而那往日里耀武扬威的狐鬼如今只能匍匐在地,不住地颤抖着身子向这边磕头,明明它自己就是狐鬼,现在却像是凡人活见了鬼一般恨不得咳出几口血来表明心中惊恐。
“您到底是?”卫瑕收回目光,转而看向面前所坐之人。
管梨却仍是答非所问,略有些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这间空荡荡的书房,“心中所系之人不在了,到底还有亲人在。何必总惦念着再也回不来的一切。总是想着过去,也就没法活了…”
单单这最后一句话,也足以让卫瑕抬眸重新审视了一番眼前的人。他能明白,无论对方是人是妖,也定是像自己一样,心里有道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的坎。
这其中的道理谁不懂?可是嘴上说得好听,释怀却难。
“您既然明白我心里在想些什么,那不妨一并告诉我,到了如今我又该如何去做?”话说开了,卫瑕也就没什么顾忌了,他只知道对方并无恶意,甚至很有可能正是为了自己而来,那他不介意恳求面前这个人让自己从那噩梦之中挣脱出来。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管梨指了指他的双眼,紧接着话锋一转,“可是,有了这双眼睛又如何?你想见的人不会来见你,你见不到的,何必骗自己……”
被这样直接的揭开伤疤,若是换做别人,也许早已掀了桌案恼羞成怒了,可是卫瑕没有。糅杂着悲伤和懊悔的复杂情绪在眼中一闪而过,他只是微微敛了眼眸,半晌才开口,“也许……总有一日能见到的。”
这声音轻飘飘的,就像是连主心骨都没了一样。
哪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总是会对与自己有着相同境遇的人报以同情与怜惜。叹了声气,管梨知道这事若是自己来办会容易很多,但还是给他指了另一条路,“有些人,可以帮你一把。”
案子破了,但是阿杏的尸身还停在衙门里的殓房。
“什么?不去!我不去!”一听赵漓说了想请自己做的事情,引商忙不迭的摇起了头,双臂往旁边的柱子上一抱,一副打死不松手的架势。
若是往日那些请求也便罢了,今日这人竟然想让他们去殓房里住一宿,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松口答应。
“这事情是了结了没错,可是阿杏的尸身停在殓房的时候,一到晚上就会……就会……”说到这里,赵漓也不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这样说合不合适,最后干脆挡着嘴小声说了出来,“就会诈尸啊!”
本来长安城里关于阿杏之死就谣言四起,如今看守殓房的仵作都口口声声说阿杏的尸身一到晚上便会诈尸,流言想压下来都难。
可是就算对方百般恳求,引商还是打定了决心不同意。她是道士没错,可是道士也不是人人胆大无所畏惧,叫她住在死过人的屋子里她不在乎,可是半夜三更住在摆满了尸体的殓房里就不成了。
“您还是找点德高望重的大师法师吧,阴阳师也成啊,我看源先生就不错……”一面抱着柱子不撒手,她一面还要劝眼前这位去找别人来做这事。
几人就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已经有不少路人侧目望了过来,赵漓左右看看,连忙上前好言好语的劝她先从柱子上下来,“话不能这么说啊,咱们也算是熟人了,这种事我只信得过你们……再说了,这次也不是单单只有你们三个住在那儿,衙门里还有不少金吾卫的人,只要你们在里面喊一声,外面就有人来接应,事成之后更有报酬……”
“你说什么?”引商倏地拔高了声音。
被打断的赵漓愣了一下,半天才重复了一句,“有报酬……”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少女爽快的从那柱子上滑下来,像是见到自己好兄弟一样拍拍他的肩,“就你我这等关系,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别说一件事了,百件千件都不在话下。”
赵漓心说,你就不会稍微掩饰一下听到有钱时的眼神吗?
都放光了……
可是无论如何,这事还是这么定下了。当晚他们几个就顶替看守殓房的人住了进去,不同的是,平日里看守殓房的人是住在旁边单独的屋子里,他们三个道士却要住在尸体身旁。
天灵一向听师父的话,师父要来,他自然也会跟着。相较之下,引商倒是有点担心华鸢,快要进门时不由担心的问了一声,“你要是害怕就别进来了,有天灵陪我就够了。”
说话时,华鸢还在那儿揉着昨晚落枕的脖子,一听这个,慌忙摇头时又把脖子扭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的说不出话来,干脆第一个窜进了那间殓房。
这地方与引商原本所想的差不多,停放在此的尸体连棺材都没有一个,只有一张草席盖在身上,一个挨一个的排下去,幸好是冬天所以腐烂的还不算太快,但是一进门时扑鼻而来的尸臭还是险些熏晕了三人。
赵漓站在门口与他们说着今晚的安排,“有事喊一声就是,我在外……”
话未说完,他这个堂堂左金吾卫的郎将突然闭上了嘴,然后向着突然出现在衙门的人躬身而拜。
那人带了浩浩荡荡一队人马,甫一露面,衙门里的人无论职位高低都如赵漓一般向其施礼,神色极为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