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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意外身故后,宁夏接受过一整年的心理辅导治疗,至今仍不敢考驾照学开车,看到或是经历汽车碰撞,依然会遭受心理冲击,
宁云生担心她承受不了舆论压力,连夜飞来南湘。
他有门禁卡,也有家门钥匙,只是宁夏都不知道而已。
已是下半夜,他轻手轻脚进屋,乌漆墨黑,他也没开灯,就坐在沙发,双手扶于膝,默默忍受胃痛。过了好一会,他才站起身,走去厨房倒了杯热水喝。
一大早,姜熠然起床后看到他也没意外,两人早就通过电话,他还给他在沙发留了一条薄毯。
他起得早归早,可宁云生已经在做早餐了。
宁云生手握汤勺,站在厨房里回头问:“你和她昨晚怎么聊的?”
姜熠然例行一杯蜂蜜水,仰头喝两口才压了压唇角,面无表情地说:“能聊什么。你就算把嘴皮子说破,她也能照样装作无所谓。”
宁云生皱眉。
姜熠然却突然吊人胃口地笑了笑:“不过……”
锅里汤在扑,宁云生却无心理会,直直望着他。
姜熠然看他一脸紧张,笑容更添加上几分兴味:“放心,她没你想得那么脆弱。倒是你走运了,我看她倒不是像在愁自己,八成心里正担心着你。”
一个“你”字,音调拐了个弯儿,莫名有种“便宜了你”的味道。
姜熠然对宁云生的态度一直都很复杂,一方面和宁夏怨恨他,另一方面却也明白不能让父女俩关系始终僵着,因为姐姐姜琬在天有灵,一定不愿看到这样的局面。姜琬有多爱宁云生,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天上掉馅饼,宁云生还在发怔。
姜熠然转身朝入口花园走,准备去给他饲养的宝贝香草浇水。
“能不能抓住机会,就看你了。”语调漠不关心,俨然会袖手旁观。
宁云生听到身后噗噗翻滚,忙回头,揭开砂锅锅盖。
透明玻璃上湿哒哒的都是红色汤汁,黏糊糊的,就像他此时的心情。
七点半左右,宁夏下楼。
锅里小火温着蘑菇南瓜汤,食材丰富,鸡蛋、虾仁、玉米……像是大杂烩。
这不是姜熠然的做菜风格,她当即觉出猫腻,扬声问正在看晨间新闻的人:“他来了?”
姜熠然下巴一抬,扫向厨房方位,笑:“你看看,这不对人家还挺了解么。”
宁夏没吭声,犹豫片刻,走出厨房,站在餐厅望向客厅沙发,姜熠然正悠然自得地靠坐在正中央,扭头看着她笑。
笑容太熟悉,分明对她了如指掌。
这时候再忸怩也没意思,宁夏一咬牙,直接问:“他人呢?”
“我说你喜欢吃复兴路上的那家王记生煎,去给你买去了。”
明明是你喜欢吃。宁夏腹诽。
“他……”呼气,“他怎么样?”
姜熠然淡淡然的:“什么怎么样?”
“……”宁夏吸气,“你别装。”
姜熠然继续可劲儿逗她:“那可不公平,只许外甥放火,不许舅舅点灯。”
幸亏平时锻炼出较强的心理素质,宁夏皮笑肉不笑:“有意思么。”
姜熠然慢慢转回头,目光对着电视屏幕。新闻主播是广为人知的熟面孔,十多年过去,模样变化不大,依旧看着年轻硬朗。想想也是,比他大不了几岁,皮肤身材都保养得好。
“宁夏你过来。”
“干嘛?”虽疑惑,可却也径直走过去了。
姜熠然下颌抬了抬,指向屏幕:“猜猜他的年龄。”
电视上的人她认识,沈飞白,央视知名主播。她初中就看他播新闻,资历浅,出镜少,可她就是记得他,那时候还指着家里电视机当宁云生的面夸他帅,几年后他坐上新闻联播主播台,她没心思夸,也没人听她夸了。
第一次见他就是在晨间新闻,多年过去,又在早晨的新栏目里看到他。
“反正没到四十。”她在心里估算了下。
姜熠然瞅她:“老宁多大?”
宁夏转头,诧异看他。
姜熠然已在她不知不觉间收起笑脸:“不妨做个预想,沈飞白到老宁这个年纪,和老宁现在比,谁更显老?”
“你想说什么。”她不是在问话,语调很平。
姜熠然视线一转,不再看她,食指在膝盖轻轻敲着,轻描淡写地转换到下一个话题:“这房子是他买的。”
“……”
“就他那点死工资,哪儿够。好在出过几本畅销书,做火过两个栏目,在美食领域混出来个名气,后来走出体制创立工作室才不至于起步艰难。”
“当年你那么不待见他,看见他就要死要活,我也不能任由他往你跟前凑。没办法,我就和他说,女儿我替你养,她认不认你我管不着,但你得给她提供足够好的物质生活。母爱你这辈子是没法弥补了,父爱她现在也不稀罕,精神你给不起,你能给的也就只剩物质。”
说到这儿,姜熠然摇头轻笑,“老宁这人也是个死脑筋,我让他去赚钱,他还真就埋头只顾工作,和你妈活着的时候一个样儿,一心只想着要让你们母女过上好日子,也不知道适当多空点时间补救一下你们的父女关系。”
“我知道你怨他不单单是因为那一件事,还有这些年他对你甚少关心。”
姜熠然稍稍低下头,语气放缓,“可他就是这么个人,死脑筋转不过弯,你能拿他怎么样,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一辈子吗?”
一边是他在说话,一边又是沈飞白稳健低沉的主播腔,宁夏双手握拳,嘴唇抿得死紧,唇瓣压得持续作痛。
还能怎样?
想让她怎样?
选择权从来都不在她这里……
“现在是什么情况……”宁夏疲于继续深究。
姜熠然知道她在问什么,刚要答话,外面门开了,不用说,肯定是宁云生买过生煎回来了。
塑料袋轻响,钥匙圈碰撞,再然后,便是换好拖鞋,向里面走的脚步声。
宁云生拎着装生煎的包装袋,撞见两双看向自己的眼睛,明显愣了一下;面对宁夏,甚至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
姜熠然摆头,对宁夏说:“人回来了,你自己问。”
他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懒懒地插着裤兜,经过宁夏身后,上楼去了。
宁云生自然还是懵着的,眼神对宁夏:“问什么?”
宁夏目光笔直:“我看到你在微博发的道歉信了。”
宁云生沉默。
姜熠然没告诉他宁夏也有微博,但他多少能预料到,她总有地方可以看见。因为,网络触角延伸得太广太密。
宁夏停顿几秒,难得有点局促:“你……没事吧?”
声音虽平,但却难掩关心。
宁云生受宠若惊。
“没事,我当然没事。”他咧开嘴,笑容温和,带点儿感激,令宁夏心口不自觉收紧。
太怪了,这种相处模式太怪了。
她感到不舒坦,抿了抿唇。
“我听说……你要赔偿违约金。”
宁云生笑着宽慰她:“还在协商,暂时没到那地步。”
关键词:暂时。
宁夏看着他,没吭声。
忽然没人起话题,宁云生偶获惊喜,只顾对她笑,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对望着,宁夏越来越尴尬,眼神开始躲闪。
“噢……”他总算回过神,举起手示意,“我买了你爱吃的生煎,快点趁热吃,生煎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着,他转身朝餐厅走,将里外包了两层的王记生煎放到餐桌。
“我煮了汤,还没吃吧?”他笑着回头看她一眼,行至厨房去拿碗盛汤。
生煎其实是酱酒爱吃,宁夏提都没提,默默无言地走过去坐下了。
父女和解的一小步,却是彼此人生旅途中艰难险阻的一大步。
***
代班救场的新评委,不再是国内鼎鼎大名的美食评论家,而是演艺界举足轻重的一名影视明星。
该明星素来以居家好男人的形象出现在观众视野,日常生活喜欢做菜,并且对美食佳肴颇有研究,节目组请他,也算是挖空心思。
第二场半决赛,宁夏依旧发挥稳定,徐思齐却未再被幸运女神眷顾,止步三强。
比赛结果意外流出,引来网上热议。
过程看不到,黑幕的影响又未退,网友不买账,不再相信节目的公平性。
怎么办呢,炒话题呗,用“下棋夫妇”面临分别的话题压盖危机舆论。
话题是吵起来了,可也同时带来另一波声音——恶意炒作,宁夏和徐思齐根本就不是情侣关系。
谁说是了,不一直都是你们自己在联想吗?
宁夏看到网上的一些言论,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扶额。
以为卢晓肯定在焦头烂额,谁知两人通话,她却乐天达观地说:“往好处想,万斯年的知名度不也炒出去了么,不管形象好赖,该好奇的还是会好奇。”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万斯年最近的入住率比起上两个月可是回升了不少,几个餐厅的营业也都恢复正常状态。就是苦了你们俩,以个人身份站在风口浪尖里挨骂。”
“你知道就好。”宁夏也不和她客气,“我代表徐思齐,为我们两个申请精神补偿费。”
“没问题啊。”钱方面,卢晓向来大方,“我批了。”
宁夏被她豪气干云的语气搅懵了一下,反倒不知如何回应。
卢晓却将话锋一转,用一种看好戏好开心好解气的口气说:“你知道上回谁给你发的短信吗?”
宁夏一怔。
“我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是林颜夕。阿浔问我,我就说是她,你猜怎么着,还真是她!她在阿浔面前承认了!”卢晓痛快大笑。
“你等等——!”宁夏有点惊,“你说他问你了?什么时候?”
“当天晚上就电话问我了好么!”卢晓难以置信她居然不知情,“他声音能把人冻死,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我好心安慰他两句,谁知道这也能碰到铁板,他用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
后面又翻着白眼嘀咕一句,“不然,我肯定转手就拨你电话。”
宁夏:“他说什么?”
卢晓白眼球翻得更大,拖长音调:“他、说——!你、们、很、好——!”
宁夏几乎能脑补出他说话时的神态和语调,她浅浅地弯唇,顿了顿,询问:“你说林颜夕承认了,什么情况?”
这就问到卢晓的兴奋点了,她立刻一改态度,津津有味地说:“我就知道阿浔肯定会找她,她第二天一早就出国了,我等她回来,就第一时间黏去她身边,她去哪儿我去哪儿。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停问她是不是她干的,她不肯承认我就不走。你是不知道,她都凶得叫保安赶我了,幸亏这时候阿浔终于出现,没让我白等一场。”
铺垫得好长,宁夏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旁观了一场史无前例精彩绝伦的好戏啊。”卢晓笑得开怀。
事实上,那天的情况是——
林颜夕内线叫来保安,但可惜保安还未到场,门外秘书就敲门告知,叶氏的叶总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林颜夕当即升起不好的预感。她看向露出期待神色的卢晓,面部绷紧:“你说了什么?”
卢晓说:“你什么都没做,我能说什么。”
这话无异于默认,林颜夕真恨不得杀了她。
她拎包,直接朝门外走,想要以行程匆忙为由躲避交谈。
卢晓眼疾手快拦住她,扯开嗓子冲外喊:“阿浔,快进来啊,有人要畏罪潜逃。”
林颜夕一双眼睛怒得发红,与卢晓拉拉扯扯间,猛地推她一把,低吼:“你疯了!”
卢晓酿跄后退,背后撞上一人胸膛,是叶南浔。
“阿浔,她躲着你,她心虚!”卢晓指着林颜夕,先发制人。
叶南浔拂手将她向旁边推了推,目的直接,直视林颜夕。
他没什么表情,迎着落地窗外打进来的晴暖光线,面容有些虚化,可眼神却清冷锐利,穿透阳光,漠视一切地望进林颜夕尚未能戴上防护面罩的眼底。
这算什么?冷暴力?一边是等着看笑话的卢晓,一边是眼里无她的叶南浔,林颜夕情绪不稳,快速梳理长发,整顿神态后,无辜笑:“她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只想知道……”
她秀气地皱皱鼻子,抿嘴,“你们两个为什么会一同站在我面前,拿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和莫名其妙的眼神找我兴师问罪。”
她气性高傲,不看卢晓,只单单看着叶南浔,一眨不眨,骄傲地昂头,先行质问他。
卢晓轻声嗤笑,别过脸,懒得望她,嘟囔:“装。”
声音很小,可林颜夕却听得很清楚,她喊她的名字,尖锐且愤怒:“卢晓——!”
卢晓被刺得摸了摸耳朵,不耐烦扭头。
论气势,此刻的林颜夕气场全开:“我忍你够久了,我一直拿你当朋友,你是怎么对我的?”
卢晓简直听不下去:“你拿我当朋友?喂喂喂,你够了啊,咱俩那点破交情,也值得你这么包装吗?这要是有个外人在场我还能陪你做做戏,阿浔又不是不清楚我们过去是怎么相处的,你当他面说我跟你是朋友,你当他瞎啊!”
气势不足,可嘴皮子利索,这一点,林颜夕始终比不过。
卢晓乘胜追击,抱肩轻耸,冷哼:“你当年怎么针对陆临安的,你当我也瞎吗?”
一句话,林颜夕震惊地看着她。
卢晓心说:阿浔几年前突然和我们这群人划清界限,你当我不会奇怪,不会去调查么。他对其他人都还算客气,唯独对你特别冷淡,难道我就不好奇?
“人在做,天在看。”卢晓褪去伪装,冷笑,“回去转告林叔,我们万斯年好着呢,他老人家以后,就别来操心了。”
这算是把为何会突然与她彻底撕破脸的原因讲清楚道明白了。
两人目光相对,都仿佛是这时候才认清对方。
卢晓以前只把她和林颜夕的相处当做人际关系中的小打小闹,看不惯是一回事,接不接受是另一回事,反正她乐意陪她玩,玩到老都无所谓,可如今却完全变成原则性问题。
别看她活得挺混账,为人处世好像没什么原则,一旦这事儿牵扯到家人,牵扯到唯一的亲人和家业,那就对不起了,不把人往死里整报仇解气,她就不姓卢。
林颜夕最想得到什么,阿浔的心啊。她就偏要当着她的面把希望撕碎给她看。
卢晓和宁夏说她旁观了一场好戏,可由过程来看,她是好戏前半程的参与者,没有她在一旁推动林颜夕的情绪,林颜夕不会抵抗薄弱,招架不住之后才出声的叶南浔。
“我有表现出让你误会的行为?”
他没有用责问的语气,而是平铺直叙地问出心中所惑。只不过,无丝毫笑容的他,冷凝的眼神依旧朝外释放,即便不发火,也知他只是暂时忍耐而已。
林颜夕不答话,她尚未能理解他的意图。
“我们从小相识,过去,我有表现出让你误会的行为?”
他又问一遍,这回,眉头深锁,语气到后面有所加重。
林颜夕垂落在身侧的双手一点点握紧,哪怕最近几年他都对她态度冷淡,可如此沉肃生冷,她却只见过一次这样的叶南浔,
在他得知被她利用的时候。
当年也是因为卢晓,她才会和陆临安生出嫌隙。她有把柄在陆临安手里,她怕陆临安告诉他,不得已才决定主动自首。
只是,她的供词真假掺半。
她曾求他帮忙,拍张合影骗过骚扰她的异性,好假装已有男友。
以叶南浔的性格,他是拒绝的,可经不住她软磨硬泡。
那时他们都还是小年轻,关系又不错,一点小忙,顺手之劳而已,多求两次就勉强答应了。
她直接把照片发在脸书,因为她知道,陆临安一定会看见。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关注自己,好笑的是,那样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号,谁也不关注,只关注她,主页还干干净净,什么内容也不发表,周日晚上定时出现在她的访客记录里。
陆临安当然想不到,很早以前她有个朋友私下编了一个小软件,专门用来破解脸书的访客记录。
她注意她很久,一直都不能十分确定。
直到,照片曝光后,她第一次给他留言,问她,这是不是你男朋友?
她告诉她,是。
此后,这个小号就再没出现在访客记录里。
陆临安不傻,后来正是因为她察觉这件事她可能知晓了一二,她才破釜沉舟,主动交代,未经他同意,发过一张照片,并暗示他是她男友。
他当时周身的气场就和现在一样,冷冰冰的,让人一眼生寒。
有所不同的是,那时候,乌云压顶,他脸上的阴霾仿佛再也不会散去;而此刻,只是冷,眉宇间的希望还在。
为什么呢?
林颜夕不明白,可调查过当年始末的卢晓却明白。因为……彼时,陆临安已经离他越来越远;而此时,宁夏还在啊。
林颜夕是害他和陆临安误会渐深的罪魁祸首。
……
叶南浔连问两遍,林颜夕都僵着嘴不说话。
最后,他仅剩的一点耐心都被磨尽:“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