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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破案,赵杼是完全信任卢栎的。因为自认识开始,卢栎就向他展示了不一般的头脑,不一般的逻辑,不一般的手段,如果是前面两样,经验丰富常年判案的推官或可达到,可剖尸绝技,却是千百年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逆境中成长的卢栎沉稳,成熟,自信,没一点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常让人忘记他的年龄,甚至精致出色的相貌,会眼睛跟着他拿解剖刀的手,脑子跟着他的分析,一点点深入到案情真相……
赵杼很喜欢这样亮眼的卢栎,也很喜欢看卢栎剖尸的样子,所以听到要剖尸的话,他没有任何异议,“好。”
“我就知道,赵大哥不会拦着。”卢栎弯着眼角冲赵杼笑了下。
他笑的爽朗,心情却没有那么轻松。
首先,此次验尸他疏忽了一些东西,而这种疏漏,有可能会影响接下来的解剖结果。
哥哥曾说过,法医不是神,也不是机器,不可能做到每次解剖都无一遗漏,很多时候,法医也是跟着刑警线索推测,找到新的怀疑方向,二次甚至多次验证,最终找到关键证据。所以偶尔有疏漏不要紧,只要保持着对尸体的尊重和法医工作的热情,努力学习让自己成长更出色就可以了。
可古代与现代不同,现代有停尸房,有专门的存储设备让尸体保持新鲜,案子未破之前,都有重检机会,古代却不行,环境太简陋。冬天还好,只要防虫蚁工作做好,尸体能保存久一点,可夏季炎热,就算只隔半天,尸体表征也有可能完全不一样。
于家是富户,用了大量冰块镇着珍月尸体,卢栎仍然会担忧。照于家人表现,对珍月尸身能有多尊敬?就算样样精心,放置冰块方法稍有不妥,尸身状态就有可能遭到破坏,谁知解剖之时,她体内器官还能不能看出原来的模样?
若他当时能再仔细一些就好了……再仔细一些!就算表象明确,他只要思维开扩,就不被表面蒙住眼睛!
卢栎紧紧握了拳。珍月尚且如此,若遇到旁的没有这种条件的尸体,若第一次有疏漏……怕就是永远漏掉了。
其次,当日沈万沙怒冲冲杀过去,气势很高,于府心虚,若他提出解剖,虽然沈万沙会难过,但一定会尽力促成这件事,而今,时机不同,想要解剖更难了。听到珍月与人有染,刘府管家还想着顾及刘家名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他提出解剖,于家人不干,争吵起来……能顺利剖尸的机会不大。
最后,现在时机不凑巧,就算能解剖,知道凶手是谁,可案情相关细节未明朗。凶手揪出惨案了结一切到此为止,一些该惩治的人惩治不了,那他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卢栎静静看着窗纱,眉毛皱的像个疙瘩。
找到谜底有了结论时,少年笑的像花儿一样,像乌云多日终于遇到晴天,才过一会儿就苦大仇深,眉眼里充满思考人生般的凝重,赵杼觉得他媳妇真是谜一样的少年。
不过赵杼天生睿智,常与敌军对阵,观察力推测力皆非比寻常,这本事用在探案上很管用,用在心仪的人身上效果也不会差。
他长臂一揽,将不开心的卢栎拽到怀里,“担心剖尸遇到问题?”
兄弟之间勾肩搭背太正常,卢栎与沈万沙常这样,所以赵杼猝不及防的一下,卢栎只吓了一跳就恢复过来,叹着气道,“有点。”
然而夏天挨这样近还是很不舒服,卢栎掐了一下赵杼的手躲开,重新坐直了。
“我会陪你。”尽管媳妇嫌热不让抱,赵杼还是很大度的表示不生气,觉得世间没有比他更温柔的好王爷。
他话里的陪伴,是搭手帮忙,让这件事成为事实并且会陪伴的意思,卢栎却以为这只是单纯的精神鼓励,给他的笑脸非常灿烂,却并没有感动之意。
赵杼:……怎么有股淡淡的不爽?
路上想了很久,卢栎决定先不提此事,说服自己再等一等,只要再等一等……
……
手里攥着沈家商圈所有关系的少东沈万沙速度相当快,还不到两日,就顺着林记粮铺,查到了了不得的事。
看到消息纸的瞬间,沈万沙眼睛就立了起来,他衣服都没换就火急火燎的跑去找卢栎了。
这消息里头一条,林家粮铺,与于天易有关。
林家粮铺做生意很独立,关系网络看起来很简单低调,跟谁也无怨无仇,可沈万沙顺着粮铺的生意网,银子最终流往方向,顺藤摸瓜,竟摸到了于天易!粮铺,包括林家人,都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与于天易有关,双方好像完全不认识,可这个案子,这条线索,最终竟追到于天易身上,沈万沙打死也不相信,这于天易是无辜的!
沈万沙竖着眉毛拍桌子,“于天易这人渣!抓住苏云家人,逼他表现出与珍月有奸|情的样子,逼他‘畏罪自杀’,珍月是无辜的!于天易觉得珍月死了死无对证,所以拼命泼脏水欺负,显的他自己多无辜!于天易是珍月丈夫,别说贴身衣物,剪缕点头发都行,他给证据让别人扮奸|夫,怎么能不像!”他咬着牙痛心疾首,“珍月怎么会嫁给这样的烂人!”
卢栎却摇着头,提醒他,“我承认于天易藏的很深,可奸|夫一事,若不是事实,定也不是仓促安排的。丐帮送来的消息里说,苏云早在去年底就表现出不对了,后来慢慢调整,在与‘卖身葬父’姑娘为邻时,还时常唱起珍月的名字,那时珍月还没有死。再者,于天易书房厕轩里的桃木小人,看磨损程度和泥土痕迹,绝非几日时间可以形成。”
“倒也是……”沈万沙扁着嘴,“可那于天易——”
“这消息才看了一半,别着急。”卢栎干脆拿过沈万沙手里的消息纸,继续看下去。
原来沈万沙接到消息只看了两行就气不打一处来,跑到卢栎面前马上就看到的消息发泄了一番,后面的还没看……
消息往下,卢栎看到了关键字,盐引。
沈家网络一时半刻没能查到林记粮铺与于天易有关的切实证据,却查到了于天易的一个隐藏身份——京兆府盐引巨贾。
众所周知,盐铁皆为朝廷钦管,谁能卖谁不能卖,管制很严。可这样的东西利润很高,只要有门路,发财致富不要太容易,所以小小一份盐引,有多少人对着它流口水,完全可以想象到。
于天易年年能弄到盐引,而且不只一份,可他自己不做盐生意,就引众人竞价把这些盐引卖出去,得银钱之利的同时,他还得到了众人的抬举,讨好,使得他在京兆府的生意网越铺越大,越干越好。
“这盐引……很好弄么?”沈万沙对这个世界知道的还是少,偏头问赵杼。
赵杼摇头,“不容易。”今上登基后,开始整顿朝野,对各处抓的都很严,盐铁更是,一般皇商都很难拿到名额。
“那于天易是怎么拿到这些盐引的?”
沈万沙突然咬着牙道,“刘家,一定是借了刘家的路子!”他手攥成拳,非常气愤,“皇上对柔怡公主恩宠有加,端惠郡主小时候总跟着柔怡公主各处玩耍,性子极讨喜,可婚事不顺,皇上对她也有几分怜悯,对其夫家多有恩抚……刘家能弄到盐引。”
“也就是说……于天易沾了珍月的光?”卢栎摸着下巴,眼神渐渐笃定,“或许不只是沾光,于天易为此谋划了许多——”
“这个贱人!”沈万沙愤愤骂道,“他不喜欢珍月,却想尽办法娶了珍月,还让世人都以为他们恩爱有加,是不是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刘家和郡主的关系!”
卢栎双眸微阖,不忍心回答这个问题。
房间内一片安静,气氛很是压抑。
沈万沙声音低落下去,眼睛微红,“我只能查到这些,若往官场,政事上查……不行。”家里也不允许。方向太敏感。
“我来。”赵杼负手站了起来,静静看着卢栎,“接下来的事,都交给我。”
有人愿意帮忙当然好,沈万沙并没有吐槽赵杼的能力,质疑他凭什么敢这么说,只是这样的话不该是对着他沈万沙说么,为什么只对着卢栎说,好像没他没什么事?
明明他才是认识珍月,为她的死伤心难过的人啊!
卢栎眉头微皱有些担心,“……可以么?”
“放心。”赵杼摸了摸卢栎的脸,似在安抚,似在承诺,“你所有的担心,我可一肩承担。”
卢栎明白赵杼话里指意,自从冬雪家回来,他想的就有点多,踌躇之意太明显被赵杼给看出来了,他索性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所以赵杼现在说这话,指的并非盐引一件事。
赵杼武功高强,手里有厉害的属下,也有他想象不到的江湖手段……
不管结果如何,能有这样鼎力相助的朋友,卢栎都非常开心,只是——他并没有躲开赵杼的手,还微微歪头配合着,“要注意安全。”
“嗯。”
赵杼看着卢栎的脸,目光幽深,似有千言万语未诉,二人之间气氛圆融,温暖,又有些……暧昧。
沈万沙觉得自己眼睛要瞎了,他看到了什么!
这两个依依不舍目光缠绵粘粘乎乎是要做甚!
卢栎你忘了你有个可怕的未婚夫了么!
赵大哥你忘了你平日狂霸矜傲生人勿近话都懒的说了么!
这两个人是不是在……在在谈情说爱!
可看卢栎样子好像并未察觉?那他要不要提醒?沈万沙很有些纠结。
……
赵杼查消息很快,而且他并不隐瞒,每一点收获都会告诉卢栎。
卢栎很快知道,于府之中,钟氏对下人的控制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好,用赵杼的话说,他们把钟氏想的太厉害了。
可他们却把于天易看的太简单了,这个人心机很是深沉,不但能借着刘家的光顺利拿到盐引,他还能串连多处关系网,让自己所有事都能进展顺利。不光如此,此人狠辣,商场上倾轧也就罢了,官场上也能插一脚,短短数年,死在他手里的亡魂不知凡几,包括一处外县县令。
此人胆大心黑,多疑任性,几乎没有他不敢做的事,不敢害的人。
不过于府之事发生的突然,有些内宅之事可能细查也得不出结果,须得问供才知道了……
随着赵杼消息的反馈,卢栎常与赵杼秉烛夜谈,脑子里过着案情线索,一点点分析,比对……
这天晚上,月满如盘,星光微暗,赵杼带来了最新的消息:一,于天易的妾钟氏昨天并没有去郊外施粮米;二,珍月的父母,刘良玉和端惠郡主,明日一早将抵达京兆府,届时会直接去于府。
“我这么晚回来,就是因为去城外见了端惠郡主,说服她答应剖尸之事。”赵杼声音平静,故意不看卢栎,可每个神态几乎都在说‘看我多能干快来夸我’。
听到好消息,卢栎开心的无以复加,完全没有想到要打击赵杼,整个人忍不住扑了过去,抱着赵杼胳膊,“赵大哥你太厉害了!”笑的像夏花绚烂。
少年身上独有的清新味道冲到鼻尖,温软的身体靠过来,赵杼微微怔了一下,不过他瞬间就反应过来,反手将人抱进怀里,深呼吸了一口,“当然。”
卢栎:……
被好消息冲击形成的激动情绪很快过去,卢栎推开赵杼,清澈双眸内满是疑惑,“赵大哥认识端惠郡主?”端惠郡主可是皇族,是什么人都能见到,并能顺利说服的么?他可是要剖尸,任何古人都不能轻易接受的!
赵杼视线移开,“郡主是……明理之人。”
“真的?”卢栎狐疑的看着赵杼,“你没有使用什么‘特别’的江湖方法?”比如挟持要胁,喂□□什么的……
赵杼看出卢栎想法,脸一黑,“没有。”
“你保证?”
赵杼咬牙,“我、保、证!”
“……好吧。”相处这么久,赵杼脾气虽然有些怪,但做事总是靠谱的,卢栎很快不再纠结此事,转身走到书案前,提起毛笔,开始写字。
他先给沈万沙写了一封信,说了接下来的计划。
之后又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抬头是冬雪的名字。
写完之后,他问赵杼,“赵大哥,我有两封很重要的信,你可有手下在身边?”
其实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赵杼有几个属下,他认识的那个洪右还有没有跟在沈万沙身边。
赵杼点头答应,把信接了过来。
卢栎见他看信也不觉得有什么,这信相关案情,并非*,“后面这封信要保密,不能被旁人看到,而且我需要一个回话,赵大哥交待下,请手下兄弟务必给我带回来。”
看完信,赵杼就知道卢栎要做什么了,对接下来的动作没有任何异议,只是……“你这字,着实该练练了。”
卢栎有些脸红。他在现代没学过毛笔字,到了灌县偷偷自己练习着学,可进益好像不太大。他现在的字,勉强可以说写的端正,但美感,风骨什么的都不要想了。
赵杼见他害羞,想起他幼年的成长环境,很是心疼,大手揉上他的头,“没关系,多练练就好,回头我写些字贴给你。”
卢栎眉眼弯弯地看着赵杼,“那就多谢赵大哥了!”
赵杼很快把卢栎的事交待了下去,卢栎没想到的事他也补圆交待了。
之后,他信步走回卢栎房间。
花前月下,夜静人美,正是谈情好时机……
不想卢栎已经洗漱完毕换了衣服,一副准备上床的样子。看到赵杼进来,还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脑门,“哦,我说我忘记什么了,竟忘记闩门了。”
他说着就要过来关门。
见赵杼不动,他还歪头问,“赵大哥可是忘了怎么回房间?”
赵杼咬牙,“怎么这、就、要、睡、么!”
卢栎手掩口打个哈欠,“当然,明天要忙一天,必须睡个好觉养好精神应对。”
这么一想好像也很有道理……
看着睫毛上挂着泪,眼睛似春水生波的少年,赵杼脚抬不动,“你我兄弟还未同榻而眠过,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夜——”
在外面值班的洪右差点脚一滑掉下去,好想说王爷你要点脸……今日替元连值班真是一个错误,元连刚刚受罚归来,还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实在应该感受一下。
“不要!”卢栎非常干脆的拒绝了赵杼的提议。
这一刻赵杼的心情难以言说,就觉得脸很疼,像被谁大力扇过一样。
卢栎给出的原因十分合理,“同榻没什么,好兄弟秉烛夜谈很好啊,但是夜谈夜谈,肯定要说很多话,太浪费时间,明天有场大战,今天该早点睡。”
赵杼无言以对,说的好有道理。
“所以……你可以离开了么?”卢栎盯着赵杼的脚。
赵杼无法,只得后退。退出房间门的范围,卢栎冲他灿烂一笑,“赵大哥晚安。”门‘啪’一声关上了。
赵杼甚至没看清楚那朵笑容……
王爷走回房间的脚沉重又压抑,洪右默默在心里点蜡。
……
第二日,卢栎起的很早,起床后就开始忙碌,洗漱,收拾自己,检查仵作箱子……连赵杼裸上身练功都没去看。
提前准备好一切向赵杼报备的元连没得到一个好脸,离开前拽着邢左问,“怎么今天王爷起床气这么大?”
邢左纯洁的摇着头,“不知道诶……”
用完早饭,卢栎正襟危坐,小脸严肃,神色十分郑重。
“准备好了?”赵杼优雅的擦擦嘴,放下碗筷。
卢栎声音清朗明快,“准备好了!”
“好,我们出发。不过出发前——”赵杼倾身过来在卢栎耳边说了几句话。
卢栎眼睛睁圆,“真的?”
赵杼颌首,眸底满是笑意,“真的。”
卢栎站起来,深呼一口气,清澈眉眼里盈着正气,“今日,我必能为死者伸冤,让恶者得报!”
一句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赵杼爱极了他这模样,没忍住拥人入怀,亲吻他的发顶,“你一定可以。”
卢栎以为这只是一个朋友鼓励的拥抱,答应的也很干脆,“嗯!”
然后,他就推开赵杼,手拎起袍角一甩,潇洒的出了门。
赵杼提着两口仵作箱子,微笑着跟在他身后。
邢左拉拉刚刚过来的洪右袖子,“王爷起床气没了呢!”
洪右摸摸邢左的头,没忍心揭穿他的愚蠢。
沈万沙早早等在于府门口,看到卢栎潇洒下车,气势万千的走过来,忙迎上去,“你今天可真精神!”
卢栎今天精心准备过,一点也不客气的接下了沈万沙的赞扬,“我们走吧。”
“好。”沈万沙头前带路。
“刘家人和端惠郡主到了么?”
“还没,应该是要配合你的时间。”
“于家人对剖尸之事反应如何?”
“都要炸了,我说你马上就来,现在都聚在厅堂准备声讨你呢!”
“他们知道刘家人要来么?”
“当然不知道!”
……
沈万沙一边快步走着,一边与卢栎说着话。昨夜看到信他差点呆了,小栎子这是要干大事啊!计划周全,条理清楚,不但要痛快的打脸,还要利落的结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