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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犹如黑幕,繁星好似萤影,月色惨淡,冷风萧萧,却说狮吼峡的两岸,尽是山石峭壁,在夜色之中远眺,好像阴森狰狞,面目可憎的野兽伏在岸边,伴着嘶吼吼的水声,要将河流撕裂一般。
突然,河流真的被撕裂了!
一个庞然大物从深不可测的水下猛然窜了出来,它色若白蜡,状似龙蛇,长长的身体因痛苦而不断扭曲着,忽而钻到水下,忽而一跃而起,水流也因此被搅得翻江倒海,惊涛拍岸!
由于它拼命折腾,杀鸦青与李宿居然被它从水下搅到了水面上,他俩刚刚冒出脑袋,又被迎面而来大浪花给拍下去,忽上忽下,欲生欲死。
却说那只白蛇疼的厉害,旧皮灼痛,新皮长出,忽闻一声闷响,它跃出水面,腾空而起之际,腹下的皮全部裂开,有四个什么东西正钻了出来,起先只是细细毛毛样儿,待张开之后,赫然变成了四只足!
蛇生足,这便是化龙了!
白蛇在空中扭动,蛇头蜕皮后,两鬓长出了浓密的长须,同时额骼隆起,牙齿豁出,脸成驼头,样貌狰狞无比。
趁这功夫,杀鸦青得以喘息,赶紧变作一只乌鸦钻出水面,贴着水面疾飞,打算擒住李宿一齐逃命。
那白蛇……现在应该叫它白螭了,它虽然化龙,却只生龙首、龙鳞、龙足和龙尾,偏偏没有长角。龙若无角,便为螭,也就是所谓的螭龙。
白螭喜不自胜,猛然瞥见一只鸟儿贴着水面低飞,一时间旧恨涌上心头,嘴里发出擂鼓一般的怒吼,立即俯下来追击!
这白螭成了神兽,果然不同凡响,速度快了许多,如疾光电影般刹那间赶上小乌鸦,小乌鸦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原来白螭已经到了它头顶上,张牙舞爪,一口就要将它吞下!
那一霎,杀鸦青浑身犹如凝冰,对方来得太快,快到她甚至来不及产生一丝想法,而李宿这才从水中艰难冒头,眼见这一幕,顾不上喉鼻里冒出的水和辛辣,抬手举向空中,便有一道天雷从天而至,劈在神兽头顶上。
而神兽毕竟神兽,李宿火候不足,这天雷劈中了白螭,没将它劈成一块焦炭,只震得它昏头转向,身体往下跌了三跌,差点栽下水去。杀鸦青赶紧趁机飞走,再次死里逃生。
李宿准备再接再厉,却再也唤不出天雷了。
原来他未曾窥得驭雷之窍门,只在危急时刻才偶然施展,他见机不可失,急中生智开始控水,他控水比较熟稔,但见他面前的水中突然拔起数道水柱,犹如数条水龙,分别从不同方向向着白螭绞过去。
白螭挨了一记雷,不防又被水柱击中,就好似一头猛虎被许多蚊子围堵叮咬,虽不至于毙命,却是十分讨厌。
杀鸦青这时飞到李宿上方,但见李宿浑身正被一股生气充盈,他半身入水,半身浮在空中,一双横眉似刀,一双眼睛含怒,满脸肃杀,如同一尊怒菩萨。
她的心莫名一沉,来不及多想,赶紧飞了下去,钳住李宿的肩膀,拼命要将他带走,这雷神尚未归位,就算李宿拼了自己的肉身,对付白螭也好比蚍蜉撼树一样。
果然螭龙见他们要逃,心中一怒,龙身扭了几扭,极快的钻进了水里。这螭龙在水中游的,竟然比在空中飞得还要快,不待他二人飞走,它突然从水中钻了出来,犹如一座从水中拔地而起的高山,带着哗啦啦的水流,就要撞上了他们!
杀鸦青连忙闪避,一个不慎,李宿便从她的爪子下滑了下去,螭龙立即伸出龙爪将他抓住,那李宿被抓在他的爪子里,目光紧盯水面,水中又冒出一股巨大的水柱冲击白螭的眼睛,白螭被泼了一脸水,便错过了机会,让杀鸦青一而再的逃掉了
“快走——”李宿不能动弹,只能用嘴大呼,与此同时,拔起许多水柱干扰白螭去追杀鸦青。
杀鸦青飞了一箭距离,听到他的喊声,反而骤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化出了人形。
少女模样的杀鸦青浮在半空中,浑身湿透,头发一缕一缕的往下淌着水,看上去狼狈至极,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坚毅。
“花月容,当初害你的是我,冤有头债有主,我不逃了,你快放了他!”
“说什么鬼话!”李宿咬牙大喝:“你要我们全军覆啊嗯——”
白螭的龙爪用力一捏,李宿后面的话再难喊出,他将本能的惨呼死死咬住,不肯的出声。
“花月容,我随你处置,你放了他!”杀鸦青阵脚大乱,道。
白螭反倒折磨得更起劲了,将李宿的骨头捏得便咯咯作响,原本被李宿控制的水流,也早都软作了一滩,跌回水中了。
杀鸦青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即冲上去,而李宿咬紧牙关,虽憋着不说一个字,却对她微微摇头。
仅只从那目光里,杀鸦青仿佛听到他想说的话,他想说,别留下,一个活好过两个死。
这话极对,但她怎么能做到?
杀鸦青的心终于颤动了,她忘记了切肤之痛,忘记了雷霆之火,忘记了自己心中的愤怒与委屈,甚至觉得过去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这是她第一次放下了仇恨,原谅了李宿,也原谅了自己。
“好,这是你逼我的。”杀鸦青沉下脸色,她额头上的那一抹红痕,突然颜色深了许多,好似一把烈火。
没错,就是火,红光自眉心蔓延至她的全身,仿佛要燃烧起来一样,而她的样子也变了,她眼睛狭长,尖牙露出,两只手化作坚硬如晶石般的鸟趾。
半空中的白螭微微眯了眯眼,明白杀鸦青这是催尽自己全部的妖力,打算来个玉石俱焚了,它更加轻蔑了,如今它已是神兽,又岂是这什么都不是的半妖能奈何的?
杀鸦青打算最后一搏,压根就没打算活着离开了,这未免有些意气用事,奄奄一息的李宿看到这一幕,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侧垂着脑袋,嘴里无声的叫着:不——不——
就在杀鸦青几乎要不顾生死之际,就在那一霎,她突然听到了一阵忽远忽近的歌声——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一道闪电,气势如虹,骤然点亮了阴沉沉的夜空——
可是,月色惨淡,星影稀松,哪里来的闪电?
这道光却比闪电还要快,直直射了过来,一瞬间破了白螭的鳞片,洞穿了它的身-体。
白螭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变故,它脑袋里还在想,到底是哪里来的歌声,而下一刻,一道光向它飞来,它甚至疑惑,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很快,它看到自己的身上正在往外喷血。
龙之血流进了水里,染红了水面,白螭迟了片刻才感到剧痛,它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咆哮,而杀鸦青抬头望去,不想看到了一幕如同远古神话一般的景象。
凄凄月色之下,有一舟从远方飘然而至,那舟非木非金,而是东海巨鳌的脱壳,壳约有十步之长,一丈有余之宽,形状倒扣,远远望去,犹如一舟,却不游于水上,而是飞在月下空中!
以壳作舟,飞舟之上,立有一人,白衣若雪,黑发流散,长风灌袖,翩若惊鸿,便是他,拿着一把无弦之弓,刚刚对着白螭射-了一箭——
白螭痛得一乍,恍惚间听到歌声唱: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吼吼——
你是何方神圣——
你到底是谁——
白螭痛极而怒,嘶吼连连,而这时那飞舟已经很近了,它才看见那人的身后两翼,还坐着两行冥者。
冥者便是死灵,死而无法转生之灵,他们无体无形,怨气极重,轻易不为人驱使,而此刻他们穿着丧衣,手持木桨,一边吟唱歌谣,一边滑动木浆,那壳便是这样飞在空中。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我是来救公主的。”白衣人站在前面,他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能传进白螭的耳朵里。
公主,这里还有谁是公主?
杀鸦青盯着那白衣人,满脸震惊,那是——
“穆出尘?”
新宋朝的皇宫里,杀鸦青算是一霸,帝后最疼爱她,甚于太子,后妃们怕她,如惧蛇蝎,大臣们躲她,视同猛兽,连御林军都私下管她叫“邪公主”,而有一个人,杀鸦青却是尽量避其锋芒,而这个人就是国师穆出尘。
穆出尘与世无争,仙风仙骨,人皆心悦之,或许是杀鸦青来历不正,又或许是妖类的直觉,她十分忌惮此人,每次被他扫一眼,就仿佛自己被他看穿了一样。
杀鸦青惊愕之极,直到穆出尘对她喝道:“快上来!”
她这才醒悟,赶紧跃上飞舟。
杀鸦青上了飞舟,穆出尘便道:“起!”
那些冥者奋力划桨,飞舟又飞了起来,杀鸦青耳畔生风,一个不稳差点跌倒,随即双脚长出细细密密的爪钩,将壳的腹甲抓紧,便如长在了上面一般。
当年穆出尘以自己的鲜血喂养深海精铁,在炉中锻造四十九日,出了两把弓,一把擒王,一把无弦,皇帝师无忌只得了其一,后来被杀鸦青讨要去了,遗失在了异界。
其实,穆出尘当年要锻的不过是无弦而已,擒王不过顺手进给今上的。
白螭正痛苦不堪,看到仇人的飞舟欺到了跟前,忍着剧痛从水中拔了起来,带着无数溅落的水花儿,用嘴去追咬,用身去缠,用爪去撕,而飞舟忽高忽低,灵敏得好似燕雀一般,一会儿往前一窜,一会儿侧着拔高,一会儿又从缝隙里溜出去。
不论飞舟如何晃动,穆出尘都稳稳站在舟上,只见他气定神闲的拿起弓,以另一手以剑指在弓上一抚,一道光箭从他修长的指中出来,他以双指作箭,拇指微屈,用力一弹,那光箭立即飞射而出,射中了白螭的腹部。
白螭仰头长啸,腹部喷涌出了许多鲜血,因为距离太近,居然都溅上了飞舟之上,穆出尘不及躲避,直接上前一步,挡在杀鸦青身前,一场腥风血雨之后,他那身白雪似的云簪衣都叫龙血给污了。
而白螭仰天呜呼着,爪子一软,将已经人事不知的李宿落到了水中,那李宿在水里荡了两下,就被激荡的水花盖了下去,不见了。
“李宿!”杀鸦青急了,扭头对穆出尘道:“快救他!”
穆出尘只端倪了她一眼,手一挥,冥者们便将飞舟向着那边划去了,白螭在空中抽动了两下,竟然起了变化。
白螭散发出微弱的白光,体型慢慢变小,变得越来越小,然后出现一个半人形,它的腰部以下依旧是龙的半身,银白色的鳞片在月下闪耀着寒冷的颜色,腹部上有一个血窟窿,鲜血顺着长长尾鳍流下,将原本的青灰色的尾鳍染成了鲜红色。
而它的上半身,却是一个风姿盖世的女子,此刻她的面色因失血而略显苍白,但肤色若蜜,肌肉紧实,骨架宽大,双眉若青黛,两目似明珠,眼尾稍稍勾起,略生凌厉,一头青色的长发披在肩头,盖住了双肩,又露出了两只扇形龙耳,耳廓上的鳞片泛着青色光华。
此女妖不同于寻常女妖的妖娆,虽美却气势逼人,此刻不着一缕,锁骨之下布着青白双色鳞片,腰侧双收,宛若拉紧的弓弦,腹部线条好似山水画上的几道锋笔。
原来这便是北冥妖王花月容的原形,它是一只母的。
妖界不同于凡间,无公母雌雄之别,一切以实力为胜,这花月容虽然是雌性白蟒精,昔日统领妖界,凭的却是真实实力以及果断的杀伐,故而花月容之风华,也不在流水妩媚之中,而如炼狱之焰,似幽冥之刃,叫人不敢轻慢。
此刻她愤恨的盯着杀鸦青,她的声音随之传进了杀鸦青的耳朵里,传音入耳,也不过她一人能听见。
花月容说的是:
——你!究竟要害我死几次才甘心!!
这不是质问,这是愤怒,杀鸦青刚刚与她杀得恨不能你死我亡,此刻听闻此声,竟然扭过头去,不愿直视她。
不知为何,杀鸦青想起了许多往事,想起了当年花月容战场大胜的那一幕,一头青丝束蛇髻,寒冰化作银铁衣,她骑在一头双翅吊额黑虎之上,领着浩浩荡荡的妖众穿过焦土荒野,多么的气焰不凡,与现在的模样成了天壤之别。
忽得又想起了她站万妖台上,居高临下的用九齿骨杖指着她责问的那一幕——
“我们妖界势力日渐强盛,到底有什么比不上仙界的?你再这样下去,只会寒了大伙儿的心!”
“杀几个人又如何?难不成你修仙,便要大伙儿跟你一起修?我们是妖,本该无拘无束,既然你不想见到,那你走好了……”
最后生嫌隙,总是叫人感伤,然而最初愿意收留她,最后仍愿相信她,甚至将视同性命的避雷珠交给她的,也是她花月容。
此刻穆出尘已经架起了无弦,指间拉出了第三道光箭,未想身边的杀鸦青忽然抬手拦住了他。
“放她走……”杀鸦青低声的道。
穆出尘很意外,甚至疑惑了半晌,但见她面色坚定,最终没有拂她的意,对着花月容偏了一下头,意思是,你走吧。
花月容倒是明白,不但不感激,还气笑了。
既然今天不想杀,当初又为什么那样做?
恩义早已两绝,仇怨又哪是一句“放她走”能抵消的?
她嗤了一声,露出挑衅的冷笑,突然往后一仰,这位昔日妖王展开双臂,姿态优雅的往后倒去,长长的龙尾在空中甩出一道青色的弧线,犹如流星一般坠落,又如跃起的鱼儿入水一样,眨眼就钻进水中不见了。
“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妖王逃走的姿态着实太嚣张了些。”穆出尘气笑了,收了无弦弓。
他并不知道,一直都是花月容想要报仇,杀鸦青不过是被动求生,从没主动要她的命。
解释的话再难启齿,杀鸦青想起李宿还生死未卜,连忙扒到飞舟边沿上往下看去,下面一团漆黑,哪里找得到李宿,她焦急的道:“他,他呢?”
“你想救他?”穆出尘竟也不问是哪个他,反而问道:“你可想清楚了?”
“废话!”杀鸦头也不抬,说完便要跳下水去,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穆出尘拉住她,脸色很是不赞同,却将手中的弓归入背上的弓袋当中,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只埙来。
那埙看起来形若鹅卵,古朴异常,上面雕琢着动物的图案,他将埙放在唇下,指尖轻颤有若停在花蕊上的蝴蝶轻轻扇动翅膀,一曲低沉雄厚,空音柔美之音由之而出。
杀鸦青不知道国师能奏埙,也不知道他吹得这样好,当然更不知道这种时候吹这个除了显摆还有什么用(-_-#),却听见水中有哗啦啦的声音响起,她扭头一看,水中竟然有一大片东西冒出来?难不成花月容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