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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副将下马,随行在一侧。
夜相以一己之力,摧毁了北夷数千铁骑,这一消息在凌曦快要到城门前时,就已不胫而走。
城中,几乎所有尚能行走的百姓,扶老携幼,站在染满鲜血的道路两边,等候着他们心中信赖的“夜公子”归来。
“夜公子来了,他来了!”不只是哪个虚弱地喊了声,立时,那些百姓缓缓跪倒地上,任泪水涌出眼角。
老人,孩子,及没有被北夷兵抢走的妇女……,他们的目光全痴痴地凝注在凌曦身上。
希望这宛若天人一般的少年,能为他们驱走厄运,让他们免于再受战乱之苦,更让他们未来能有食物充饥。
凌曦看着这些百姓,抬手,语声轻颤道:“大家都起来吧,我会竭尽所能,摒除那凶悍的北夷兵再来侵扰你们!”说到这,她话语微顿片刻,才继续道:“至于粮食,我会想法子,大家今日先找些能充饥的食物,填饱肚子,不出两日,我想,我想就会有粮食运进城中!”
距离甘州城两百多里外,是滨州。
想来滨州城肯定有粮仓,以她的身份,从那边调拨些粮食,应该不是问题。
心中有了主意,凌曦转向李副将,与其吩咐了两句,然后取下腰间、刻有“夜”字的玉佩,递给李副将。
就见李副将拱手一礼,接过玉佩,带着身后的兵士很快离去。
百姓们从地上爬起,黯然而伤痛的目中,渐渐有了生机。
“大家都散了吧,我就在城中,哪儿也不去,散了吧!”目送李副将走远,凌曦朝百姓们摆手道。百姓们听她的话,逐渐散开而去,街边,巷口,凌乱摆放着一具具尸体,凌曦仰头,逼退眸中生出的酸涩,才走向李副将说得总兵府。
荒凉凄清的街道上,青衫飞舞,她就像是朵盛开的青莲,在寒冷的风中,傲然而悲悯地摇曳。
夜幕落下,与北夷数千铁骑交战,加之她两日来连夜赶路,人自是有所疲累。但她没有休息,而是在一入总兵府后,就为蒋欣把脉、配置解药,剔除她身体中的毒素。
后半夜,蒋欣自梦中醒转,感觉周身有了力气,逐试着运转真气,发觉畅通无阻,立时眉眼间蕴出一抹笑。
她的毒解了,是哪个帮她解毒的?
“你醒了!”凌曦坐在桌旁,听到房间内有微微响动,闭阖在一起的明眸慢慢睁开,望向chuang边,就见蒋欣撑着被褥,自chuang上坐起,“夜相,你……”蒋欣眸中划过一抹惊讶,那风华高远,武功卓然的夜相,竟在她房中坐着。
似是看出她所想,凌曦轻浅一笑,道:“我到你府中时,你因为体内毒素作祟,昏迷不醒,而我略懂些医术,便为你诊脉,配制出解药,着你的丫头给你服下,怕解药出现什么差错,我才没有离开蒋小姐的闺房,若有所冒犯,还请见谅!”说着,凌曦起身,朝蒋欣拱手赔礼。
蒋欣连连摆手:“不不不,夜相不必对我赔礼的,夜相救了我的性命,该我谢谢夜相才是,哪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掀开被子,蒋欣下chuang,朝凌曦见礼道。
当发觉自个身上仅着一身白色里衣,蒋欣脸上一红,忙从屏风上拽过一件披风披在肩上,对此,凌曦面上表情平淡,未有丝毫变化。
她现在是男儿,若是表情上太过于明显,无疑会令眼前的姑娘,更加不好意思。
坦然处之便好。
片刻后,凌曦眸光轻淡,浅声道:“你身上可感觉到有哪里不适?”
蒋欣激荡不已的心情,逐渐平复,脸上的表情,也随之恢复到常态,摇了摇头,抱拳道:“谢夜相相救之恩,蒋欣身上已无大碍!”凌曦点点头:“这就好,”说着,她向门外走去,蒋欣忙道;“夜色已深,夜相这是要去往何处?”话一出口,她顿觉自个言语的有些唐突,先不说人去往何处,关她一个小女子甚事,就单单人一男子,她一个女儿家这么相问,也太过于直接了些。
于她的话,凌曦倒没有多想,她脚步顿住,回头看向蒋欣,道:“城中到处都是尸体,得想法子将他们妥善掩埋,否则,时日一久,指不定会有瘟疫生出。”当下虽是冬季,但该防范的,她还需考虑到。
免得气温升高,急促之下,弄得措手不及。
“夜相说得对,我随你一同到街上,着将士们处理那些尸体。”说着,蒋欣行至屏风后,迅速穿起衣裙,不大功夫,她身着一袭紫色衣裙,自屏风后走出:“夜相,咱们可以走了!”凌曦颔首,率先步出屋门。
蒋欣办事的能力,凌曦看在眼中,甚是满意。
此女子,不似一般闺中小姐,扭扭捏捏,若是让其如她一样,穿上身男装,与男子无二。
未受伤的兵士们,以及城中百姓,得知蒋欣转述凌曦的话语,全行动起来,将大街小巷上,摆放在一起的尸体,用板车运至城郊一处荒坡,挖坑一一掩埋。
紫衣,青衫,两抹纤瘦的身影,踩着明亮的月色,在荒凉的街道上穿行。
夜风吹来,发出阵阵呜咽之声,仿若人们躲在一隅,暗自流泪哽咽。
亲人,这城中每个家庭,都有亲人丧命在战火中,他们心痛得落泪哭泣,再正常不过。
那些身上有伤的,或者年岁大的,行走不便的,以及幼小孩童,一个个裹紧身上的衣衫,目送着那一具具尸体,被兵士和健康的百姓搬到板车上拉走,人人泪流满面,不时地用袖子在脸上抹着。
朝被兵士搬至板车上的尸体看了眼,凌曦心里不由一紧。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
绝望,恐惧,企盼……
在被北夷兵手中的马刀砍到那刻,他们绝望,他们恐惧,他们甚至想着能有奇迹出现,所以才有那企盼的神光在目中出现。
然,没有,他们并没有等到奇迹显现,便已死在北夷兵的马刀之下。
眸中视线挪转,凌曦心下暗恼,她为何要晚到那么一天呢?
但凡她早些抵达这里,这些躺在板车上、失去生命体征的人们,或许就不会惨死在北夷兵的马刀下,或许他们目中的绝望、恐惧,在生起的一刹那间,便会消散全无。
冰寒的夜风中,那些为死去亲人送别的百姓,单薄的身子伫立在街边瑟瑟发抖。
“夜相,咱们还要向前走么?”
蒋欣站在凌曦身侧,久不见其挪步前行,于是出言相问。
“走,去前面再看看。”收拢思绪,凌曦淡淡说了句,踏着清冷的月色,迎着冰寒的夜风,继续前行。
“璟,如果你来到北地,看到这些遭受战争苦难的百姓,还会对朝堂政事,不闻不问,无动于衷么?你还会么?他们可都是你的子民。”仰起头,凌曦朝京师方向望了眼,无声呢喃:“璟,别再任性,但愿我回到京师,能看到一个为国为民,尽心竭力的你!”
一辆辆载着死去百姓们尸身的板车,从凌曦与蒋欣身旁行过,凌曦的目光落至那一辆辆板车上时,登时涌现出悲悯之色。那悲悯发自真心,尤为真诚。
令不经意间望向她的蒋欣,只觉她此刻与天地同悲。
壮阔的马雅山绵延数百里地,宛若一只沉睡的巨兽,盘伏在北夷人的大草原上。自远古以来,它盘伏在原地,看着牧民们的欢乐与悲喜,以及草原民族的兴与衰。
数条宽窄不一的河流,相互交织,在月华倾照下,形成一道道织锦玉带,围绕着壮阔威严的马雅山缓缓流淌。
说起来,除过寒冷的冬季不予去想,这片辽阔的草原,受着充足的河流滋润,放眼望去,绿油油一片,实属畜牧牛羊的最佳之所在。
在那春暖花开之季,阳光照耀,数不清的牛羊静默地在草原上游荡觅食,远远望去,宛若一片绿色的巨毯上盛开着各色奇异的花朵。
有黑白相间,有如皓雪般的白,有枣红色等等。
牧民们扬鞭歌唱,马蹄声哒哒响起,那日子过得应是十足畅快。
然,两年前,这片辽阔的草原上,却兴起了战争。
战争的始发者,是北夷族的三王子阿如汗,他为了一统草原诸部,不顾其父反对,终率领自己的,所谓黄金部族,对草原上其他各部发起了战争。
两年,战争整整持续了两年,草原各部,终被他一统。而老汗王却因为阿如汗对其他各部发起的战争,在两年前郁郁而终。
老汗王膝下,共有三位皇子,但成气候的也就阿如汗一个。
阿如汗勇猛,睿智,韧劲十足,在草原一统,老汗王去世后,当仁不让地成了这片辽阔草原上的王者。
作为王者,就有他的野心。
草原各部已完全归属于他北夷族,但他并未因此满足,而是将目光方向了中原各国。
是的,他想要称霸整个天下。
世上之事,就是这么地凑巧,正当他琢磨着以何种方式,可一步步蚕食中原各国,说准确些,是要以怎样的手段先从与他们北夷接壤的朝国入手,就有人自动送上门,与他达成协议,只要他近期不定期的对朝国北地百姓进行侵扰,探出朝国兵马上的实力,那么,待他们的协议达成后,北夷将可与其一起均分天下。
受制于人,阿如汗可没有那么蠢。
但,对方想要利用他,他又怎不会反利用对方。
他的这一观点,与云国楚帝针对雾国鸣帝的观点,竟不谋而合。
自古以来,战争是残酷的,草原上整整打了两年的仗,无辜的牧民们死伤无数,且幸存下来的,所过的日子甚是苦不堪言。
尤其是冬日里,他们缺衣少食,生活更无法过得下去。
介于此,以及与他国达成的协议,阿如汗下令他的北夷铁骑,这才开始对朝国北地百姓,进行烧杀抢掠。
白日里,在凌曦赶至甘州,解救下蒋欣,并击退黑衣人,与北夷数千铁骑交手时,草原上一座巨大的毡帐矗立在地势最为平坦,且春暖花开之季,水草最为肥美,景致最为怡人之地,在它四周,围绕着不少大小不一的毡帐,外型上,这些毡帐与那巨大的毡帐明显有所不同。
那巨大的、纯白色的毡帐,为据所有毡帐的中心,且是处于地势最高端。
气势上尤为宏伟。
就连它后面那壮阔的马雅山,在它的映衬下,也禁不住显得黯然失色。
毡帐顶部,镶嵌着纯金打造而成的花纹,纹路逼真,打眼一看,就能看到那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形状。
北夷人骁勇善战,自誉为黄金民族,更称他们的勇士是天之雄鹰。
能给帐顶镶嵌如此高贵而雄壮的图案,且能享用这种图案之人,除过大汗阿如汗,还能有哪个?
宏伟的大帐在阳光照耀下,呈现出的气派,尤为苍茫壮阔。
并同时彰显出帐中之人,有着掌控天下的王者气魄。
帐外,驻扎着数万精兵铁骑,随时恭候他们大汗的指令下达。
帐内,这些精兵、铁骑的统率者,这草原上最伟大的王者阿如汗,正端坐在大帐中央的台案后,处理着手中的政务。
而在阿如汗台案一旁的地上,堆放着七八口大木箱,每口箱子的盖子都敞开着,里面有珠宝美玉,玛瑙古董,金银绫罗等等珍奇物件。这些,都是那与阿如汗合作的幕后之人,给予阿如汗的礼物。
“大汗,那朝国右相到甘州城了!”随着这声突兀的声音响起,阿如汗慢慢地抬起头,就见自个的大帐中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皱了皱眉,道:“罗公公到我北夷已有数日,怎还没归国?”被阿如汗称之为罗公公的黑衣人,实名罗贤,乃北堂鸣身边的一位掌事太监,此人不仅精通毒术,就是武功、也不比北堂鸣身边那些一等一的暗卫差。
罗贤揭下遮住脸面的丑陋面具,不阴不阳地笑道:“大汗难道没听到杂家刚才说得话吗?”
“放肆,本大汗岂是你可轻谩的?”阿如汗一掌拍在台案上,注视着罗贤的目光,甚是阴鸷凛然。
罗贤并未被他的威严与盛怒吓到,脚步移动,走至一侧的台案后坐下,缓缓道:“杂家的手被那姓夜的小子伤了,还请大汗传唤名医师为杂家医治伤口!”阿如汗朝他受伤的腕部冷瞥一眼,朝帐外道:“传医师到帐中来。”
“是。”帐外一名兵士应声,不大功夫,一手提药箱的老者,躬身步入帐内,不等他向阿如汗行礼,阿如汗大手一摆,便着其为罗贤诊伤。
过了半晌,那医师为罗贤处理完腕部的伤口,目光无不惋惜道:“这位贵人,您腕部的伤口,多敷几次刀伤药,恢复好是没得问题,但,您……”罗贤于毒术精通,于医术自然也懂些皮毛,听那医师说得话,脸色一下子变得不好。
伤口可以恢复,但伤口深处被那流云刀划断的筋脉,却是难以复原的。
他的右手废了,不,不可以,他怎能出一趟宫门,就废了右手,这样的他,皇上岂能还留着重用?
思量到这,罗贤起身,欲前往距离甘州城不远的滨州城,到那寻求名医,为他尽快接上断开的筋脉。
“罗公公腕部受伤,不打算留下来养两天伤么?”阿如汗挥手着医师退下,挑眉问罗贤。
狐狸,这位草原上的王者,简直就是只狐狸,他尚未开口说要离去,对方却已将话讲到了明面上,罗贤心里一阵嘀咕,戴上他那丑陋的面具,面向阿如汗道:“杂家还有其他事要办,就不在这叨扰大汗了!”说着,他便朝帐外走去,突然,他脚步一顿,回过头,又道:“大汗既已收下我皇赠予的礼物,也已与我国签署了协议,那就请大汗别坏了咱们之间的事为好!”
“罗公公,本大汗是那种不讲信义的人吗?”阿如汗脸色阴沉,问罗贤。
罗贤道:“大汗的信义,杂家自然信得过,但是,杂家就怕大汗招架不住朝国右相,到时事情可就不好说了!”说到后面,罗贤的语气,明显有着轻谩之意。
“罗公公慢走,本大汗恕不远送!”阿如汗沉声下了逐客令,罗贤脸上一热,哼唧一声,快步出了大帐。
夜相,天下百姓盛传的夜公子,真就那么厉害么?
阿如汗一手撑着下颚,一手轻敲台案,皱眉想到。
忽然,帐外有兵士急促的通报声传来:“报!”
“进来。”坐正身形,阿如汗望向帐门口,候那兵士进来向他禀报事宜。
那兵士一进入帐中,就跪地向阿如汗叩头:“禀,禀大汗……”久久听不到那兵士说一句完整的话语,阿如汗脸色显出不悦之色,一双鹰眸凝注在那兵士身上,道:“巴根,你这般慌里慌张,究竟发生了何事?”
被阿如汗唤作巴根的兵士,语声哽咽,道:“禀大汗,额日斯将军他,他……”
“额日斯将军怎么了?”额日斯就是那出言羞辱凌曦的壮汉,他是阿如汗身边的一名猛将,亦是阿如汗的左膀右臂,一听说他有可能出事,阿如汗瞬间神经紧绷,冰寒着脸问那叫巴根的兵士。
巴根跪在台案前,肩膀一个劲地抖动着。
太可怕了,刚才发生在甘州城外,以及马雅山的断崖边那一幕,实在是太可怕了,一路打马回到营帐,他的心神始终不能平复下来。
“说!”
阿如汗威严的声音,在帐内响起。
巴根慢慢抬起头,岑岑冷汗自额上滴落,望向阿如汗,道:“额日斯将军与众多兵士都葬身在断崖底了!”说着,他顿了顿,又道:“在此之前,还有为数不少的兵士,被,被那赶至甘州城的朝国右相,挥剑斩杀的死无全尸!”
良久,阿如汗都没有开口说话。
他慢慢阖上双眼,刹那间又睁开,目中尽是凛然之威。他盯视着跪在台案前的巴根身上,令其不时颤抖的身子,更加栗栗抖动不止,惶恐之下,他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
阿如汗的目光威严而森冷,越过他的身躯,望向断崖方向,一言不发。
“朝国右相,夜公子,夜相,少年郎,他,他竟然以一己之力,摧毁了北夷数千铁骑……”心里不时念叨这句话,猛地,阿如汗一击台案,怒立而起:“朝国的夜相,他真得到了甘州,真得以一己之力灭了我北夷数千铁骑!”出口之语,听似问句,实则,他心里早已知晓答案。
巴根点头应道:“回大汗,是这样的!”
“给、我、细、细、说!”阿如汗定定地注视着巴根,一字一字道。巴根应声,开始将事情的始末,与阿如汗详加叙说一遍。待他音落,帐中气氛立时变得令人压抑至极。
守在帐外的兵士,在阿如汗掌击台案那刻,便已跪倒在地,他们可以纵马千里,决战沙场,但却不敢触犯大汗一怒!”听完巴根详加叙说的事实经过后,阿如汗厉声道:“你们还剩下多少人?”
巴根匍匐在地上的身子一颤,战栗着抬起头,嗫嚅道:“百人不到。”
阿如汗冷冷道:“百人不到?”说着,他嘴里发出一阵轻笑:“数千精兵铁骑,竟连一个少年都对付不了,你们可配称之为我北夷勇士?”他的笑,他的言语,皆充满自嘲。巴根甚是惶恐,接连在地上磕头,声音悲愤而不失伤痛道:“那朝国右相年岁虽轻,可他手中的利剑舞动起来,完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魔鬼?”
阿如汗自语道。
巴根磕头:“是,他就是魔鬼!”接着,他又道:“还望大汗给属下机会,着属下另行率领我北夷勇士,去取下那夜相的头颅,为额日斯将军,以及惨死的兄弟报仇……”阿如汗截断他的话,道:“你让我再给你机会,又有谁给额日斯和那死去的勇士们机会?数千铁骑,仅剩下你们数百人活命回来,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们在那场与朝国夜相的交战中,有无尽全力!”
“大汗,属下等全是竭尽全力应战的!”巴根这一刻恐惧至极,大汗是要追究他什么责任么,进而斩杀他在这大帐中?
他是北夷勇士,与他一起自断崖逃回营帐的兵士,亦是北夷一顶一的勇士,他们皆有尽全力与那少年应战的。
之所以他们没死在那少年的利剑下,或者葬身在断崖底,那只能说明他们运气好,逃过一劫罢了。
问题是,他的解释,大汗会听么?
巴根匍匐在地,额上冷汗滴落,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
“退下,招呼与你一起返回营帐的百名兵士,全脱去盔甲、棉衣,面向断崖跪着去!”说这句话之前,阿如汗有想过下令将巴根,以及那些自断崖边逃回的兵士一起斩杀,但他最终还是忍住心下的怒火,仅是罚他们身着单衣,在这寒冷的天里,面向断崖,向那些惨死的北夷勇士忏悔,以赎他们在战场上没有竭尽全力的罪过!
巴根磕头应道:“是。”随之起身向帐外走去。
现下,他已面如死灰。
草原上的冬日,甚是冰寒得紧,夜间比之晚间,冷得更是够呛。
身着单衣跪在露天地,体质稍加不好的,跪上一天*,多半已没命。
再者,大汗并未说出跪多久,倘若他下令跪个两天两夜,甚至更长时间,那么,即便是身强体健的他,怕也招架不住!
抬眸,注视着他走向帐外的背影,阿如汗淡淡道:“告诉那百名兵士,别辱没了我黄金氏族的名号!”
巴根顿住脚,转身,面向阿如汗跪地磕头道:“是。”
“即刻起,能撑过两天两夜的,便依然是我黄金氏族的勇士,要不然,他就是懦夫,不配再活在这辽阔的叙利亚草原上,不配再称之为天之雄鹰!”说着,阿如汗摆手:“退下,立刻执行我的命令!”
两天两夜?大汗竟要他们真得身着单衣,跪在路天地两天两夜,巴根颤抖着,从地上缓缓爬起,抬头间,他看了阿如汗一眼。
阿如汗的目光冰冷而威严,宛若帐顶上镶嵌的、翱翔在苍穹之上的黄金雄鹰,让他不敢有半点违抗之意。
帐内,在巴根的身影消失后,一时间又恢复到死一般的静寂。
“传额日古那。”过了半晌,阿如汗坐回台案后,边处理政务边对侍立在帐外的兵士道。
“是,大汗。”帐外的兵士高应一声,片刻后,就见一样貌、体格与那叫额日斯的将军尤为相像的男子,进到大帐之中:“额日古那叩见大汗!”他目中满含伤痛,跪倒在阿如汗的台案前。
阿如汗的目光徐徐抬起,注视着这叫额日古那的汉子:“起来吧。”他的声音沉稳至极,仿若大帐之中,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你兄长额日斯因那朝国右相之故,葬身断崖底,我已从巴根口中知晓,即日起,你就接你兄长的职衔,成为我身边又一名猛将。明日一早,随我率大军前往甘州,踏平甘州附近的每座城池,为你死去的兄长,以及我惨死的北夷勇士报仇!”
额日古那抬起头,看着阿如汗,眼眶泛红道:“属下谢大汗抬举!”
“起来吧。”阿如汗抬手,着额日古那起身,继续道:“朝国右相带给我北夷勇士的耻辱,我们定要用他的血来洗刷掉!”
“是!”额日古那起身,身板挺直,行礼应声。
阿如汗垂眸,再次处理起政事,道:“退下着我北夷勇士做好准备,明日一早便前往甘州城。”额日古那再次应了声,然后退出大帐。
翌日,东方初现鱼白。
大帐中,十数名身着盔甲的将领,整齐地站在阿如汗的台案前,等候他训话。
阿如汗的目光,幽深若古井一般,他逐一扫过他的将领,道:“都准备好了么?”
“回大汗,准备好了!”
众将领齐声道。
“大汗,有属下等率大军前去踏平朝国北地各城池足够,大汗身份尊贵,无需亲自前往。”一名叫傲木噶的中年将领,突然从人群中走出,跪倒在阿如汗面前道。
阿如汗淡淡道:“我意已定,傲木噶将军无须多言。”天下人传颂的夜公子,才华盖世,武功卓绝的夜公子,以一己之力伤他数千铁骑的朝国夜相,他很想会会,看那少年郎,到底有着怎样的三头六臂,会令他的属下称之为魔鬼,阿如汗目中神光深邃,心下想到。
“是。”见阿如汗态度坚决,傲木噶只好起身应声,退回自己的位置。
“大汗,属下觉得傲木噶将军说得对……”
额日古那站在众将领最前列,他沉吟片刻,上前一步,拱手欲再此相劝阿如汗,却被其抬手止住话头,道:“我说与傲木噶将军的话,难道你刚才没听到?”阿如汗挑眉,目光定定地注视着额日古那道。
“属下知错!”额日古那心下一突,施礼认错道。
大汗做下的决定,怎容他们这些将领一而再地出言阻止?
他着实不该多言!
阿如汗的目光由额日古那身上收回,然后朝诸将领身上扫了一圈,道:“听巴根说,那位朝国夜相的能耐绝非常人可比,而你们应该在昨日也听到了我北夷勇士遭受他重击一事,我此刻想说的是,没我的命令,到时谁也不许轻举妄动!”他的目光有一丝复杂,没准确掌握那少年郎的本事,他不会让自个的将领和兵士枉送性命!
“是,大汗!”
诸将领齐行礼,高声应道。
“出发。”随着阿如汗音落,诸将领再次高应一声,紧随他身后步出大帐。
连日来,北夷兵士马踏朝国北地各村庄,以及前夜突袭甘州城,皆无往不利。昨日凌曦的出现,无疑令阿如汗找到了对手,他是苍穹之雄鹰,决不允许有任何人,亦或是物,凌驾于他之上。
战马上,他抬眸望着甘州城的方向,目中神光尤为火热。
——夜相,你千万别让我失望!
数万大军开拔,朝甘州城缓缓行进,似是完全没有把朝国北地其他各城驻守的军队当回事,更没把那声名远扬的少年郎当回事。
行至距离甘州城仅剩数里地外,阿如汗高抬起手,命北夷大军就地驻扎。
巍峨的毡帐缓慢落地,用结实的铁钉牢牢地固定在泥土中。
皓雪般洁白的帐身,及那镶嵌在帐顶、代表着阿如汗尊贵身份、用黄金雕刻而成的天之雄鹰,尽彰显出一股子豪迈萧杀之气。阿如汗双手负于身后,遥望向那凄凉、充满死气的甘州城,微启唇:“夜相,你此刻是否已六神无主?”他呢喃出声,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情绪。
城头上,手持长矛的朝国兵士,身披晶亮闪光的盔甲,定定地伫立在各自的位置上,眸色坚定,注视着正前方。
阿如汗眉头微皱,在他心里,朝国驻守在北地各城池的兵士,全是些胆小如鼠之辈,怎料,今日一见,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因那少年郎之故吗?
踏平甘州城,乃至踏平北地其他各处的城池,于阿如汗来说,并不需要费多少力气。然,他眼下不想那么做,他想亲眼见识下那传说中的少年郎。
时间一分一秒划过,始终不见世人口中传颂的少年郎出现,阿如汗刚舒展下的眉峰,再次微微皱起。
少年郎怕了么?怕他的北夷大军会将北地诸城池夷为平地,所以才不敢现身于人前?
就在阿如汗猜测之际,凌曦身着一袭青衫,出现在城头上,蒋欣和李副将分别站立在她左右。
“夜相,我们该怎么办?”蒋欣俯视着甘州城外那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北夷大军,眸带担心,问凌曦。
凌曦淡然的眸子,朝北夷大军扫了一眼,然后落在大帐前那一抹伟岸的身影上,淡淡道:“眼下,就算咱们将北地其他城池的兵士集结在一起,恐怕也不是北夷大军的对手。”李副将站在一旁神色严肃,没有说话,蒋欣接住凌曦的话,又道:“那咱们可该如何是好啊?”
“硬碰硬自然是不行的,那么,咱们只能智取了!”寒凉的风拂面而过,吹起了凌曦的发,及她身上那一袭青衫,轻舞飞扬。
蒋欣眸中的担心,并未因凌曦出口之语,消散不见:“智取?面对北夷数万大军,咱们能有什么好的法子?”
默然片刻,凌曦道:“北夷大汗的脾性,以及他流传在草原上的行事作风,你昨夜告诉我不少,我想,咱们从他身上着手,或许可以避免一场大的战争浩劫发生。”
“阿如汗?”蒋欣愕然:“他的野心可不小,否则,他不会在短短两年内,便将草原各部一统!”
凌曦的语气依旧淡然:“他是野心不小,但他又是一个心思睿智之人,若我们的法子得当,并让他知晓战争于他们北夷无甚好处,那么,我相信他会退兵回草原,且会归附我国!”能说出这话,凌曦心里已经有了个不错的计谋。但要这计谋很是顺利地得以实现,还要看那北夷大汗受不受她激将,进而与她单独做一番较量。
“归附我国?”这下不光蒋欣愕然,就是站立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李副将也是愕然不已。
他道:“夜相,您这话怎么说?”
凌曦看向他,淡淡一笑:“待会你们就会知道。”
蒋欣抓住凌曦的胳膊,急急道:“夜相,你千万不能再以身犯险!今日北夷出动的可是数万大军,而且他们的大汗亲自率军来我城外,说什么我也不能让您以一己之力,面对那数万的精兵铁骑!”音落,她方才发觉自个此刻的动作,有些逾矩了,忙收回手,垂眸望向自个的脚尖。
“若我今日不出手,你们觉得甘州城,乃至周边其他城池,能安然无恙吗?”
凌曦嘴角漾出一抹极浅的笑,问蒋欣、李副将两人。
登时,那二人张嘴说不出话来。
“北夷大汗今日用这么大的阵仗,到我城外来,一则,他定是在昨日听了那数千北夷铁骑几乎全命丧我手,愤怒所致;另一则,他要做给我看,让我知道他北夷人不是好惹的。我若是不现身到他面前,不光是甘州城,就是北地周边的其他城池,皆会被北夷大军夷为平地,到那时,我们又该怎么办?难不成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百姓,一个个绝望地死在北夷兵士的马刀之下?”凌曦语声轻浅,与蒋欣和李副将说着阿如汗率军到甘州城外的目的。
蒋欣听完她的话,抬起头道:“可是,可是……”凌曦唇角含着淡笑,截断她的话,道:“没什么可是,我会想尽一切法子,阻止北夷大汗发动起大规模的战争,保我国百姓平安!”她自信的语气,瞬间感染了蒋欣和李副将。
二人异口同声道:“蒋欣(末将)相信夜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