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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杼下意识耍花枪,他喜欢看卢栎现在的样子。可卢栎见他故意逗自己,亮出小牙冲他呲了呲,抬脚就往外走。
赵杼不想真把人惹着,这才悠悠道,“冬雪。”
卢栎眼睛一亮,“你知道我想去找她?”
“本案关键人物都在积极蹦跶,有关信息越来越多,唯有这个最初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丫鬟因病回了家。”赵杼静静看着卢栎,眸里沁出一丝暖意,“于天易身边有很谜团,钟氏又控制了足够多的下人,若冬雪不知情,或者知道的不多却不听话,上面的人会忌讳。”
“可她能活着,不是同谋,就是知道的东西不足以威胁幕后主人。若是前者,我们此去或可有很大收获,如果是后者……”卢栎没说完,眼睛里含着期待,“我希望是前者。”
赵杼捏了捏卢栎的脸,修长双眸盈满笑意,声音低沉的提醒,“会有第三种情况也说不定。”
“第三种情况?”卢栎微微歪头,静静看着赵杼的眼睛,有些不理解……突然,他目光一闪,明朗笑容绽开,漂亮的小虎牙露出,声音激动,“还是赵大哥聪明!”
见他明白自己意思,赵杼大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总能与他心有灵犀……他的王妃真是处处都合他意!
既然有想法了,二人便给沈万沙留下口信,又悄悄打听了冬雪家住处,之后走出于府,避着人雇了辆小车,缓缓朝效外行去。
值班暗卫洪右非常贴心,知道王爷王妃一大早起来就在忙碌,饭都没吃,这会儿又马不停蹄要去郊外寻人……便买了吃食并一大壶凉茶,送进车内。
时近中午,卢栎还真是又饿又渴,加上天气很热,心内颇为烦闷,现在突然看到凉茶,眼睛刷的就亮了。
洪右只是做暗卫本职工作,哪里受得了卢栎火辣辣的热情视线,根本不用赵杼赶,他非常自觉的,刷一下消失了。
赵杼满意的点了点头。
王妃是他的,从头到脚都是他的,胆敢窥伺者,死!
“愣着做什么?”赵杼给卢栎倒了杯茶推过去,同时把包着吃食的油纸包一样样打开,“吃。”
卢栎两只爪子捧着凉茶一饮而尽,舒服的长叹口气,才高兴夸赞,“赵大哥的手下真好!”
赵杼耳朵动了动,听到洪右离的很远,不要脸的将这个夸奖背到了自己身上,“我让他去做的。”
卢栎立刻改了话头,“赵大哥真贴心!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亮晶晶的眼睛充满真诚谢意,或许还带了点别的意思,比如‘赵大哥人这么好太值得以身相许’……赵杼淡定的接下卢栎所有的赞美和感情,脸皮非常厚的点了头,好像在说‘我就是这么好’。
这顿饭和凉茶来的太是时候,卢栎用的很满意,一路上不吝赞美之词,把赵杼从头到脚夸了个遍。车内气氛详和,连漫长燥热的路都因此变的舒适了很多。
赵杼严肃着一张脸,脸皮厚的不可思议,不但将所有赞美揽下,还拐着弯诱卢栎说出‘谁要能嫁给你太幸福了’这种明显带着‘甜蜜期盼’的话语。
洪右隐隐听到一耳朵,左脚绊右脚差点摔倒,之后再也不敢靠近了……
珍月的陪房皆被赶到了庄子上,冬雪的父母也是,冬雪被接回家,自然也是被接到了庄子上。一般人家的庄子都比较偏远,官道不至,但于家是京兆府大户,家里庄子比别人地段要好些,卢栎与赵杼找起来没费什么力气。
但是找冬雪的过程却遇到了阻碍。
庄子上虽没有特别放置护卫,但庄子管事很凶,挡在路前,说这里是于家庄子,外人不准入。
卢栎好生与他道明原委,说是查于家大太太命案,有事需要问一问冬雪,甚至还拿出了自己的仵作牌子表明身份,管事仍然不准他们进,还是那句话:这是于家庄子,外人不准入。
赵杼脾气大,大手立刻掐住管事脖子,胳膊往上抬,硬生生让管事整个身体悬了空,管事顿时脸膛憋红,青筋毕露。赵杼唇角勾起,笑容凶恶,“我们能进了么?”
管事立刻连连点头表示可以,直到快闭过气去,才被放开。
方才卢栎已说明原委,还亮了官家牌子,这个大块头又是个不好惹的……管事扯着嗓子咳够后,很识实务的将人请了进去。
赵杼一边往里走,一边凶戾的盯着管事,“我们此来为密访,不可走漏消息,于家主子若是知道了……小心你的脑袋。”
管事脖子一缩,赔笑着,“小的懂,懂……”
这管事很精明,最懂逢迎拍马明哲保身,什么时机该做什么样的事,日后事发又可以用什么样的借口避祸,所以他现在很配合。
将人带到冬雪家住处,管事就溜了。卢栎无法,自己上前敲门。
冬雪的父兄不在家,母亲和嫂子在,两个妇人一老一年轻,一胖一瘦,看着是做活的下人,可眼睛里泛着一股精明劲,见到卢栎赵杼不认识,直接装傻说不认识什么冬雪。
卢栎与赵杼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庄子有问题。不过他们没时间与这些无关人士耗,直接道明是管事带他们来的,若她二人坚持没有冬雪,等他们搜出来……
两个人,尤其赵杼特别凶,说话时指尖银光乍现,好像转着锋利刀子似的武器,两个妇人害怕,绕了三两回见骗不过去,只得让开,让二人进了院子。
这院子不算大,但对于下人来说,却是足够舒适,甚至算得上豪华了。
有影壁,有天井,正房六间,东西厢分别四间,院子也很大。来前卢栎打听过,冬雪家中只有一双父母,大哥长嫂和一个侄儿,人并不多,这样大的院子……
“冬雪住哪个房间?”
年轻妇人眼睛瞟了一个方向,同时手指过去,“那里。”
她指的方向是一道小门,并非房间。
卢栎有些纳闷,可见这两个妇人并没有引领他们的意思,直接拉起赵杼往那个方向走。
推开小门,是一条长满野草的石板路。走一会儿,石板路越走越窄,越走越偏,很快,面前出现一间屋子。
这是正房背后靠北的一间小屋,很小,墙面很薄,卢栎怀疑赵杼用力推一下,这屋子就能倒。
卢栎看了看四周环境,眉毛皱了起来。
这样偏僻的荒院,让他想起灌县刘家自己的院子。不被重视,轻易不会来人,几乎被所有人遗忘……冬雪竟住在这里?她不是她娘亲生的么!
赵杼轻叹口气,握着卢栎的手,“你不会再住这样的院子了,永远不会。”
卢栎轻轻点头,脸上笑容温和,“我并非心有所感,只是冬雪怎么会住这样的院子,她不是生病了么?”
“多想无益。”赵杼直接上前敲了门。
很快,冬雪过来开门。
不过几日未见,她瘦了一大圈。
脸上皮肤惨白,没有光泽没有血色,眼底一片青黑,眼神都有些木呆呆,过于宽大的衣服衬的她很不利落,卢栎几乎没认出来。
“冬雪?”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冬雪怔怔看了卢栎半晌,才回过神,“卢先生?”眼底跟着浮出一层水雾。
“你怎么……病的这么重?”
冬雪侧过身擦了擦眼睛,“没什么……先生是来看婢子的?”说完又觉得不对,她只是个下人,别人为什么要特意来看他,“先生……可是有什么事找婢子?”
卢栎叹气,“来看看你……当然,也有事。”
冬雪苍白双唇弯起,露出个非常真诚的笑意,“先生请——”
这个房间非常狭小,只有一面方桌,四只圆凳,一方草编成的屏风挡在床前隔断视线。方桌圆凳是最廉价的木质,磨损程度很高,但擦的很干净;编屏风的草微绿,看出来是新草,还带着隐隐青草香,屏风上甚至还有水波形纹路。地方虽小,物品也‘朴素’到了一种程度,但冬雪还是努力把这里打理的干净舒适,像个女孩子住的地方。
冬雪端了两杯白水过来,有些歉意的垂着头,“对不起,婢子才想起,之前茶喝完了,还没有去买……”
恐怕不是茶喝完了,而是根本就没有吧。
不过卢栎也不会揭穿小姑娘这点小小自尊,“没关系,你也坐吧。”
冬雪摇头,“婢子站着就好。”
“我观你走路时呼吸微快,腿脚微软,怕是病还没好,气血不足力气不支。我二人不是于府主子,你亦无需以奴婢自称,坐吧。”
卢栎态度温和亲切,又透着一股不可违背的坚持,冬雪无法,福身谢过后,小心坐了半面凳子。
“我们今日来,是为珍月之死。”卢栎观察着冬雪表情。
说到珍月名字时,冬雪立刻双手搅到一起,眼梢垂下,很紧张的样子。
“冬雪,”卢栎不给她反应时间,直接问,“珍月是什么死的,你知道吧。”
冬雪惊恐的看了卢栎一眼,立刻摇头,“婢子不……不知。”
她坐下来与卢栎距离近了些,再加上她正面卢栎,说话呼吸都有些快,卢栎闻到了一些味道。并非口中污浊之气,是微涩微苦的药味,味道这般明显,她一定才吃了药。
卢栎进来时第一反应就是环视整个房间,房间里没有任何熬药用的东西,连药材,药碗都没有。可这个味道……阿胶,黄芪,党参……再观冬雪气色,想想之前见到时她的样子……
卢栎皱眉看向赵杼。
赵杼五感比卢栎好,卢栎能闻到的味道,他自然早闻到了。卢栎因为学法医,对医学相关知识有一定的了解,赵杼因为手不释卷,医书也看过几本,这味道特别,他也猜出了是治什么的。
他朝卢栎点了点头。
卢栎目光微敛,问冬雪,“你得了什么病?”
既然不愿意回答有关珍月之死的问题,那么这个问题应该能让冬雪放松才是,可是她却更紧张了,眼睛躲闪,“不,不是什么大病……”
卢栎眯眼,“不是什么大病……会跪灵时晕倒,家主允你父母带你回来?”
“风,风寒,只是风寒……”
“病的这么厉害,怎么你父母兄嫂没替你买药么?”卢栎故意环视房间四周。
冬雪立刻说,“买了,买了的,只是婢子现在好了,所以才不吃了……”
“你撒谎!”卢栎突然拍桌子,“你吃的明明是小产后补气血的药!”
冬雪愣愣看着卢栎,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去,“不是,婢子没有——”
“我是仵作。”卢栎声音沉稳,面色严肃,“你觉得我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要不要我出去寻个丈夫,给你把个脉?”
冬雪不敢再说话,额头抵着地面,瑟瑟发抖。
“我今天只是来问你些问题,并非来追究你与人有私,未婚便珠胎暗结之事。”卢栎指尖敲着桌面,“只要你好好回答问题,我便不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如何?”
房间安静好一会儿,才传出冬雪微弱的声音,“先生……请问。”
“你起来。”卢栎指着凳子,“我说话算话。”
冬雪战战兢兢的起来,小心坐了回去。
卢栎不问冬雪是怎么小产的,孩子有多大,是谁的,只问她,“我观你房间并无煎药之物,你吃的是什么?别跟我说你父母兄嫂给的,我不信。”
冬雪咬了咬唇,“是丸药。离开京兆府前,在百草堂买的。”
卢栎没听说过百草堂,看了看赵杼。
赵杼声音微冷,“百草堂,大夏最好的药房,总号在京城,各府皆有分号。家主几代传承,药材选用皆为上乘,药效保证,价格自然不一般,丸药尤其贵。”
他语意明确,重音明显,重在表达:纵然冬雪是于家的丫鬟,也是买不起的。
冬雪嘴唇已咬出几分血色,头垂的更低了。
卢栎却没继续追问这个,而是问她,“为何你家人不喜欢你?”
“先生……何出此问?”
“这不是很明显么?”卢栎视线环房间一周,神色揶揄。
冬雪懂了卢栎意思,苦笑道,“先生误会了,婢子的确是这家的亲生女儿。只是十指尚有长短,父母更喜哥哥,也是人之常情。”
“那也没有如此待你的道理。”卢栎微笑道,“我来猜猜好了。”
“我和朋友找到这个庄子容易,进这个庄子难,这里的庄头管事很厉害,怕是上面主子有什么吩咐。你娘亲和大嫂亦十分警惕,不但把你关在这,她们还不想外人知道……你可是与家人理念不合,犯了主子的忌讳?”卢栎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冬雪神情。
“……或许不是犯了什么忌讳,是起了外心,还是不听话?”说前一句时,冬雪表情微有不屑,说到后一句,冬雪眉眼间泛着苦意,卢栎便明白了,“你是不听话。”
他声音有些厉,“冬雪,这庄子的主子,是于天易,还是钟氏?”
冬雪猛然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是于天易要你做别的事你不肯,还是钟氏要你做事你不肯?”
冬雪又跪了下去,头磕在地上,牙齿打颤,“婢子……婢子不能说。”
她声音发抖,神情脆弱,好像这件事能要了她的命一样。
“你怕死?”卢栎盯着她,“还是怕你家人会死?”
“婢子家人……是无辜的。”
卢栎看着这个瘦成一把骨头,一阵风几乎能吹走的姑娘,心内叹息。这是个重情意之人,不管家人对她如何,是被逼迫还是主动配合,她都不愿意让家人受苦。
卢栎没逼她,“他们让你做什么?杀了珍月?”
冬雪哭了,声音哽咽,“太太……是好人……”
卢栎观察着冬雪情绪,声音放缓,“珍月对你如何?”
“很好……”
“怎么个好法?”
“太太很喜欢吃婢子做的糕点,回回都给赏,天冷时除非馋的不行,不然不会让婢子做,说小厨房太小,也太冷,婢子还在长身体,不能冻着……如夏不在屋子里的时候,太太会偷偷赏东西给婢子,别人都没有的……婢子完成事,太太总是很开心,有次还拉着婢子的手,说总觉得见过婢子,像妹妹那样亲切……太太真的很温柔,对每个人都很好,从不与人为恶,可……”
“珍月出嫁前,你见过她吗?”
“见过的……当时婢子做错事受罚,太太看到,悄悄塞给婢子三块点心,说不要让别人看到……”
说着珍月的事,冬雪泣不成声,哭的止不住,情绪里充满难以言说的悲痛。
“于天易……真的与珍月非常恩爱么?”卢栎蹲下来,看着冬雪,“这个无关珍月的死,你可以告诉我。”
冬雪抬头,眼睛通红,说是看着卢栎,不如说是瞪着卢栎。
卢栎神色郑重,“你可以相信我。”
冬雪咬唇,神色游移。
卢栎又道,“于家在你眼里是一座山,在我眼里却什么都不是。不说珍月的娘家人——上京的刘家和端惠郡主马上会有交待过来,于家抵抗不了,便是我……”
他拉长了声音,笑容耀眼,“我是平王未婚妻,平王你知道么?守大夏国门,嗜外族鲜血,能止小儿夜啼的战神……我这人没什么爱好,平生最爱破案,但凡路遇不平事,总要弄个水落石出,善恶各有报才甘心。”
“你……”冬雪显然很惊讶,哭肿了的眼睛睁的大大的。
“要不要说随你。”卢栎无可无不可的拉长了声音,“我只是感兴趣,没准哪天这兴趣就没了呢。”
冬雪想了想,抖着声音说,“大爷对太太……不好。”她仍然不能全然信任卢栎,只说了一些,“大爷只喜欢买东西往太太屋里送,其实进了太太屋子并不说话,总是一个人看看帐或是做事……大爷每次来,都要把所有人打发出去,只留太太的贴身妈妈伺候,直到大爷出来……外头都说大爷与太□□爱,可婢子从未见过他们行……行|房……”
冬雪磕磕绊绊说完了,卢栎突然问,“你掉了的孩子,是于天易的吗?”
冬雪立刻僵住,脸色青白,牙齿咬的咯咯响,像是想起了什么永远不想想起的可怕之事。
“不……不……不是……”
卢栎见再逼问这姑娘估计会崩溃,便换了个问题,“钟氏很不喜欢你吧,可曾给你穿过小鞋?”
冬雪又哭了,“婢子见钟姨娘的机会并不多……”
“那珍月可与钟氏不合?二人可有吵架?”
“没……没有……钟姨娘每次见了太太都照规矩行礼,太太不喜欢她近前,每每见到直接挥手让她退下,二人根本没机会吵架……”
“那日你袖中丝绦颜色很漂亮,可是珍月赏你的?”
这东一下西一下的问话,冬雪抓不住卢栎想法,每个问题都下意识答着实话,“是太太赏的……”
“现在它在哪里?”
“就……就在婢子妆盒里。”
“很好。”卢栎站了起来,轻呼口气,微笑着看向赵杼,还调皮的眨了眨眼,好像在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赵大哥知道了么?
若不是有外人,赵杼肯定会忍不住抱住他亲亲,这双眸子太漂亮了!
现在他也就矜持高傲的点了点头,表示可以走了。
“冬雪。”卢栎声音突然非常郑重。
冬雪下意识抬头。
卢栎看着他,神情认真,“若我破了这桩案子,堂官之前,你可敢说实话?”
冬雪愣住。
卢栎却没等她回答,抬脚往外走,“好生将身子养好,我会再找你。”
因他走的很快,声音有些缥缈,可内里笃定之意……非常明显。
冬雪紧紧攥着拳头,突然眼泪夺眶而出,深深朝卢栎背影磕了三个头。
再次坐在晃动的马车上,卢栎看着赵杼,笑容明朗,目光清澈,“赵大哥,我大概又要剖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