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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安二十三年,先太后逝去时掀起的腥风血雨还没有从皇城的上空逝去,大权在握的平宗已经迫不及待地行使起手里暌别已久的生杀大权,想要从强制的母亲的控制下彻底地解放出来,恢复他帝王的英姿。
只是他的威风根本耍不出来,连他最想做的废太子,都被一群大臣死谏拦下。
太子废不了,那就只能让太子死了。
被防得犹如铁桶的东宫他突破不了,偌大的皇宫中,和他抱着一模一样的心思,偏偏又有几分聪慧的,也就是他最近甚是宠爱的三皇子的生母,萧妃。
平宗亲自安排的家宴就设在了萧妃的欢寝殿。
静好半弯着腰把明净涵的衣服穿好,他之前从马场回来后大病了一场,烧了好多天才退下,连原本的婴儿肥都清减了不少,脸上还有些病态的苍白。
偌大的崇明殿,站在角落里的宫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平宗的用心简直昭然若揭,殿下赴宴,连能完整地活着回来都未可知。
明净涵伸手让静好帮他把衣服穿好,抿着失了血色的小嘴一声不吭,却在静好帮他穿戴好要收回手之际,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还有些轻微的颤抖。
他在害怕,害怕那个血缘至亲。
“殿下,”静好蹲下身,正好视线能和他齐平,被他握着的手用力将小豆丁的小手握到了掌心里,温暖着他有些冰凉的温度,“殿下等会不用太过担心,皇后娘娘会保护着您的。”
太子被废,皇后的下场可想而知。
便是为了利益,她也会尽心护着这个唯一的筹码。
明净涵死抿着嘴不说话,漂亮的眼眸盯着她,丝毫不掩饰其中的依赖。
“奴才自然也会陪着殿下。”
感觉到简单的语言已经有些安抚不了他,静好松了手将四岁的小豆丁抱到怀里,他迟疑了下才环住她的脖子,将脸隔着一点点的距离靠到了她肩上,任由她抱着,就这么没有“太子威仪”地一路走出崇明殿。
隔着欢寝殿还有一段距离,静好松了手让他下来,退后一步低垂了视线弓背站着,前面的小豆丁昂首挺胸,未曾再偏过一下头。
浩浩荡荡的太子依仗入了欢寝殿,席位上正和平宗把酒言欢的三皇子立即就沉了脸色,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贪婪,却是一边的萧妃端着笑脸迎了上来,将同时到来的皇后请到了主座,恭敬地坐在了下首。
宴饮过半,明净涵面前堆着的各式精致菜肴一口未动。
主座上的平宗皱紧了眉头,指了身侧的太监端着盘酥皮鸭过来,“太子今天看着胃口不好,不妨试试这个开胃。”
明净涵起身行礼道谢,接过之后却放到了一边。
平宗脸色骤然阴沉,连带着殿内的气氛都紧绷起来。
“太子殿下八成是不喜欢这道菜吧?都怪臣妾,因着三皇子喜爱就擅自做主让他们备了这一盘,只是殿下不妨尝尝味道,或许也尚可入口。”
出来打破气氛的却是萧妃,她朝在调戏着座下侍女的三皇子使了个眼色,后者迷蒙了两声反应过来,伸了筷子就夹了明净涵盘中的酥皮鸭塞到嘴里。
“十一皇弟还是尝尝吧,这味道诚然不错。”
眼神中满是挑衅。
明净涵看都未看他一眼,“圣人云,食不言,寝不语。三皇兄还是闭嘴的好。”
三皇子登时便要发怒,快步过来的萧妃拦了他一把,笑得甚是和煦,“你三皇兄是好心,却是落了太子殿下的埋怨,只是这菜却是无辜的,圣人还曾说,长者赐,不能辞,太子殿下便是看在你父皇的面上,也该好好尝尝。”
“涵儿贵为一国太子,不想吃一道菜,萧妃你的话倒是如此之多,什么时候也轮到你一个正宫都算不上的娘娘来管嫡子的事了?”
皇后最后一句发问时已是含了阴森的怒气,后宫的隐私手段,便是喝同一盏茶都可能有中毒的和无事的,一盘零碎的菜,可以下手的地方多了去了。
可恨那皇帝居然如此放任着贱人。
她狠狠瞪了眼萧妃,转头看向座上的平宗,“涵儿风寒未愈,这酥皮鸭却是不能多吃。”
平宗张嘴正要说话,正对上了萧妃飞快地和他眨了下眼,嘴边的话硬生生就改了口,挂上了一脸的假笑,“既是风寒未愈,那就把这盏甘露茶给太子吧,莫再说朕这当父皇的,一点都未将太子放在眼里。”
他的话堵得死,明净涵若是不喝这茶,就成了不把父皇放在眼里的铁证。
萧妃脸上的笑都更真诚了些。
皇后狠狠瞪了眼她,“怕是这茶也喝不得,涵儿昨夜吃了相克的食物……”
她之后的话还未说完,得到陛下要办家宴的消息后被皇后急急催来救场的太傅已经在门外求见陛下,说是有重要的军机大事。
大事有否不重要,只是平宗想做的事情被拆穿,若是太子在此时出了事,他这个杀子的罪名就会永远顶在头上了。
平宗恨恨地将桌上的菜肴扫落一地,“太子身体如此抱恙,以致如此多的菜肴不能入口,崇明殿伺候的人是做什么吃的?!”
他转头盯下仓皇跪了一地的崇明殿宫人,视线在掠过顶头的静好时明显看到刚才一直都还保持着镇定的明净涵小幅度地动了下,像是要起身挡住那个太监。
之前在马场的回忆涌上来,平宗记起了这个敢用先太后压他,策马去救明净涵的太监。
在这里还表演主仆情深。
他心下一顿舒畅,伸手就指了静好,“这是崇明殿管事的?伺候太子不力,是为失职,给朕拖下去打八十大板。”
八十大板打下去,九成九已经是死路一条。
明净涵腾地就站起身来,张了嘴刚要说话,皇后死紧地拽住了他,压着他的脑袋恭送了圣驾,转回头来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母后保你花了多大的力气,你居然想为了个奴才和你父皇对着干?”
她挥了挥手,看了眼已经被拉下去的静好,完全施恩般的语气,“行了,等会母后会打发人帮她找口棺材厚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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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好昏昏沉沉之间听到了小豆丁狂怒得沙哑了的语调,努力好久才睁了眼,看见不及她腰高的小豆丁蹲在一地狼藉里,将自己团成了个球,沉闷又压抑却又嚎啕的哭声从球里透出来,像是小兽的悲鸣。
“殿下……”
她的声音又轻又哑,哭得认真的明净涵却是在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快速跑过一地狼藉扑到了她的床上,死死地抱着她将脸埋到了她的胸前。
虽然现在说这个有些不合时宜,但静好还是为自己没有发育的胸大松口气。
“殿下,”她动了下疼得麻木的大腿,“帮奴才转个身,这样躺着疼。”
她冒了一脑门的冷汗才把自己翻了个面,明净涵看了眼他血肉模糊的后背和腿,大颗大颗的眼泪扑簌簌地就从已经哭得红肿了的眼眶中落下来。
静好被他哭得有些心疼。
“殿下不要哭了。”她抬了一只胳膊,原本只是想帮他擦下眼泪,结果小豆丁愣了下之后很快就钻到了她的胳膊下,乖巧地将她的胳膊搭到了自己的肩上,变成了一个环抱的姿势,还小心地往她怀里钻了钻,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她怀里。
“我没有用,我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贤贤。”
哭得沙哑的小奶音软绵绵地更加可怜,而他的手抓在静好胸前,死死的像是在撰着最后的稻草,“贤贤,我恨他,我再也不要把他当父皇了。”
“他让我去看别人打你,就是想让我哭着求他,”和孩子软绵的音调完全不同的恨意阴森,“我不求他,我恨他,早晚我要杀了他,杀光他们。”
“他们打你,我就杀光他们!”
“殿下。”静好在他森冷的杀意下放柔了语调,心里早已恨不得将让一个四岁孩子去看杖刑的平宗千刀万剐,而且她没有在行刑的过程中看见过明净涵,也就是说明净涵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打得失去了知觉,他看见的画面只怕更可怕。
看着在意的人血肉横飞却阻止不能,平宗被恨死都不足惜。
“殿下恨他没有关系,但殿下不应该恨那些行刑的人,”静好拍着他的被,轻柔地哄着他,“那些人和奴才素不相识,打奴才也只是听命行事,若是殿下因此记恨他们,而在意他们的人又因此记恨殿下,这笔账要何时才能算完?”
她到底伤重,几句话说得又慢又费力,只是明净涵身为帝王,若是在幼年时养成了暴虐记仇的性子,之后受难怕是天下人。
到时就是一手将他祸害成这样的平宗要得意了。
“而且殿下也不是没用,殿下刚才不是还帮奴才翻身了吗?这样躺着,奴才就感觉不太痛了。”静好摸摸他仰头看来,难得有了点光亮的眼眸,“奴才现在可能需要上药,不知道是否可以麻烦殿下?”
明净涵用力地点头恩了声,小心翼翼地按着她的指令动作。
静好趴着,小心地在露出伤口的同时严密地护着正面不走光,“奴才的伤口有点可怖,殿下不会被吓到吧?”
正好有些被吓到的伤口吓到了想要别开视线的明净涵干净心虚地摇头,同时强迫自己把视线盯在了血肉模糊的地方,小心地将手里的药洒上去。
静好咬着牙忍疼,“奴才伤得这么难看,殿下看了之后可一点都不要记住啊,不然,怕是奴才之后都不敢在殿下面前走动了。”
明净涵用力地摇了摇头,“贤贤不难看。”
他顿了下,觉得自己还是顺着贤贤比较好,“我不会记住贤贤现在难看的样子的。”
静好分散着注意力,有点想吐槽他刚才都还说不难看的,张嘴却换了话,“保证梦里也不会梦到吗?”
“我保证。”
艰难的上药之后,静好撑着的意识已经又有些模糊,只感觉小豆丁重新又钻到了她的怀里,还用力在她胸前蹭了蹭,乖巧地紧搂着她闭了眼。
“贤贤,我也是有用的对吧?”
静好迷迷糊糊点头,低头时嘴角碰到了温温软软的东西,还被小心地舔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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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力地在贤贤的胸前蹭来蹭去,还在睡意迷糊的时候舔了贤贤的嘴角。
明净涵从睡梦中醒过来,呆坐在床上回忆着梦中的场景,最记得的却是贤贤露出的脊背上,没有受伤的地方还保留着细腻白皙的皮肤。
他抹药的时候还伸手摸过。
刚明白腿间黏糊糊的触感是什么的少年呆坐在龙床上,心里各种情绪漫上来,转头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正对着窗户的方向。
那是他特意让人开出来,正对着贤贤的小院。
他脑海里又出现了那天闯进去后看见的那一抹白皙细腻的后背和散乱在上面的深黑色的发丝。
贤贤在他身边,贤贤又在他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