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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南山冲出大门,一时之间有点茫然。他想直接冲季秋白家,但想到桑榆临走之前的话语,还有那种平静却坚定的表情,他知道如果事情不能解决,那么也是白。
愣了半响之后,他拐了梨花嫂家,想打听一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刚走到梨花嫂家大门口,忽然听到梨花嫂后面叫他,回头一看,果然见梨花涉着一只大竹篮,正从菜窖那边儿过来。
季南山先招呼了一声:“嫂子,取菜啦?”
梨花嫂的脸上一丝笑模样儿也没有,好似还有点气的样子,不过她的语调倒是四平八稳:“嗯。取菜了,正好,就不用送了,还给家的,五颗最大最结实的菘菜,别忘了千万跟干娘说一声,省得她老惦记再落个心病。今儿个她摔伤脚就是为了这五棵菜。”
季南山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番话,心里更是茫然了。他头午坡下季连水家喝了半斤来酒,此刻叫冷风一吹,只觉得脑瓜仁儿嗡嗡地疼。他忍不住伸手捏了下太阳穴,然后叹气道:“嫂子,有啥话让进屋说吧,这的确是不知情,正想来问问呢”
梨花嫂知他说的是实话,也没再为难他,当先抬脚引他进了院子,到堂屋里坐下,梨花嫂见他还直搓脑袋,知道他一方面酒后难受,一方面为事态着急,心就有些软了,叹口气吩咐小香草道:“用米醋加热水,给三叔沏个鸡子汤来,解解这个难受劲儿。”
季南山连忙道谢:“嫂子,劳操心。草儿,受累哈”
小草儿爽快应道:“没事儿,三叔,一会儿就好。”说完就厨房里忙了。
梨花嫂迎门案的另一侧坐下,先道:“大哥也有点喝多了,回来躺炕上就睡着了。想问啥知道,不是嫂子偏心桑榆,的确今儿这事吧,干娘有点弄大发了,大发得邪乎。看她这么闹,心里都好奇啊,所以门外等了桑榆一会儿,多嘴问了两句。桑榆不想多说,但见执意问,就提了一句。自个儿一琢磨,就连上了,明白了。”
香草这时已端了一个热气腾腾冒着酸味儿的大碗进来了,梨花嫂见季南山一仰脖灌了大半碗进,才接着道:“事情啊是这样的,这不家桑榆腌菜手艺好儿那酸菜腌得一家大小都爱吃,她前几日送过来让们尝鲜的那两颗啊,很快就吃没了。草儿呢就催着跟她婶再换两颗。桑榆知道的来意,给捞了三颗菜,还给小草儿装了一口袋葵花籽带回来。嫂子真不是想占家便宜,实是咱两家用的一口菜窖,嫂子就想偷个懒儿,没直接带着那菜上家换,桑榆是说不用不用,说送予吃,但嫂子真没那么大脸,就算桑榆不舀嫂子的菜,嫂子也会记心里头,日后会从别的地方给找补回。”
季南山听到这里,心里已是大概有数儿,他脸有点红,真心实意地道:“嫂子快别这么说了,听了臊得慌,平日里没少贴补家,怕七七鸡子儿吃不上溜儿,是隔三差五就送几个,隔三差五就送几个。家里也俩娃娃呢,这情一直记心里。这七七还小,吃不得别的,送一次,收一次,哪回也没跟客气过。这还是孩子那儿,再说大这儿,家南瓜留得多,长得好,这吃菜的当时口儿,是一筐三四个地这么送,要过冬拉秧的时候,更别说了,那存货咱两家平分的。再别说,单说小香草,是烀个地瓜,还是烤个家雀儿,都得家吃,让她三婶儿咬一口,咱两家能处成这样儿,别看嘴上笨没说过啥知心话,可心里头热乎。”
梨花嫂听季南山这么说,才是真正将那口气咽下,脸上也和缓了神色,她接话道:“知道南山这么想,嫂子这片心啊,才能不凉下。咱言归正题,舀了菜走了后啊,干娘就让桑榆菜窖取菜,五颗,从家舀。桑榆说什么也不好意思,推测着准是这样儿,她真要舀了,下次进窖心里有数啊。想啊南山,桑榆说了不要的然后再偷摸舀了,让她以后怎么跟见面儿?于是干娘自己了呗,然后就摔着了。再接着就是桑榆等不回她,出门查看发现出事了,跑来求救了。”
梨花嫂顿了顿,接过小草儿递过来的一杯热水润了润喉。小草儿也捧给季南山一杯热水,忽然插话道:“三叔,不怪三婶,真的,季奶奶嫌她找来晚了,骂,可家堂屋见了,婶儿擀了一大轴面条,她做响午饭了,而且七七妹妹还睡觉呢,家里也得留下啊”
季南山摸了摸小草儿的头,喝着热水没说话。梨花嫂又道:“南山啊没听见干娘骂的□,什么‘黑心肝的小毒妇’啊‘贱’什么的,听得家溪和先生直皱眉头,连都想捂住小草儿的耳朵。这哪家的婆婆管教儿媳,那也是分地点场合的,这当着一堆外的面儿就这么骂,真叫桑榆没法活,这脸是真没地儿搁啊。然后桑榆下窖扶她,让她一口痰吐到脸上,真地,当时跟溪和先生就上头等着拽绳子,看得真真地,俩都愣了。等后来来把救上来,桑榆也崩溃了,后来的事儿,就知道了。”
季南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就起身跟梨花嫂告辞了,梨花嫂送他出门,又劝道:“南山也别怪桑榆离开家秋白那儿住。想想,桑榆她真是命苦啊,先前给为奴为婢,好容易有自己家了,却容不下她,她……连个娘家都没有,嫂子想到这个,都蘣她心酸。没见她抱着七七背着包袱走雪里下坡的背影,嫂子看得眼泪都出来了。那情形,风吹穴,天大地大,更显得她娘俩个可怜哟……”
梨花嫂说着,忍不住抬起胳膊,用衣袖抹了抹眼角。
季南山点了点头,朝自己家里走,留梨花嫂一个站原地,她似乎有些走神,呆了好一会儿忽然叹了句:“这世上的婆婆哟,怎么都刀子嘴刀子心,专扎儿媳妇呢?这忒不公平”
桑榆抱着七七跟着季秋白回了家。到了屋里坐下,季秋白边忙着往炭笼里又加了些好炭,边对桑榆道:“觉得冷不冷?其实家里这铺也是火炕,就是不是请的专门手艺盘的,热得不太均匀不说,还有醒柴火。”
桑榆搂着七七,闻言连忙道:“秋白别跟这么客气,往常家里怎么样,往后就怎么样。及时出现,收留们娘儿俩,心里都不知该怎么感激才好。”
季秋白坐到炕上来,眼睛盯着桑榆钱诚恳地道:“只要不嫌弃,就尽管跟吃跟住,多久都没有问题。只要有口吃的,就绝饿不着和七七。其实是听季连水媳妇说的,说家好似出事了。有些担心,这才看看的。虽只听了个尾音儿,但溪和先生和嫂子都给使了眼色,知道这事儿绝不赖。”说完季秋白环顾下屋子又道:“这些年一个住,其实又空落又寂寞和七七能陪住些日子,求之不得。”
桑榆微微一笑道:“那就不跟客气了。说实话闹腾到现,白擀了一轴面条也没吃上,已觉饿了,秋白蘣看会儿七七,做点饭吧。”
季秋白连忙道:“别,做。”
桑榆拦,将七七塞到她怀里道:“咱不刚说好了不客气了嘛,还不知要叨扰多久,难道这要天天待客似的供着啊?做饭还有些心得,只管等着吧。”
季秋白莞尔一笑,也便不再跟她客气,只是嘱咐道:“桑榆,给七七蒸个鸡子儿糕。”
桑榆走到堂屋灶上,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这灶是通着炕的,便好似只设了一条走火道,算是比较老式的那种火炕。看完了灶又看了下碗橱里,见有杂面烙的发面饼,也找到了鸡蛋,就堂屋地上的火塘上先给七七蒸上了鸡蛋糕,又大灶上起火做了个菜汤,上面热上了发面饼。
这菜汤桑榆是用的炖鹌鹑的高汤,想来是季秋阳送来给秋白吃的,兑些水倒进锅里,水开时下了点菘菜芯进,开锅就熟了。桑榆咸菜坛子里捞了点腌萝卜和腌地黄姜,切了片装了一小碟。然后进屋放了炕桌,与季秋白对面坐着,热乎乎地吃了第一顿饭。
季秋白带过七七,一直很喜欢,抱着给喂了饭,还搂怀里舍不得放下。桑榆便让她看顾七七,自己将碗筷收拾出来洗了,又将堂屋各处都收拾了一遍,该扫的扫,该擦的擦,收拾完了对秋白的家当儿心里头也有数了。
桑榆坐到灶前的小板凳上休息了一会儿,从怀里摸出一个鸀缎子面的香囊来,她将香囊的袋口松开,从里面倒出来两小块碎银子,这还是当初那两只会说话的八哥鸟儿所得,因当时与梨花嫂盘账,这算不得公账,桑榆便另收着了,这收来收的就忘记了。桑榆合计了一下,若住到年底也就不足一月光景,舀块银子给秋白必不肯收,不如哪日季连水家杂货铺里将银子换开,等离开时悄悄给秋白放下吊大钱。
正这里琢磨着,忽然外头季秋白家的大门被拍响了。桑榆直起身走到门边,边答应着边拉开了屋门,抬眼一瞧,那大门处空荡荡地,一个影都没有,桑榆不由得诧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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