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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可悲可笑的费尔南,原来卖了我也没有让你荣华富贵啊……哈哈哈哈……”
马尔蒙元帅的笑声充满了刻毒的嘲讽,这是他几个月以来听到的最快意的消息了。
费尔南是他一手栽培提拔起来的心腹,也一直被他委以重任,也正是他让这个曾经不名一文的穷小子变成了上校和伯爵,结果在他落魄的时候,这位伯爵却毫不犹豫地背刺了他,发动兵变把他绑起来献给了罗马王,换取飞黄腾达的机会。
如今落到这个地步,马尔蒙元帅并不恨罗马王,毕竟这场游戏有输有赢,自己输了那就活该受罚,他反而对费尔南切齿痛恨,如今听到这家伙居然已经死了,自然开心至极。
当然,他有意地无视了他曾经对拿破仑皇帝扮演了同样的角色——拿破仑皇帝让他从一位小副官变成了帝国的元帅和公爵,然而他也毫不留情背刺了皇帝,皇帝到死都念叨过他。
元帅快意的嘲笑,让埃德蒙心里也有些厌恶,当然他绝不是在同情费尔南,只是觉得这两个卑鄙小人谁都不值得同情,最好一起下地狱。
另外,虽然艾格隆给出的“宴会之中突然猝死”的结论有点牵强,但消息公布出来之后,外界却并没有多加怀疑,并不是人们都相信艾格隆的道德,而是在那个时间点上,大家都觉得罗马王需要稳定人心,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这种带头投靠的重点人物肯定会得到优待,罗马王没有任何理由害死他。
就算是要过河拆桥,也还没到时候。
所以,在这个时间点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相信是罗马王下令杀死了莫尔塞夫伯爵的,大家只是暗中嘲笑莫尔塞夫伯爵命中无福,居然在飞黄腾达的前夜自己死了。
经过了短暂的喧哗之后,很快大家就都遗忘了这位伯爵。
而对马尔蒙元帅来说,他也同样不相信这是罗马王动的手,所以也没有借此来攻击那个少年人,只是嘲弄着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叛徒费尔南。
“莫尔塞夫伯爵原本深得陛下宠信,并且即将得到重用,但是他在宫廷的庆典活动当中不慎因为意外而猝死,这诚然是我国的一大损失。”他以一种暗含讥讽的语气,揶揄了已死了费尔南,又刻意嘲讽了元帅,“不过,他为陛下立下的功劳,是会被我们所铭记的,毕竟如果没有他的努力,法国人要多流不少血——就像刚才你说得那样,他没有坐视你在绝望的挣扎之中浪费部下的生命,而是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刻薄的讥讽让马尔蒙原本苍白的脸顿时又涨得通红,而且这番话正好直击要害,消解了他原本给自己找的借口——你的背叛是为了法兰西“节省人命”,那你的好学生费尔南是不是也做得很好?是不是要夸奖两句功劳?
不过即使他心里极度愤怒,因为刚刚挨了一顿打,所以也不敢再用辱骂来回敬对方,他只是气得嘴唇都在颤抖,然后冷冷地盯着基督山伯爵。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肯定会让这位趾高气昂的伯爵享受人间最痛苦的死法。
然而对于元帅饱含恨意的目光,埃德蒙却置若罔闻,他之所以表现得这么刻薄,一方面是因为对马尔蒙元帅的厌恶,但另一方面,也是在故意不断挑拨元帅对费尔南的恨意——而这份恨意,就是接下来他们计划的关键。
眼见伯爵已经挑拨得到位了,维尔福检察官适时地插入进来了。
“马尔蒙元帅,因为莫尔塞夫伯爵已经死了,所以当初的很多事实都已经缺乏实证人,我不得不来询问您一些问题,包括莫尔塞夫伯爵自己在这一事件当中所扮演的角色——”他用轻柔但却严肃的语气,即使向对方说明情况。
元帅脸上的恨意和快意渐渐地消褪了,反而用一种非常玩味的眼神看向了对面的检察官。
“为什么是我?”
马尔蒙元帅毕竟已经在高层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积累下来的经验也非常丰富,他立刻就从这两个人不同寻常的举动当中嗅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确实,自己如今已经是待宰羔羊,基本上没有了任何政治价值,按理说来自己说的所有话都没有意义,只等着别人给自己套上罪名就行了,根本不需要来征询自己的意见。
就算费尔南死了,也有大把的人可以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根本用不着兴师动众来找自己。
除非……他的心里闪过了一个猜想。
“您毕竟是当事人,还有什么事情比您自己更加清楚呢?”维尔福检察官笑眯眯地回答,然后意味深长地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没有您自己的供述和认罪,恐怕陛下也不会太满意。”
检察官的回答,让元帅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这帮人就是要把已经死去的莫尔塞夫伯爵当成挡箭牌,和自己一起背负骂名,进而澹化其他当事人的名字,就算不给他们开脱干净,至少也可以让他们有机会将功赎罪,保住自己的前途。
马尔蒙元帅不清楚其中的曲折,他以为是罗马王自己的意思,而且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的用意——也许对罗马王来说,过于深究当年的事情只会给大家带来麻烦,现在有自己做主犯来定罪,再把已经死去的莫尔塞夫伯爵进行“废物利用”,确实是一种两全其美的做法。
想明白这一切之后,接下来就是“怎么办”的问题了。
这一点其实不需要去权衡。
马尔蒙元帅都已经落到了这个地步,他当然不介意拖一两个人下水,而且他对费尔南恨得牙痒痒,当然不介意让这个费尔南在地狱当中尝尝苦头。
他也没想过能脱罪,因为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必须是主犯,但是费尔南也会成为从犯,和他一起受人唾骂。
想明白这一切之后,他又重新冷笑了起来。
“费尔南当年的所作所为,我当然非常清楚,只是你们敢记下来吗?别忘了他可是对你们有功勋的!”
埃德蒙和维尔福检察官立刻暗自对视了一眼,他们也明白,元帅这是上钩了。
“我们的宗旨是公正,诚然莫尔塞夫伯爵确实立有功勋,陛下也表彰过他,但1830年的事情和1814年的事情毫不相干,他不管做了什么我们都会如实记录然后转交给陛下定夺。”维尔福检察官立刻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套话,暗地里则在鼓励元帅给费尔南泼脏水。
一个死人背上的罪孽越多,活人身上的压力就越小,他和基督山伯爵也在用这种方式保护了当年的一些当事人,而这也将是他们的政治资本。
而对马尔蒙元帅来说,反正眼下他已经失去了一切,能拉一个费尔南垫背自然是大好事;顺便,他还暗中保护了那些人,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他的家人也会得到一定的照顾。
所以得到了检察官的暗示之后,马尔蒙元帅非常配合,几乎不用催促,就开始了自己的供述。
在元帅的供述当中,他当时做出了率兵投降的决定之前,是身为他副官的费尔南一直在跟他劝说现在需要为法兰西“另寻出路”;也是费尔南在自己离开军队之前四处暗中传令,帮助他调动军队;同样也是费尔南,在私下里帮助他和联军沟通,充当了传信的信使。
一桶一桶的脏水毫不留情地泼到了已死的费尔南身上,以至于都让检察官觉得不妥了。
费尔南当时地位并不高,只不过是元帅身边的副官而已,纵使可以狐假虎威,但毕竟不可能调动整个军队,所以为了符合逻辑性,他不得不暗中帮助元帅“修饰”自己的供述,以便让费尔南的所作所为既显得非常突出,又不至于过于脱离现实逻辑。
虽然伯爵和马尔蒙元帅彼此互相憎恨,但是在这时候却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明明没有一句话谈到“合作”,但是在不经意的配合之下,已故的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就成为了马尔蒙元帅在1814年阴谋叛变时最得力、也是出力最多的助手,他首鼠两端,一心想着往上爬,因为害怕自己在接下来的战争当中送命,所以极力撺掇元帅和其他人投降,推波助澜酿成了这一桩叛卖事件。
毫无疑问,只要马尔蒙元帅的供述在今后的审问当中被流传出去,那么费尔南必定身败名裂,而到了那个时候,他肯定会重新被外界所审视,到时候人们就会发现他给自己伪造谱系冒认贵族、他在约阿尼纳出卖了恩主阿里帕夏一家人,种种恶行都会大白于天下。
他曾经的名誉,也就将会彻底臭不可闻。
而这种报复,才终于能够让埃德蒙满意——抢走自己未婚妻并且害死自己父亲的人,怎么能以功臣的身份下葬?他必须得到这样的下场,自己才能满意。
而对马尔蒙元帅来说,这段时间他可谓憋屈至极受尽了苦头,如今这种小小的报复终于让他浑身舒坦了不少,甚至刚才被揍了一顿也不算什么了。
在完成了供述之后,这一场不伦不类的“审问”也就来到了终点,可以说两方都得到了相对满意的结果。
“元帅阁下,很遗憾我们以这种方式见面,也非常遗憾我们刚才发生的争吵。不过您现在的态度让我非常满意,我相信您的供述也会让陛下感到满意。”他当然不可能说这是他和伯爵私相授受,而是又一次拉出罗马王当大旗,警告对方不要多耍花样。
在恐吓了之后,他又换了一副面孔,又柔和地告知了对方,“既然您如此配合,那我也不妨给您透露一下陛下的意思。陛下并不希望国家的动乱继续持续下去,他也厌倦了几十年来层出不穷的血腥报复,他只是想要追究到一个正义的结果而已,无疑他对您有很大的意见,但是他不会想要对您置于死地,只要您在接下来继续展现出良好的态度,我相信您会得到宽大的处理结果。”
马尔蒙元帅愣了一下。
被关了这么久之后,他一直都和外界隔绝了消息,自己心里对自己的下场也茫然无知,而现在看上去自己这条命是保住了,罗马王只是要拿自己当成反面典型来震慑潜在的异己分子。
最终的判决会是监禁还是流放?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苦涩的结果,但是相比于被枪毙或者斩首,这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结果了。
当然,要他向罗马王千恩万谢他也做不到,所以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能否面见一次他?”
“见不见您取决于陛下,这一点我无法跟您保证。”维尔福摇了摇头,“不过我可以为您传达这个请求。”
接着,维尔福检察官对典狱长做出了结束审问的手势,典狱长于是将马尔蒙元帅重新带回到了他的单人牢房。
在元帅被拉走之后,检察官拿起了刚才写好的元帅供述,然后略带得意地看向了伯爵,与其说是同党的庆祝,倒不如说是表功。
“这下我们得偿所愿了,伯爵先生。”
“您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埃德蒙回答。“不光是我,陛下也会对您的表现感到满意。”
这句话他是真心实意说的,不管维尔福到底有多么道德败坏,至少在他的专业领域,他就是个令人赞叹的杰出人才。
正因为他如此杰出,如此得心应手地操纵法律,所以才会那么藐视人类的道德吧,在他看来一切“原则”都不过是可以翻云覆雨的工具,普通人的性命也只是他往上爬的垫脚石而已,所以他可以心安理得地背叛、陷害和欺压,对他来说这根本不是事。
我以后也会变成这种人吗?埃德蒙突然闪过了这个奇怪的念头。
他们心自问,自己的身上,到底还有几分是曾经那个在地中海扬帆启航的小水手?
确实已经大不相同了,他已经被现实所改造,变成了一个杀人放火也不皱眉头的枭雄了。
可是……他却不想把最后一点点过去的影子都扔掉。
无论如何,基督山伯爵是不能变成又一个维尔福的,否则那一切痛苦,一切眼泪和一切复仇还有什么意义?
我,埃德蒙-唐泰斯,虽然已经抛弃了这个名字,但仍旧会坚守自己的良心而死。他在心里对自己暗暗发誓。
在付出所有这些牺牲之后,我必须成为一个对世界有益的人,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让我有资格大声嘲笑我的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