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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壁珠和碧玉两个听着里头的动静就能将里面的情形猜出个八九分,碧玉胆子小,忍不住又是腿一软险些跪倒下去。
壁珠狠狠的瞪她一眼,她便是脸色一白,强撑下来,使劲低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里面柳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了,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趴在那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头面有愠色的看向站在她床边一动不动的明乐。
明乐也不回避她质问的视线,只就神情冷漠的看着她。
柳妃瞪了她两眼,终究还是在气势上败落下来。
“是我哪里做错了,惹了王妃不高兴吗?”柳妃说道,捧着脸颊重新爬坐起来,脸上表情却是慢慢平复下去,穿了鞋子下地,面有戚戚然,心里却是怒意翻腾,恨的要死。
自从易明乐找上她的那一天起,她就注定了是做一颗棋子的命运,本来刚被人从生死线上拉回来,她还是感激这样的际遇的,但是随着入宫得宠步步高升,渐渐的就开始不甘于接受这样的命运。
易明乐不过是给她垫了一下脚而已,凭什么在她面前趾高气昂,对她颐指气使?
而且明乐的存在,对她来说也是个极大的威胁,她那里收录着自己一切不为人知的过去,那是她所有的把柄,让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这个丫头的存在。
现在明乐突然找上门,虽然心里对她的来意已经揣摩到了几分,但是因为摸不清她的真实意图,柳妃便也能暂且把情绪压下去,静观其变。
她眼底的神色,从愤怒到仇恨再到楚楚可怜变的极快,但明乐的眼力何等惊人,分明已经看的清清楚楚。
“你心里明白。”明乐说道,开门见山,一句废话也没有的直视她的眼睛,字字清楚:“你应该庆幸,今天我还有耐性来送你一句警告,而不是将你列为弃子,直接踢出局去。所以,好自为之,下不为例,嗯?”
最后一个字,简短的一促,其中威胁的意味却是显而易见。
柳妃暗暗咬牙,看着她冷澈冰凉的眸子,脸上不觉的白了白。
“你什么意思?”柳妃问道,竭力的挤出一个看上去还算自然的笑容。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有数。”明乐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似乎是连逢场作戏也懒得费心思,只就语气平静无波的开口:“我早就告诉过你,作为一枚棋子,就该懂得身为棋子的本分。这是最后一次,别说我没警告过你,今天的事,别让我再看到第二次。你和后宫那些女人你来我往要怎么掐,我不会过问,但是手段上,你最好知道孰可为孰不可为。”
今日的暝宸殿上,一波紧接着另一波。
太子溺水而亡已经成了无头公案,就那么不了了之;林皇后的事又谜团重重,拨不开云雾;再加上柳妃安胎药里的玄机——
种种迹象综合起来,已经成了一个乱局,一时半刻搅和不清。
但是明乐这话却不含糊,一开始就把立场明确的摆出来——
她不是来质问什么,也不是来确认什么的,她就是已经笃定了整个事件的内情,来给柳妃警告的。
“呵——”柳妃像是听了笑话,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但是脸上表情一晃,立刻又化作委屈,反问道:“你的意思是今天暝宸殿的事,是我做的?我——”
她急急忙忙的就要辩解,唱作俱佳,表情上都是毫无破绽,把一个失魂落魄又委屈悲切的神情描绘了十成十。
“我不需要听你的解释,你也没有必要对我解释什么。”明乐却没有给她辩驳的机会就率先一步出言打断,讽刺的斜睨她一眼,“总之我的话今天撂在这里了,你要谋权夺利,我不拦着,可是别触我的底线。说到底你也是我送进宫里来的,对于你的所作所为我不能完全的袖手旁观。这一次,我暂且不和你计较,你是个明白人,再有下一次,我就不会多和你废话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
明乐脸上的表情不动如山,柳妃所有的伪装也终于慢慢撕开,略有狐疑道:“难道——这不是也是想要看到的吗?只要我的儿子顺利得到太子之位,这整个后宫不就也相当于尽在你掌握之中?”
明乐闻言,却是冷冷一笑,反问道:“我要这后宫做什么?”
柳妃一时语塞,却是怔住。
的确,明乐虽然刻意铺平了路安排自己入宫,但是自始至终,却都没告诉自己她此举的真实意图,更不曾提过要在这后宫培植势力的事。
可如果真的无心染指后宫的权势,那么她自己最大的助力不是就此失去了吗?
柳妃的眼神一乱,突然就有些慌了,忙不迭一把扶住明乐的肩膀,急切道:“我知道,今天的事我没有提前跟你打招呼,是我的不对,可是你也看出来了,林宛瑜那贱人没安好心,如果我不先出手的话,今天指不定会落得什么下场了。今时不同往日,我有了孩子,我不得不为他的前程和将来打算,作为一个母亲,我这样做有错吗?”
明乐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冷冷的垂眸瞟了眼她微微隆起的肚皮,语气却是一样的犀利不留余地:“到底是为了他的前程命运还是为了你的狼子野心,你自己心里有数。”
“不是的,我——”柳妃心头一跳,急急的就要辩解。
“够了!”明乐仍是厉声打断,“在我面前你用不着演戏,再怎么多费唇舌也是枉然,我过来,不是来和你商量谋算什么的。我的话,你收着就好。”
明乐说完,就不欲再多言,举步就要朝门口走去。
“你站住!”柳妃的手被她甩开,一个踉跄,回过神来急忙奔过去,张开双臂将她拦下。
去路被拦,明乐止了步子,只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柳妃咬着嘴唇,终于毫不掩饰的露出疯狂的神色,死死的盯着她,质问道,“那天在去悯郡王府的路上你说过的,只有我才是你最合适的盟友,难道你现在想要反悔?弃我于不顾?”
“盟友?”明乐摇头,“不!你是棋子!”
说话间,她轻轻抬手抚平柳妃肩头的衣料,目光没什么温度,语气听起来却温柔缠绵,温柔的叫人忍不住心里发寒。
她说:“所以,把持好你现在的位置,千万不要把自己变成一枚弃子!”
柳妃一个机灵,突然间脸色就又苍白几分。
虽然明知这是威胁,但是毫无疑问,她斗不过她,最起码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的把握。
这些天来处心积虑谋划而积蓄起来的斗志,仿佛只在这一个瞬间就被完全击溃,一败涂地。
“是你把我送进宫来的,是你把我推进这个火坑里来的,要不是因为你,我何至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柳妃的手重重垂下,突然放开明乐的肩膀,幽魂一般在殿中踱起步来,且走且笑,直笑的泪花四溅,最后却是眸光一敛,露出几分狰狞,远远指着明乐嘶声嚷道:“我在这宫里步步为营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吗?现在你却反过来指责我,要抛开我不管吗?”
这个死丫头,利用了她以后又想这么不留情面的将她一脚踹开?
门都没有!
明乐的目光沉静如水,神色淡淡的望她,闻言也不过云淡风轻的一挑眉:“送你入宫,是我的主意,可是从头到尾我可有逼过你迫过你?”
柳妃张了张嘴,还想强辩,明乐已经继续说道:“退一万步讲,哪怕是我强行将你送入宫中的,可是你大概已经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了。我许你荣华富贵,是需要你付出报酬的。而反观这三年间你入宫后的种种,我可曾受你的一点好处半分恩惠?”
“那是因为——”柳妃皱眉,心里略一权衡就再度强硬的对上她的视线,道:“我答应过你事,自然不会食言,不是我不肯为你出力,是你从来都没对我明确的要求过什么。”
“所以啊,以后我也不会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了。”明乐缓缓的露出一个笑容,眼睛里却是丝毫笑意也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柳妃看着她清冷如雪的眸子,心里凝聚的寒意突然就又加重几分。
的确,当初他们的约定,是她进宫来做明乐的内应,以求得关键时刻能够煽动孝宗,做出符合明乐心意的决定。
但事实上,明乐虽然不曾食言,步步精确的算计着推她上位,但这段时间之内真正有需要她出手去做的事却是少之又少,偶有几次,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费一点唇舌而已。
这样一来,反倒成了她单方面受尽恩惠,托明乐的手步步荣华,以至于成为如今后宫第一人,再也无人可比。
思及这些,柳妃多少还是有点心虚。
明乐看着她筹谋至深的表情,心里微微一叹,面上却是不露丝毫破绽道:“我这个人向来公允,要么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从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因为当初是我送你入宫,所以对你,我已经给了超出底线的纵容。现在我再给你一句明白话,即使曾经你是我布下的一步棋,但现在却已经到了可有可无的地步。后面的路要怎样走,你自己决定吧!”
说完就再不逗留,大步走过去,推门而出。
殿外把守的碧玉、壁珠两人被她开门的气势惊了一下,仓皇跪地,低垂着脑袋不敢吭声,只目送她裙裾飞扬翩然而去。
一直到她走的不见踪影了,两人才心有余悸的爬起来,进殿去查看柳妃的情形。
彼时柳妃还穿着一身单衣失魂落魄的站在大殿中央,头发披散,面目狰狞,看上去像是一只刚从炼狱爬出来的恶鬼。
“娘娘,您还好吧?”壁珠大着胆子问,过去了却也不敢贸然伸手搀扶她。
“贱人!”柳妃的视线落在眼前虚无的地方,没有收回,第一声恍若梦呓从唇齿间蹦出,后面却突然神色一厉,猛地扑过去把稍远地方桌上的一套茶具扫翻在地,凄声怒骂道,“贱人!别以为就凭你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永远踩在本宫的头上了!什么棋子?什么报酬?本宫偏就不信这个命!我不信!”
碧玉和壁珠被她吓住,仓皇的跪下去。
柳妃兀自发了好一会儿的疯,把屋子里能砸的几乎全部砸了。
两个婢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也不敢去劝。
一直到她发泄完,壁珠才带着哭腔劝道:“娘娘,您现在有孕在身,万事都要为了肚子里的小皇子着想,万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柳妃闻言,怔了一怔,缓缓垂眸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脸上表情竟是奇迹般的瞬间平复下来。
“对,你说的对,现在什么事都比不得这个孩子重要,只要有他在,我就什么都不怕!”柳妃喃喃低语,突然就笑了,唇角勾起一个冰冷而森凉的弧度——
易明乐,你真以为本宫非得要事事靠你吗?我就不信,没有了我,我就不能成事!
咱们等着瞧!
**
明乐从流云宫出来的时候,雪晴和采薇也找了来。
见到两人,明乐就款步迎了上去,道:“把子韵郡主交给四王妃了吗?”
“是的,郡主已经被四王妃接走,带着出宫去了。”采薇回道,“奴婢们不放心,所以就赶过来看看,王妃的事情办完了吗?”
“这里也没什么事了,我们走吧。”明乐略一点头,率先一步带着几人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雪晴性子活泛,好奇心重,扯着脖子往后张望,狐疑道,“我怎么听着流云宫里的动静不太对呢?王妃你刚不是来探病的吗?”
说着就挤眉弄眼的往明乐身边凑。
“可不就是探病嘛!”明乐笑笑,却是故意吊着她的胃口没有多言。
雪晴不满的撇撇嘴,还想再打听,却被雪雁扯住,“你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是欺着王妃的性子好说话吗?再这么没大没小的,当心我回了王爷,让柳老大治你!”
雪雁和雪晴两个是柳扬的直属手下,也是柳扬一手训练出来的,若要说到一物降一物,雪晴当真是谈柳扬而色变,闻言立刻就含嗔带怨的瞪了雪雁一眼,倒是老实了。
长平看着两人斗嘴,不禁莞尔,笑过之后也就正色对明乐道:“王妃觉得,柳妃这枚棋子,还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吗?”
论及对明乐的了解,长平应该算是第一人。
这个少女,看似温和从容,凡事都泰然处之,但若论心思,那也是七窍玲珑。
“若要搅乱后宫这一池水,柳妃的确是难得好用的一枚棋子。”明乐思忖着回,说着就略有几分烦闷的仰天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只是她这样无所顾忌的手段让我很反感罢了。”
以前只为了针对彭修和易明峰这些人,想着要名正言顺的推到他们,少不得要借孝宗的手,而一枚能够左右他决定的棋子就至关重要了。
可谁曾想世事难料,抽丝剥茧的露出来,原来孝宗才是易家满门灾难迫近的始作俑者。
这样一来,柳妃这步棋,反而成了鸡肋,可有可无。
不过反过来想想,前朝后宫向来密不可分,宋灏最终的动作一定会在政局上,有柳妃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在后宫时不时的添一把火,倒也不失为一举两得。
如果不是今天出了宋子铭的事,她或许也是不介意有这么一个人在宫中兴风作浪的,但是——
“既然是这样,那王妃就暂时不要多想了,以后再看吧。”长平笑笑,安抚说道。
明乐侧目与她交换了一个同样友善的笑容,于是各自移开视线,错开这个话题暂且不谈。
后面雪晴安静了一阵,这会儿也算是慢慢的理出点头绪,皱眉道,“王妃,您的意思,今天林皇后的死也是柳妃她——”
“不是她!”明乐不等她说完,已经摇头否决。
宋子铭的事,毫无疑问是柳妃的手笔,但林皇后的真实死因——
怕是连柳妃自己也会错了意了。
从她的话里来看,御膳房和茶水里面的玄机八成就是出自她手。
因为当时孝宗正为太子溺亡的事情在气头上,林皇后又不得他欢喜,盛怒之下,如果皇后突然暴毙,再有人煽风点火两句的话,八成就要被做畏罪自杀来处理了。
可不巧的是,前面太子的事因往宋灏介入而出了纰漏,后面姜太后又及时赶到,便让她事前安排好的完局显出诸多破绽。
“那会是谁?”雪晴眉头皱的死紧。
明乐抿唇不语。
几个丫头都暗揣心思,拧眉沉思。
思忖片刻,还是长平语气平平的最先说道:“如果不是柳妃娘娘的话,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那就是皇后提前服毒,在等着这一个局。”
从太子的死讯传来,一直到后来林皇后被宫女指证给柳妃的安胎药做手脚,这期间林皇后她人一直都跟在孝宗身边,并且那么多嫔妃在场,她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服毒,并且无论从哪方面考虑,她也都不可能携毒上殿惹人怀疑,反而是她面前摆着的那个碟子露出明显的破绽。
当然了,那个碟子上的破绽也有可能是她自己安排下的,只是——
没有人会把思路往那个方向移,毕竟她占着一国之母的位子,那就是富贵逆天铁铮铮的事实,只要孝宗一日没有废后的打算,即使无宠,她的富贵也是在的。
“大约,就是这样吧!”明乐弯起的唇角略带了几分无奈,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说道,“更或者,她并不知道有人和她打着雷同的算盘,并且先她一步,对太子下了毒手。她服毒,是因为不确定在针对柳妃的这一计中,是否有胜算,她去赴宴的本身就是抱着必死之心,只是为了把自己从凶手转化为受害者的一方,从而把自己从柳妃那碗药的玄机之内撇清楚去。皇后她的出身与柳妃毕竟是不同的,在她的身后还有庞大的家族,她自己是因为一口闷气憋在心里,气不过走了极端,死前却不得不替家族父母打算。所以,她只能先入为主!毕竟这样一来,在这件事上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在抓不住确凿把柄的的情况下,孝宗不可能放着自己结发妻子的死活不管,还要极力的为了一个妾室把这盆脏水往一朝皇后的身上泼。与其等着柳妃或是易明心出手殃及她林氏满门,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图一个干净。而林皇后,兵行险招,虽然最后棋差一招没有真的害到谁,但是她的死终成谜团,怕是在所有人的心里都会留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从今以后,这后宫之中,女人们之间的争斗只会较之以前更甚。”
如果林皇后不是自戕,那么是谁杀了她?对于一个无子又失宠的皇后都能下这样的狠手,很明显,下手的人是有意染指后位。
这是新一场腥风血雨的开端,那林氏在皇后之位上白坐了十几年而无所建树,但是最终临死前却总算是奋起一搏,替她自己出了一口气,这样的结果应该也是在她算计之内的。
只不过,不管以后这后宫会如何的阴云蔽月,波涛暗涌,她自己都看不到了。
“所以那个叫兰心的丫头,其实是皇后为了欲盖弥彰扰乱视线,自己安排下的?”雪晴边想边道,却也越想越是觉得不可思议。
“那就不得而知了。或是她欲盖弥彰,也或是柳妃蓄意陷害,两者皆有可能。这是一个局中局,除非当事人自己活过来亲口道出一切的实情,否则——”明乐说着,慢慢吐出一口气,“没有人会知道当中隐藏的真正玄机到底是怎样的。”
皇后痛恨圣宠不衰的柳妃,连命都舍了,如果说她在临死前却没有对柳妃下手,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但如果她出手了,却那么容易就让柳妃识破,并且用做了反将一军的把柄,那么——
这个林皇后在宫中纵横多年,就真算是白折腾了。
几个丫头唏嘘不语,各自沉默着不知如何应对。
“可是,她用自己的性命来做了这样一个局!”难得长平也露出沉思的表情。
“你想说什么吗?”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说着也不等长平回答就再对开口道,“不值得?”
长平抿抿唇,虽未出声,但也算是默认。
“今天在万寿宫门前遇到她的时候其实我已经看出来了,她已经是生无可恋。”明乐说道,仰头看着皎月当头的晴空一声叹息,“如果到了有一天,活着都是一种折磨的话,能用死亡来求得此生解脱,或许也不是需要一个人付出太多的勇气的。只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她会这么快就动手。”
夫妻猜忌,宠爱全无,一生都被困死在这宫廷牢笼之中。
看似风光无限的一朝皇后又怎样,终究逃不过这样一个最为惨淡的收场。
长平几个闻言,都各自沉默下去,若有所思的不再说话。
主仆几个一路前行,走出宫门的那一瞬,雪晴突然回头,对着身后金碧辉煌的皇宫建筑群狠狠的啐了一口,骂道:“什么红楼金玉,我看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哼!”
说完似乎还是不解恨,又狠狠的跺了两下脚。
“干什么呢?当心祸从口出!”雪雁瞪她,用力的一把将她拽走。
明乐闻言,不过莞尔,抬眸看去,便看见宋灏和宋沛两个一并站在他们殷王府的马车前在等他。
见她出来,宋灏便是快走几步迎上来,随手脱下自己的披风给她裹在肩头,皱眉道,“大晚上的,怎么也不知道多裹件衣服,小心着凉。”
明乐抚上他按在他肩头的手背,由他手上传递过来的温度浸入皮肤才让她恍然惊觉,这晚上的气温似乎确实是有点低的。
“那披风大概是搁在哪里忘记了。”明乐说道,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这时宋沛也从宋灏后面快步走过来。
“五弟妹你可算是出来了。”自从殿上出事之后,他的脸色就一直不好,到了这会儿还紧绷着。
“四哥怎么还没走?”明乐狐疑的四下里扫了一眼。
入宫赴宴的其他人早就散了,这会儿皇宫门前空空如也,就只剩下殷王府的一辆马车和几匹马。
“你四嫂带着两个孩子先行一步回府了。”宋沛并不如往常那般谈笑风生,面有倦色,却是郑重其事的对着明乐和宋灏拱手行了一个大礼。
“四哥这是做什么?”明乐一愣,也不好去扶他,好在是宋灏在旁边,将他拦住。
“今天的事,多亏了你们夫妻救了黎儿一命,我留下先先对你们道声谢。”宋沛说道,语气诚挚。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四哥不必介怀。”宋灏淡淡说道。
宋沛深深的看他一眼,并没有在口头上强辩什么,又对着两人抱了抱拳道,“今天太晚了,两个孩子受了惊吓,我要赶着回府去看看,改日我和你四嫂再登门道谢。”
他都这样说了,不管是不是口头上的,明乐和宋灏也都不好再说什么。
宋沛说完就对两人略一颔首道:“我先行一步,你们也路上小心。”
“四哥请便。”宋灏说道。
宋沛于是不再耽搁,快走两步奔到自己的马前,翻身上马带着两个随从先行一步离开。
目送他的背影伴着滴滴答答的马蹄声远去,明乐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收回目光看向宋灏道,“黎儿虽然险些闯祸,但我看那小子倒是不曾被吓到。韵儿怎样了?那会儿我急着回暝宸殿也没顾得上她,似乎是被吓得不轻,老半天了,都不会哭了。”
“四嫂带他们回府了,不会有事的,你要不放心,回头等哪天得空我陪你去四哥府上看她。”宋灏抬手揽了她的肩头,“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嗯!”明乐点头,缓缓呼出一口气,两人先后上了马车。
上车之后明乐就靠在一侧的桌角,撑了脑袋闭目养神。
宋灏见她神色倦怠,就把她抱过来,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躺下,顺手除了她头上发饰,以手指替她梳理一头乌黑长发。
明乐半眯了眸子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复又闭上眼。
隐隐的察觉到她的情绪低落,宋灏不禁有些担心,道:“今天很累吗?”
“嗯!”明乐模糊的应,遂又不再做声。
宋灏皱眉,想要说什么,但是犹豫了一下却没有马上开口,只就给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让她靠着。
马车徐徐而行,间或颠簸一下。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明乐才像是养过些精神,睁开眼。
宋灏以指腹轻轻的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笑了笑,“累了就先睡会儿,到了我会叫你。”
“我不困!”明乐摇头,捉住他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他的指头,“只是觉得有些倦了,突然在想,如果这辆车一直不停,就这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抛开这里的一切,忘记曾经的过往,去一个远离这些阴谋算计的地方,置一方小院,守着你看日出锦绣,伴着我们的孩子看前庭花开。”
明乐说着,不等宋灏接话又兀自笑着摇了摇头,“那样的日子与你我而言,终究太过奢侈了,最起码眼下这个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
大仇未报不说,别人也是不会允许他们就这样全身而退的。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已经不再是他们非要与谁斗,而是非要继续斗下去,直到将对方彻底击溃再无反击能力为止。
虽然知道这个女子并非完全的冷血无情,这却是头一次,宋灏从她的言语之间品位到这样明显的消极情绪。
“是因为今天黎儿的事?”反握住她的手拉近唇边吻了吻,宋灏问道。
“也不全是!”明乐说道,翻身调整了个姿势,往他身上凑了凑,双手穿过背后抱住他的腰,把脸闷在他怀里然后才又继续开口,“我从来就不怕什么纷争困斗,但这样身不由己的日子过着总会觉得心累,也就是因为你和我这一生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所以我才更怕将来我们的孩子会步我们的后尘。身在皇室之家,包括自己的出身和命运,很多事情都是没的选的不是吗?”
宋灏抿抿唇,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作罢——
这个时候,他给不了她任何的承诺,有些话,不说也罢。
明乐抱着他的腰,好一会儿没动,就在宋灏以为她是睡着了的时候,她却又突然翻身坐起,捧了他的脸细细端详。
为了怕路上不方便打理,马车上的灯烛就用了一颗拳头大小的罕见夜明珠取代,光线莹润而清透,更是将那男子绝好的容颜衬的清俊逼人。
“阿灏,你答应我,将来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你一定要用像现在在意我这样一般的心境去疼爱他或者他们,让他们可以平静安稳的长大,过无忧无虑的生活。”明乐看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说的认真且急切,“你答应我!”
宋灏知道她是方才在宫里见了宋子黎和宋子铭的事情而心生感触,原本脱口就想应下,但转念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就语带玩味的浅啄了下她的鼻尖,调侃道:“你就不怕我把全部的心思都用来爱他们,反而会冷落了你吗?”
明乐看出来他是故意逗她,往旁边偏头避开,却是笑了,嗔道,“我不怕!即使你会把全部的爱都尽数给了他们,我也是会高兴的。”
“傻瓜!以后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宋灏也跟着笑了出来,片刻之后又摆正了神色,压着她的额头凑近唇边用力的吻了吻,字字肯定道:“我答应你,答应你会用我这一生所有的力气来爱你,护你!然后我们一起来爱他们!”
明乐闻言,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推开他的肩膀,伸出右手的小指,歪头眨了眨眼。
“呵——”宋灏无奈的低笑出声。
他这一生,懂事以来就在仇恨和责任的双重压力下长大,性格压抑沉稳成了习惯,一时倒是做不出这样孩子气的事情来。
明乐去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强自拉过他的左手勾住他的小指,用意的攥紧,然后挪过去挨在他身边坐下,头靠在他一侧的肩头微微的笑。
她重视他这句承诺,甚至于比重视他们曾经执手白头的誓言更甚。
“阿朵,你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今天的你格外的感性,我认识的你,好像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宋灏不动,任由她靠着,过了一会儿稍稍侧目看了她一眼。
“我很害怕!”明乐抿抿唇,又往他身边蹭了蹭,这才缓慢而忧虑的开口:“我曾经眼睁睁的看着浩心被人溺毙在我面前,我那么努力的想要救他,可是在那么弱小的一个生命面前,我却是完全的无能为力。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我本来以为我可以放下那些,只向前看的,可是今天看到太子溺亡之后的样子,我突然就觉得胆战心惊。后宫朝堂的形势复杂难辨诡异莫测,有时候完全防不胜防。”
“都过去了,忘了吧。”宋灏侧身亲吻她的额头,低声安抚,“现在有我在你身边,我向你保证,这样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再发生。”
“嗯!”明乐点点头,想了想又不觉自嘲的笑了出来道:“你曾说过,不在乎我的双手染血,有多残忍,可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我,是不是很没有用?”
“别说傻话!”宋灏宠溺的轻点她的鼻尖,“有我在你身边,你想要怎样就怎样。”
她要去争去抢,他会为她护航铺路;她要安于现状,他就是她的铁血壁垒,为她撑开一片阳光明媚的天宇。
“我总是要在你身边的。”明乐莞尔,刻意拉长了声音一声叹息。
两个人的路,不该交付给一人去走,无论是荆棘还是坦途,她也都会在他身边陪他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明乐说完,就在他身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着闭目养神。
车厢内光线柔和而静谧,车窗外月色沉沉,赫然——
已经迫近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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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寿宫内,姜太后带着李太医回去之后就命玲珑和翡翠遣散了所有人,只留了常嬷嬷一人在跟前服侍。
暖阁内,灯光通透,殿门乍一关上,姜太后就已经运气漠然的开口道:“说吧!林氏的真实死因到底是什么?”
李太医跟随在她身边多年,对于他诊断时候的各种细微的神情动作,姜太后都洞若观火。
“太后英明。”李太医跪伏下去磕了个头,心知她是心里已经有数,于是也不废话,直接挽了袖子,把理念里衣的袖口撕裂了一截下来,然后有条不紊的从随身背着的药箱里取出针灸用的银针,以针尖在那截碎布的某处挑了一点无色无味的粘滑物下来,双手呈起:“太后娘娘请过目。”
针灸用的银针针尖极细,灯光下隔得远了并不容易分辨上头玄机。
常嬷嬷过去取了那银针,脸色先是一沉,然后转身送到姜太后面前,道:“娘娘,有毒!”
姜太后眉心略微皱了一下,却是未知可否,而是重新把目光移给李太医。
“这东西是从皇后娘娘几案上摆设的碟子边沿取下来的,筷子上也沾染了少许,是一种十分强力的毒药,以几种剧毒之物提炼融合而成,剧毒无比,沾染即死。”李太医道,“而皇后娘娘的真实死因,却既非此物,也非是那海虾和樱桃汁子相克所致,而应该是一种可以定期发作的慢性毒药。”
李太医常年跟在姜太后身边,谨言慎行,从来只道自己看到听到的,而不会对事情的内因妄加揣测。
姜太后闻言,脸上表情却也不见多少意外,倒是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阵。
“当时暝宸殿里的情况复杂,微臣未免节外生枝,所以就瞒下了,未敢当众点明此事。”过了一会儿,李太医又道。
“嗯,你做的对!”姜太后回过神来,略一点头,紧跟着却是神色一凛,沉声道,“这件事,到了哀家这里就算到了头儿了,你是哀家身边的老人儿了,省的分寸,多余的话哀家也就不嘱咐你了,你去吧!”
“是,微臣明白。”李太医道,不慌不忙的收拾了银针,然后拜了姜太后就起身退了出去。
常嬷嬷送他到门口又关了殿门折回来,谨慎道,“太后,这件事真的可以瞒下吗?奴婢看那会儿在暝宸殿的时候皇上明明已经意有所指,这个时候实在不宜节外生枝,您是不是应该明哲保身?”
“罢了!”姜太后摆摆手,脸上始终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扯了下嘴角道,“那林氏也是个可怜人,这么多年了,到底是这皇家亏欠了她的。这一次,就当哀家成全了她吧!”
“那她宫里的人,要不要奴婢——”常嬷嬷想了想,终究还是不能放心,试着道,“慎刑司那些人的手段您是知道的,万一让他们问出了什么——”
“今天殿上龚嬷嬷的反应你也看到了,连她都不知道内情的,那些奴才即使说了什么也只能是屈打成招,没什么妨碍。”姜太后道,说完又远远的瞧了眼外殿的水漏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马上五更天了。”常嬷嬷道,正说着,外头却是有人敲门,声音不徐不缓的三下。
常嬷嬷眼神一敛,急忙快走过去,把殿门拉开一道缝隙与门外那人耳语了两句,然后回来对姜太后禀报道,“暝宸殿里散了之后,殷王妃去了流云宫,说是看望柳妃,在里面呆的时候不多,但据说她走后不久,柳妃就又宣了太医,这会子皇上又去了。”
“都随他们去吧。”姜太后只就淡淡的应了声,道:“时候不早了,你也退下吧。”
“是,太后!”常嬷嬷也不多言,屈膝福了福就带上殿门离开。
姜太后坐在矮炕上闭目养了会儿神,不多时再睁开眼的时候却是目光清明,毫无倦意。
她放下手里的佛珠,走到一侧墙壁底下的多宝格前,小心翼翼的把摆在上面的青铜小鼎左三右四又左二的转了几圈。
紧跟着殿中就发出一阵细微的摩擦轻响,却原来那暖炕的右半边另有玄机往旁侧移开,赫然露出下面金砖铺就的锦绣台阶——
是,一个密室。
姜太后面色平静的举步走过去,款步下了台阶,待到她的身形隐没,那半截矮炕就自动挪回原委,严丝合缝,不留半分破绽。
矮炕下面的密室不是很大,但却金碧辉煌,布置的十分尊贵华丽,瑰美无双。
金砖铺地,锦绣罗帐,每一件摆设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竟是比外面的万寿宫还要奢华精致许多倍,俨然只应天上有的一座小型宫殿。
里面的桌旁有素衣僧帽的女子表情平静的在翻阅一本上古流传下来的孤本兵书,眉目清雅间却有浑然天成的最贵雍容之气,赫然——
正是失踪了多日的庆膤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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