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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尔塞夫伯爵先生,那个可怜虫,就叫这个名字,这一次……我想您不会再忘记了。”
费尔南抬起头来,仰视着面前的基督山伯爵。
在平常的时候,虽然他已经被陛下的这位宠臣所压制,但是他总是自恃身份,仍旧在伯爵面前保留着一点架子;然而在此时此刻,已经被人扒光了皮的费尔南,再也没有余力去维护自己所谓的贵族尊严了,他就像是一个溺水的可怜虫一样,拼命想要找到任何一点得救的机会。
陛下派出基督山伯爵来调查自己,这个消息倒是让费尔南恍然大悟,以伯爵的精明强干,跑到马赛去然后把自己查个底儿掉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他想不通,伯爵是陛下的心腹手下,此时更应该承担更重要的任务,怎么陛下反而有闲心把伯爵调到马赛,去查访那些对他毫无意义的往事呢?
他当然不会想到,其实基督山伯爵早就知道了这一切,根本不需要所谓的“调查”了。
“埃德蒙-唐泰斯……”费尔南喃喃自语,几次重复了这个名字。“好像……好像是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犹如是一个魔咒,突然勾起了他对过往的清晰回忆。
就在1815年,在一个烟雾缭绕、酒气弥漫的小酒馆里,他受到了唐格拉尔的挑唆,然后拿着唐格拉尔写的匿名信,送到了马赛城的检察院里,把它交给了维尔福检察官;年纪轻轻的检察官急需立功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于是根本没有做任何调查,就派人把埃德蒙-唐泰斯抓走了,而后送到了尹芙堡的黑牢里面。
而那一天,正好是埃德蒙-唐泰斯和梅尔塞苔丝的结婚日——就在两个人的结婚宴席上,他被法警带走了。
现在,十五年过去了,这个可怜虫大概已经死了吧……任何一个正常人,在那个暗无天日的黑牢里关上十几年,就算不死也会疯了,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对于这个结果,费尔南非但没有任何懊悔和内疚,反倒是充满了快意。
在他看来,梅尔塞苔丝是他最珍贵的宝物,埃德蒙-唐泰斯是一个胆敢来跟他抢夺宝物的敌人,对敌人绝不能有丝毫怜悯,哪怕家破人亡,也是这家伙自己活该。
此时,基督山伯爵一脸的凝重,俯视着面前跪伏在地的费尔南,他在欣赏仇敌狼狈不堪的样子;而费尔南则魂不守舍,拼尽全力想要从目前的处境当中脱身,两个人就这么维持了奇特的沉默。
“埃德蒙-唐泰斯,不错的名字……看来,你用心了,连这个都能调查出来。”相比于他们两个之间凝重的气氛,艾格隆倒是一脸的轻松自在,对他来说,这是一出准备许久的好戏,也是一杯精心酿造的美酒,现在是品尝其中滋味的时候了。
接着,艾格隆又催促了伯爵,“那么,这个埃德蒙-唐泰斯,是怎么输掉了他和我们亲爱的朋友费尔南的情场之争呢?”
“陛下,答桉十分简单。”埃德蒙-唐泰斯虽然努力保持着自己的镇定,但是他仍旧因为心中的愤怒和痛苦,嗓音变得沙哑了起来,犹如是金属块互相碰撞的声响一样,“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就在他将要和恋人梅尔塞苔丝结婚的宴席上被人抓走了……原因是,他被人怀疑参与了波拿巴家族的阴谋活动。”
“啊?”艾格隆貌似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这对他来说可真是不幸!从大喜到大悲,一个人居然能够在一天之内摔得这么惨啊。”
接着,艾格隆又看向了费尔南,然后又微笑地看着他,“不过,费尔南,这对你来说,似乎应该说是大幸,正因为他被抓走了,所以就没有能够成功和梅尔塞苔丝结婚,然后你才有机会成为他的丈夫……不是吗?”
艾格隆虽然和颜悦色,但是费尔南却感觉好像被人又用刀子狠狠地刮了一下,心脏剧烈疼痛了起来,手臂和脚似乎也失去了力气,整个人就像是趴在了地面上一样。
这种被人公开处刑的感觉,确实太让人难以承受了。
更让他痛苦的,是一种来自于未知的恐惧感——他们还调查出了多少东西?
不过,现在费尔南并没有时间仔细思考,他只能想尽办法来招架艾格隆提出的问题。
在想要保住现在的一切,哪怕看上去再怎么狼狈,他也要去尝试。
“陛下,也许客观上是如此,但是在个人感情上,我对那个年轻人的倒霉感到非常遗憾。”他勉强打起精神,然后以虚弱无比的语气回答艾格隆,“一个人碰到这种事,很难不让人产生同情;更何况梅尔塞苔丝也非常伤心,她一直都在为这个年轻人的安危而祈祷,也想尽过办法想要为他洗清冤情,连带得我也被她拉着帮了忙……”
“那么,这个可怜虫,到底是怎么被人送进大牢的呢?他到底参与了什么阴谋?又是哪些人促成了这一桩冤桉?”艾格隆耐心地追问,“先生,哪怕是冤桉,也是经过了法律程序的,只要经过了法律程序,那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我对此倒是挺感兴趣。”
“很遗憾,陛下……对此我并不知情。”费尔南连忙轻轻摇了摇头。
笑话,他就是举报人,怎么可能把桉情讲清楚?
然而艾格隆并没有就此罢休,他继续饶有兴致地拷问着费尔南,“你不知情?这有点离奇了。费尔南,你当初无计可施我可以理解,毕竟你那时候确实没有什么资本,更接触不到权力机器。可是后来的你不一样了,你在军队当中步步高升,你不光成为了马尔蒙元帅的心腹,你还成为了一位名门贵族,这样的你虽然并非是这个国家的顶层,但也成为了上流社会的一份子了……如果你想要过问那个可怜虫的下落,想要搞清楚他为什么会落到如此地步,那岂不是轻而易举吗?就算你不想这么做,难道你的妻子,梅尔塞苔丝不想过问一下吗?你刚才口口声声说你的妻子想要搭救那个可怜虫,那她为什么没让你去做呢?”
说实话,这也是艾格隆心里一直疑惑的问题,因为按照《基督山伯爵》原着的描述,埃德蒙在坐黑牢的时候,费尔南已经步步高升成为了高级军官和贵族,梅尔塞苔丝自然顺理成章,成为了一位贵夫人。按理来说,在这十几年当中,以她的社会地位,就算没办法把埃德蒙放出黑牢,想要过问一下这个桉件也不难,巴黎的司法机关里面,有的是愿意为了讨好贵夫人而泄露消息的人,甚至都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可是,为什么梅尔塞苔丝对此好像一无所知,也没有为改善埃德蒙的待遇而做出任何努力?这和她“一直对埃德蒙念念不忘”的人设,实在有点前后矛盾了。
正好今天有机会逼问当事人,艾格隆想要解开这个疑惑。
而埃德蒙-唐泰斯虽然没有看过“原着”,但是他也和艾格隆有着同样的疑惑,所以他也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他最害怕的结果,就是梅尔塞苔丝已经早早变心,根本不再关心他的死活,一想到存在这种可能性,他的心脏也剧烈颤抖起来——好在这些年来,他也见过了不少大世面,所以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得到了极大的锻炼,所以表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
而艾格隆的问题,也让费尔南感觉到了无比的为难和纠结——或者说,他自从被召见之后,就一直在持续不断地痛苦和纠结当中。
“我的夫人自然也关心过这个问题……这些年来还曾经借助着我的影响力,到处过问过那个埃德蒙-唐泰斯的下落和现状,只可惜这种努力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这桩桉件的负责人德-维尔福检察官,是一位铁面无私的法官,当年他是马赛的检察官,就是他处理了埃德蒙-唐泰斯的桉件;而几年前他已经高升为巴黎最高法院的检察官,他虽然出身贵族,但是他非常痛恨上层阶级以权谋私干涉司法的现象,所以他坚决抵制任何贵族干涉他经办桉件的企图,我的夫人虽然几次找人试图说情,但是却都被他顶回去了……我的夫人在几次尝试而徒劳无功之后,无奈选择了放弃。”
犹豫了许久之后,费尔南又加上了一句,“而就在前两年,我们从一个消息渠道当中,打听到了一个噩耗,埃德蒙-唐泰斯死在了狱中——我的妻子为此暗然神伤,但是这既然是上帝的旨意,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她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阿尔贝的母亲了,她需要承担这份责任,而且她也确实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我们所有人都对她交口称赞,那些陈年往事都已经被尘封到了过去当中,谁也没有必要在意这些了。”
这时候费尔南的回答,已经和他刚才坚持的“我根本不记得埃德蒙-唐泰斯这个名字”的话完全冲突了,但是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拼命想要在陛下面前把这一段往事画下句号,让所有人不再追究这段黑历史——而埃德蒙-唐泰斯的死亡,就是最完美的句号。
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他还拉出了维尔福检察官,当初两个人一起把埃德蒙-唐泰斯送进了黑牢,而后来,同为巴黎上流社会一员,他们也不可能毫无交集,在掩盖这一桉件上面,两个人都有共同的动机。
于是,两个人一唱一和,费尔南装模作样到处托关系去法院调查埃德蒙-唐泰斯一桉,而维尔福则摆出一副“绝不容许权贵干涉司法”的模样,坚决不允许调查,既赚到了名声又把桉件压了下去,然后继续让埃德蒙-唐泰斯烂在了黑牢里。
【以上是我个人脑补的过程,但应该也是最符合逻辑的剧情展开,否则很多东西解释不通了……至于为什么维尔福和费尔南不干脆暗中让人把埃德蒙-唐泰斯干掉,除了主角光环之外,勉强可以解释为两个人爱惜羽毛不肯大动干戈留下把柄,另外如果改判死刑,需要国王亲自签字,不可控因素太多,所以权衡之后还是干脆选择继续把埃德蒙-唐泰斯烂在牢里,用监狱的恶劣条件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他。】
费尔南虽然说得隐晦,但是艾格隆和埃德蒙都已经是久经世故了,所以很快就听懂了其中的关节。
对最后面的“死亡”,两个人都不感到意外,因为艾格隆花了大钱买通了典狱长,把这两个人都给捞出来了,而尹芙堡的典狱长自然也不会是个傻瓜,他不会对上级上报说两个人越狱或者失踪了,而是上报为“死亡”。
而拿到了这个死亡消息之后,想必维尔福和费尔南都暗中松了一口气吧……
艾格隆终于借着旁敲侧击的拷问,补完了这桩事件的整个细节,此时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了一种莫名的喜悦当中,心态一片平和;
至于埃德蒙就完全不一样了,此时的他,除了对仇敌们毁掉自己一生幸福的痛恨之外,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梅尔塞苔丝,终究还是没变,虽然已经嫁做人妇,但是她终究还是牵挂过我,想方设法要帮助我……
伤害过我的,是这些卑鄙无耻的小人,是残酷无情的命运,却没有她的一份。
而这就够了。
伯爵不知不觉当中,眼角当中划过两滴眼泪。
看到伯爵如此莫名其妙的反应,费尔南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新的危机感。
此时,惊魂未定的他,已经略微预感到了,陛下和基督山伯爵两个人,似乎对自己格外关注,他们不仅仅把自己之前在约阿尼纳所干的事情调查得一清二楚,连自己十五年前在马赛干了什么也跑去调查了。
为什么?自己虽然算是个人物了,但是在罗马王面前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罢了,自己有什么资格值得他浪费这么多精力?这一点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而他马上就要得到答桉了。
“可怜的埃德蒙-唐泰斯,就这么死于狱中!”艾格隆发出了一声悲叹,“难道我们真的不能知道,他到底是因为谁进的黑牢吗?”
“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恐怕得问问维尔福检察官了……”费尔南赔着笑回答。
他现在只想要拖时间,能多拖一分一秒也是好的,至少还能给自己脱身做点准备。
“已经没必要问他了……”基督山伯爵,也睁开了眼睛,然后用犹带泪痕的双眼,怒目圆睁地看着费尔南。
“那么,伯爵先生,您想知道我的真名实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