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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华殿中须曼那华香缓缓飘散。
无瑕真人席地而坐,手中翻着一卷《南华经》,别显超然脱俗。白华跪坐在无瑕身后,轻轻地为她打着蒲扇。
无瑕挡了一下白华的手:“不必为我打扇,心静自然凉。”她指了指书架上放着的一摞佛道经典:“前几日华才人问我借一些禅书,上面那几本是我为她选的,你替我送去她的院子吧。”
“知道了。”白华放下蒲扇,抱着书本往后院厢房走去。自从她来了法华殿,心境与从前大不相同,日子过得轻松了许多,人也开朗了不少。白华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
白华一走出殿门,就迎面碰上了来祈福的杜芳惟。
“奴婢给芳嫔小主请安。”白华规矩地行了个礼。
自寿辰家宴之后,太后的病复发得更严重了些。这些日子一直是杜芳惟守在永寿宫侍疾。太后感念她孝顺,亲自下懿旨给她抬了嫔位。芳嫔今天来,想必一定是为太后祈福的吧?
杜芳惟点点头,朝白华挥了挥手:“去吧。”然后便让侍女花穗等在门外,独自进了大殿。
杜芳惟跪在尊严的佛像前默默祈祷,无瑕见有人来了,放下手里的道经,起身为杜芳惟点了一盏香塔。
“劳烦真人,能否为嫔妾再供一盏比这个小一些的香塔?”杜芳惟面朝无瑕微微含笑,然而目光中的悲伤却难以掩饰。
方才无瑕替杜芳惟点的是一盏最大的香塔,因为无瑕猜到她是为太后供奉香塔,自然要选一盏分量重的;现在她又要供一盏小的,不知是为谁。
“恭喜姐姐晋了嫔位,这盏小的香塔想必是要保佑自己平安顺遂的吧?”华扬羽跟着白华一起回到了大殿,先向无瑕点头致意,随后跪到了杜芳惟身边。
“承蒙太后抬爱,我这个嫔位来的愧疚。”或许是她们同时入宫,也都未曾承宠,她总能与华扬羽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
“姐姐孝感动天,无愧于太后的恩赏。姐姐今日是来还愿还是祈福?”华扬羽不时就会来正殿上一炷香,时间一久成了习惯,现在几乎每天都来。
“太后的身体有了起色,我既是还愿也是祈福。”杜芳惟闻久了殿内的熏香,略感不适,立即用帕子掩住了口鼻。
“姐姐没事吧?”华扬羽连忙扶住了杜芳惟的手臂。
“无妨,只是不习惯殿里的香气。”在华扬羽的搀扶下,她慢慢地站起来。
“姐姐难得来一次,后院有干净的禅房,不如移步那里,我们好好说说话?”华扬羽提议道。
“好啊……麻烦妹妹了。”杜芳惟跟着华扬羽一起去了后院。
“真人,奴婢总觉得芳嫔小主的脸色不大好呢。是不是生病了?”白华注意到了杜芳惟的不自然。
“我也看出来了。许是照顾太后过于辛苦。”无瑕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快到午膳时间了,于是吩咐白华备膳,顺便也带上芳嫔的一份。
“嗯,早上御膳房刚给咱们送来一筐菌菇,刚好可以煲汤给客人尝尝鲜!”法华殿中人一律吃素,但白华好钻研厨艺,总能将简单的食材做出独特的风味来。
不多一会,热腾腾的菌汤便端上了客人的饭桌。
“今儿御膳房刚送来的野生菌菇,特别的鲜嫩!小主们尝尝。”白华热情地招呼着。
华扬羽先给杜芳惟盛了一碗,自己也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嗯,果然鲜美无比!”
看华扬羽赞不绝口,杜芳惟也放心地小口品着。可她才喝下了小半碗菌汤,就觉得颈子发痒,于是不得不伸手去抓。
“哎呀!小主你怎么了?你的脖子都红了!”花穗轻轻扯开一点杜芳惟的衣领,只见从脖根到胸前全部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
华扬羽凑近来看,也吃了一惊:“看上去像是过敏了。姐姐对菌类过敏?”
杜芳惟摇头:“没有啊,以前并没有类似的情况啊。”
“满儿,去请太医。”华扬羽觉得还是找太医来看看比较稳妥。
“别!别叫太医!”杜芳惟激动地阻止了满儿,随后惊觉自己反应太大了,于是尴尬地笑笑:“小事而已,不必惊动太医了。擦点药膏就好了。”
“要不奴婢请真人过来看看吧?真人她略通医术。”白华征求主子们的意见。
“也好,还是看一下比较安心。”华扬羽替杜芳惟做了决定,杜芳惟不好意思再拒绝,只能由她去了。
无瑕提着常用药箱匆匆赶来,大致检查了一下杜芳惟的情况,的确是过敏了。
“我这里有些银丹草膏,涂在患处能暂时缓解痛痒。但是还需要去太医院拿些对症的药。”既然杜芳惟没有过敏史,怎么会突然就发病了呢?无瑕觉得奇怪,于是提议替她把脉。
“不必了!”杜芳惟反应异常激烈:“叨扰多时,我该回去了。告辞!”说完便慌乱地想要离开,弄得华扬羽等人一头雾水。
“等一下!”无瑕叫住了走到门口杜芳惟,杜芳惟瑟瑟地回头,只见无瑕手掌中躺着一块质地一般却触手温润的玉佩:“小主掉了东西。”
“谢谢真人!”杜芳惟飞快夺回玉佩,宝贝般地贴身收起。转身之际,却突然被无瑕执了手腕。杜芳惟受惊尖叫:“你做什么?”她下意识地想甩开无瑕,奈何力气不及。
等摸清了杜芳惟的脉象,无瑕才松开了手。她神情了然地看着杜芳惟:“我知道小主过敏的原因了……望小主好自为之。”
杜芳惟惊恐地瞪着无瑕,一句话没说,狼狈地跑出禅房。华扬羽来不及询问缘由,急忙追了出去。
众人离去,留下无瑕和白华默然而立。白华一脸沉思,喃喃自语着:“那玉佩质地普通,不像是宫嫔所有之物。而且……样式也略显粗犷,女子通常不会选择这样的图样吧?”怎么看都像男子之物。
无瑕淡淡开口:“白华你知道吗?人的体质是生来决定的,但也有些人的体质会在某个特殊时期突然改变。”以前不过敏的东西,在此期间有可能就成了过敏原。
“那是什么样的特殊时期呢?”白华好奇。
无瑕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长叹一声:“唉!这屋子里的气味不好,去把必栗香[?《内典》记载:燃必栗香,可除去一切恶气。]点上。”
杜芳惟跌跌撞撞地跑回了自己的秋棠宫。偌大的宫殿只住着自己一个妃嫔,冷冷清清的院子里偶尔能看见几名洒扫的宫女,拄着扫帚窃声闲聊。每每一看到她,就像躲避瘟疫一般地作鸟兽散。
自从海棠搬出秋棠宫,宫里就一直散播着可怕的传言。有人说如嫔和孟才人的冤魂不散,给住进秋棠宫的每个人都下了咒怨。否则杜芳惟也不会一直无宠,海棠也不会迁出不久就死于非命。
流言越传越离谱,更有甚者还说,杜芳惟之所以没有殒命,全因她是纯阴处子之身,是恶鬼魂魄宿居的最佳容器。秋棠宫的那些个冤魂,全都寄居在了她的体内!
此流言一出,众人竟纷纷相信。秋棠宫里的宫女太监,但凡有点门路的,都另谋出处;只剩下些没钱没背景的粗使奴才,勉强留了下来。如果不是花穗忠心,对杜芳惟不离不弃,她恐怕早就沦为跟冷宫弃妃一样的待遇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因皇上不喜而无宠能怪她吗?本来已经够凄惨了,偏偏还要将那么不堪的诅咒加之于她的身上!让所有人避她如恶鬼猛兽!她好恨!好苦!但是她却没处诉说。
“小主!小主你慢些跑!你现在可不能这么剧烈的动作啊!”花穗总算追上了主子,连忙搀扶着她进了卧房。
杜芳惟泪流了满脸,不停地摇着头碎碎念:“她一定是看出来了!一定已经被发现了!纸包不住火、纸是包不住火的啊!花穗!”她突然抓住花穗的双手:“留不得了!留不得……本来也是留不得的……”
“小主……”花穗的眼眶也湿润了,这么些年来,主子的苦她都看在眼里。花穗安慰地回握了握杜芳惟的手:“小主累了,先歇息一下吧。奴婢去太医院给小主抓些脱敏的药来。”
“不!我不要脱敏的药!”杜芳惟神情恍惚、浑身颤抖,她用力扣住花穗的手臂:“红花、麝香、附子……什么都好。我不管你是买、是偷、还是骗,总之给我带回来!快去!”说完将花穗狠狠推开。
花穗一时不察,跌坐在地,她哭着膝行至杜芳惟脚边,哀求道:“小主不可啊!会出人命的!”
“出人命?留着这个‘祸害’,也是要出人命的!与其这样,不如让我亲手结果了……”在更恶毒的语言说出口之前,花穗掩住了杜芳惟的嘴。
“小主别说了,奴婢照做就是了。小主别再为难自个儿了!”花穗决定为了主子铤而走险。
杜芳惟似一朵被风摧了的娇花,颓败地靠在床头,哀凄幽怨:“不是我为难自己,是这个世道……为难于我啊!”
夜半三更,蝉鸣寂静。秋棠宫的一声凄厉惨叫,划破静谧的夜幕。
自秋棠宫起,毗邻左右的宫殿一一亮起灯火。有好事者跨出宫门,遥遥张望。
“你听见那叫声了么?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尚梨轩离秋棠宫最近,温颦被这恐怖的尖叫惊醒,披上衣服行至殿外。
“当然听见了,那叫声凄厉,恐怕要吓坏了雪凝公主。小主还是赶快进屋吧。”忘忧既担心小主受凉,又担心公主受惊。
“是不是芳嫔出事了?忘忧你快去禀报皇后,本宫要陪着公主走不开。快去!”温颦虽与杜芳惟私交不多,但也看得出她是个单纯良善的女子。夜半哭嚎,定是出了大事,温颦不忍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