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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公主府的唐术和洛玉锵看着商玦抱着一身是血的朝夕回来,两个人都齐齐愣了住,而商玦脚步不停直入内院,这边厢又哑声吩咐二人,“扶钰,去将外面马背上的琴拿进来,唐术,你来——”
唐术醒过神来,连忙朝里面跟上,商玦直入内室,将朝夕放在了临窗的矮榻之上。
此刻的朝夕一身是血,衣摆上的血沫半干,裙裾都结成了一块,他整理了下她耳畔的散发,起身让开看着唐术,唐术肃容上前,开始问脉。
唐术指尖落在朝夕手腕上,商玦走到窗边,对着窗外放了个烟火信号,再转身,沉声问道,“她怎么样?”
唐术蹙眉,顿了片刻才起身,“殿下,公主无碍,只是气血有些上涌。”说着微微一顿,“殿下怎么会来了巴陵?是为了巴陵的战乱?还是为了大婚?”
此时已是半夜,已经是十一月初一了,商玦眉头微皱,摇了摇头,“什么都为。”说着上前来半蹲在榻边,“她当真无碍?为何会昏睡?”
唐术再度肯定的点头,“真的无碍,没有外伤,也没有内伤,只是公主气血有些不稳,还有就是,可能太累了......”
唐术整个人一脸的迷蒙模样,如今正是战乱时分,他这两日还跟着去城楼救治过伤兵,到了夜间,被朝夕赶了回来,他眼下不知外面是胜了还是败了,可是商玦出现了,那就一定是胜了,然而商玦为何来的这样巧呢?还有朝夕这满身的血是怎么来的?
难道朝夕亲自出城作战了?!
唐术正发懵,洛玉锵抱着天荒琴进来了。
他抱着那满是血沫的琴,站在门口,目光有些簇闪的看着一身是血的朝夕,朝夕沉睡着,可就是这般,他还是透过朝夕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把琴拿过来。”商玦一眼就看到眼底生畏的洛玉锵。
洛玉锵听话的上前,将琴放在矮榻一侧,然后抹了抹手上的血迹后退一步。
商玦从袖中掏出一方白帕子,一边擦拭朝夕面上的血迹一边道,“段氏败了,巴陵算是保住了,扶钰,你去城南找邹奇和君不羡,告诉他们后续全凭他们调遣。”
洛玉锵年纪还小,又是如此黑夜,商玦却交给他这样一个任务,对他而言委实是难的,可是洛玉锵眼底一亮,只一愣之后就挺起了胸膛,“是,我这就去!”
说着,就转身跑了出去,唐术仍然站在原地,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商玦擦干净朝夕的面庞,看着她昏睡之中的脸目光复杂万分,直至此刻,打开院门时的场面仍然在他脑海之中回旋,睡梦中的朝夕面容平静而无害,拭去血迹的脸和他日思夜想的模样重合,商玦心底软的一塌糊涂,可想到刚才的场景,再想到君冽早前送来的那封信,商玦又觉心底一阵钝痛,他缓缓握住朝夕垂在一边的手,眼角微红。
“唐术,你是这世上最高明的医者,那你知不知道,有一种病,会让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他语声微哑,破碎而又柔软,听的人一阵心惊肉跳。
唐术皱了皱眉头,让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
“殿下......小人没有听懂,一个人怎么可能变成另外一个人?”
商玦捧着朝夕的手在唇边吻了一下,“就是,她身体里面好像住着另外一个人,在某些时候,那个人醒过来,然后,她就把自己当成了那个人。”
唐术本是迷茫不解的,此时眼底微亮福至心灵的想到了一种可能,“这,小人从前倒是见过一个女子,可是......可是那女子是个疯子,那女子年纪很轻,和母亲遭难之时亲眼见母亲为了保护自己被林子里的野虎吃了,从那以后她便疯了,先是逢人便说她母亲还没有死,然后别人问她叫什么,有时候她报出来的是自己名字,可有时候她报出来的是她母亲的名字,好似将自己当成了自己母亲。”
唐术叹了口气,“他们都说,那人是害怕又内疚,所以疯了,她自己说自己是她母亲,便造就了她母亲还未死的假象,同时,她的母亲为了保护她而死,她如此能让自己感到安全,不知道,这是不是殿下说的那个意思呢?”
不想相信至亲的人已经死了,于是自我安慰,同时,又把自己想象成那个可以让她觉得安全的人,于是她次次临危之时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待渡过了这一段,那另外一个人退场,她便又以自己的样子出现,并且坚信那另外一个人没有死。
商玦看着朝夕,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殿下,为什么这样问?”
唐术模糊的觉得商玦的这个问题一定和朝夕有关系,可是他又不敢确定。
商玦闻言摇了摇头,“没什么。”
商玦说没什么便是不想回答,唐术深知这个道理,当即不敢再问。
就在这时,院子里出现了一阵响动,坠儿第一个冲进了屋子里,看到躺在矮榻之上浑身是血的朝夕,她几乎立刻以为朝夕已经死了,商玦没看她,只淡声吩咐,“去准备热水。”
朝夕已经许久没住公主府,如今的公主府需要什么只能当下准备,坠儿深吸口气,立刻便听令而去,商玦放下朝夕有些冰冷的手,起身走到窗前去,窗外院子里站着一溜儿的黑衣暗卫,商玦轻声报出了一个地点,然后寒声道,“处理干净,烧掉也可以。”
墨衣暗卫们并不知道那地方怎么了,可还是听令转身而走。
商玦定了定神,又吩咐唐术,“去准备些安神的药。”
唐术点头离去,屋子里顿时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商玦上前,将朝夕抱在了怀里,朝夕手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指甲缝里都是,他擦不掉,于是将她整只手握住,目光一晃,商玦看向了矮榻边上的天荒琴,琴心剑胆,谁能想到这把朝夕谁都不让碰的天荒琴里面居然会藏着苍琊剑?苍琊剑又是在什么时候丢失的?
死在赵国的那三个侍妾,当年淮阴侯府的大剑师,秀娘,洛灵修,还有宫里的凤念芷,这些人,都死在这把苍琊剑之下?
商玦抱着朝夕出了一会儿神,听到坠儿的声响的之后才醒过神来,他将朝夕抱起,径直朝着浴房走去,坠儿本想跟过去侍候,可看着商玦那生人勿近的气势,到底还是停在了外面,没多时,屋子里水声袅袅,坠儿低了低眸,转身走到了门外去。
浴房之中,朝夕一丝不挂的靠在池壁之上,商玦拿着一方巾帕,细细的将她身上所有血迹都清洗干净,温香软玉在前,直连头发都清洗完商玦才有时间打量朝夕,这一看,方才觉心房跳动小腹燥热,他没敢多耽误,拿来单衣为朝夕套上,而后便将她抱了出去,靠在大枕之上,商玦将她头发绞至半干,这时,外面唐术端着药碗过来了。
“进来吧。”商玦放下帕子,便见坠儿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坠儿本来一颗心焦灼不已,待走了进来才看到焕然一新的朝夕,朝夕着一件月白的素纱单衣,神色安静的靠在床头,身上亦不见半点外伤,如此,坠儿才放下心来。
“去看看战事如何了,稍后来禀。”
“是。”坠儿得令即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自己没照看朝夕有些自责,她总觉得此刻的商玦分外的深沉不善。
坠儿离开,商玦便一点点的将药喂给了朝夕,喂了半碗,朝夕仍然沉睡着,商玦看着朝夕唇角晶莹的药汁儿眼瞳微动,忽的倾身上前吻了上去,细细柔柔的吻合着那苦涩的药汁一起,商玦却仿佛感受不到苦似的,眼看着越吻越深,商玦这才叹了口气抽身而退。
他盯着朝夕的脸看了片刻,将她缓缓的放平了,又为她掖好被角方才站起了身来,走到床边,商玦仔细的听了片刻,没多时,洛玉锵和坠儿一起往内院来,二人一路走到门口,坠儿语声利落的道,“世子殿下,朱氏二公子的大军已经到了,眼下正在和烈火骑一起追击段氏的残部,城西和城南正在整顿,君大人正朝这边赶过来。”
朱勤误事,若非如此,朝夕又怎会赶去城西?
商玦双眸微狭,点点头,“她歇下了,君大人来了请去正厅。”
“是。”坠儿应了一声,和洛玉锵先行退下了。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商玦抱起那把天荒放在桌案之上,找来一块绢布,细细的将琴上每一处都擦了个干干净净,想了一下,他按下岳山之上不起眼的机关,咔嚓一声,琴头处的暗门便打了开,拿出里面的苍琊剑,商玦打量了一瞬进了浴房,水声徐徐,再出来的时候,连苍琊剑也干干净净,商玦又将天荒的琴胆擦拭了一遍,然后,将苍琊剑稳稳的放了进去。
君不羡来的时候商玦已经一副久等了的样子。
已是深夜,君不羡带着一身夜寒进了屋子,看到商玦,先是拱手一拜,“世子殿下今日来的及时,若非如此,巴陵城只怕已经城破了。”
商玦摇头,“不必说这些,君大人亦不用担心她,她身体不适歇下了。”
君不羡点点头,“这个我知道,我来......正是来找世子殿下的。”
“找我?”商玦扬眉,“是有关她的事?”
君不羡点点头,“正是,就在殿下来前半个时辰,城南几乎要被段氏反军攻破,可就在这时,公主却用天荒琴弹了一首琴曲。”
商玦听的眼眶微缩,君不羡继续道,“那是一首邪曲,名叫诛魔曲,是两百多年前巫族流传出来的曲子,那曲子能挑动人的心魔,内力稍微弱一点的,会听的血脉倒灌心房破裂而死,这曲子早就失传了,并且是禁忌,可是公主殿下竟然会,且信手拈来,而且,公主殿下那会儿抚琴的时候好似换了一个人,我......”
君不羡吞咽了一下,“我觉得很不对劲。”
商玦心底震动,可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巫族的曲子......虽说失传了,可是也不代表不存在世上了,朝夕的母亲庄姬公主当年便是一手琴技艳惊四座,而朝夕幼时皆是得庄姬公主真传,此曲和巫族有关,必定是禁忌,正因为如此,朝夕才未曾让旁人知晓。”
君不羡看着商玦平静的表情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可是......可是这曲子太邪性了,听闻只有巫族人才会,而且......”君不羡紧皱着眉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可他就是觉得太不对劲了,“而且那会儿朝夕的表情都十分异常,好似,好似那曲子也将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得。”
说着她猛地一顿,“对了,朝夕去城西的时候不是半路不见了吗?你在哪里找到她的?”
商玦仍然神色寻常,“她迷路了,本想走小道的,结果迷在了巷子里。”
君不羡眨了眨眼看着商玦,迷路?竟然是因为迷路?
“如你所言,那曲子能挑动别人的心魔,自然也能挑动她的,我找到她的时候她的状态的确有些不对,所以我带她回来歇下了,唐术看过,说休息就好。”
君不羡欲言又止,比起他来,商玦更为关心朝夕,既然他觉得此事不算什么,那他再说下去好像也有些逾越了,“既然这样,那我......”
“你的好意我明白,只是眼下她倒下了,我的身份也不好插手蜀国内政,如今这个残局还要你来收,务必不能让段祺和六公子走了,希望明天她醒来诸事已定。”
商玦这么一说,君不羡当即神思一震,的确,现在大局还没有定下,如果不是太担心,他也不会过来这里,于是君不羡下颌微扬,“你放心,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在她醒来之前,我一定会让这一场乱事有个完美的收尾,告辞。”
君不羡说完,拱手一拜,飒然转身又往城南去。
商玦站在屋子里沉思片刻,转身去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