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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如设想中一样,贪银案幕后之手果然在这夜行动了,没一点意外。
赵杼并没有因为猜中事实就心生鄙夷,意兴阑珊,相反,他精神抖擞的带头伏在暗处,静静等待。等对方来到,确定到齐,他也是第一个冲出去与人厮杀的。
赵杼从来不低估对手。
狮子博兔,尚要尽全力,更何况他这种活在战场上,一个小小失误就可能丢命的人?赵杼不怕死,但活着也没什么不好,所以他每一场仗,都打的极为认真仔细。
邢左的暗卫小队负责两处消息传递,当凶手出现,卢栎沈万沙赫连羽同卫捕头一起行动的消息送过来时,赵杼就知道,若没有意外,他的对手就要来了。
果然,一盏茶过后,五个黑巾覆面的人从暗处悄悄潜了过来。
赵杼以手势发出指令,令所有暗卫不得妄动,任这几个人轻松闯入院子,四处乱蹿。
过得片刻,大概这些人侦察过后觉得没有问题,发出了一阵短促尖锐的哨音。几息过后,黑巾覆面的人又来了一波,这次人数足足比上次多出两倍,定是主力无疑!
赵杼仍然没动,直到外围布防的元连打出确定没人再过来的信号,他才冷笑一声,划了个行动手势,同时自己率先蹿了出去!
这处宅子地势很好,有利伏击,可赵杼明白,地方再有利,潜伏人数多了也会有明显不同。比如树枝形状,风吹过时的样子,空气中的气味,以及习惯杀戮的人会有的危险直觉。
所以他并没有埋伏下特别多的人,只用了自己的精英暗卫。
他做战仔细认真,对自己带领的队伍亦有坚定信心,这些人,完全足够!
这些人有备而来,组织有来头,杀于天易的心又极坚定,那么来的定然不是什么一击即溃的鼠辈,这些黑衣人手上功夫不错,相当耐打。
可赵杼是什么人?是战场杀神!连他手中长刀,都因饮过数人鲜血,几欲有了灵魂,见到打架就会兴奋颤抖!
刹那间人形交错,刀光剑影,血花飞舞……
热烫的鲜血从敌人的身体飞出,溅在自己脸上,赵杼舌尖舔过嘴边血渍,浓浓的铁锈味,熟悉的腥甜……
他眉头略低,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浅浅笑容。可这笑容一点也不赏心悦目,充满了残忍,危险,甚至兴奋的味道。因他五官俊逸,这个笑容显的越发妖邪,令人惊惧。
于天易身上已经榨不出更多价值,此人生死根本无需计较,赵杼连杀五人后,目光放到了黑衣领队身上。
这些人穿一样的衣服,过来后没说一句话,没任何视线交错,手势交流。可一个进攻队伍,怎么可能没有领队?不过是用这种方法来混淆视线保护领队而已。
赵杼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颇有心得,稍稍试探一下就明白了,立刻放弃别人,直接去抓这领队。
黑衣小组果然拼死保护……
所以这个关键人物,是赵杼亲自擒获的,并且在擒获当时,立刻卸了他的下巴,拔下隐在齿侧的毒囊。
赵杼打仗时精神百倍,打完了就犯懒,立刻找了张椅子坐着,擦拭染血长刀,打扫战场,使用各种技巧问话这种事,自然是暗卫们代劳了。
暗卫递上来的第一个消息是,于天易死了。
不过他不是被谁杀的,是看到来人不是想救他,而是要杀他,暗卫们也不想管他,两队交手时,刀剑无眼,好几回惊险戳到身体,生生吓死的。
偏偏死时没选好位置,挡了门,被黑衣小队残忍的分了尸,碎的一块一块的。
赵杼不为所动,于天易这货本就该死,没什么好可惜。
直到洪右把那个名字说出来,他擦刀的动作才一顿,双眸危险眯起。
文长宇。
赵杼听说过这个名字,这人好像是上京寿安伯郭威府里幕僚,而郭威,是肃王妻妹的长子。
郭威此人生于微末,惯会逢迎,其母虽说与肃王妻是姐妹,可肃王妻是大族长房嫡长女,郭威生母却是幺房通房之女,是个庶女,身份相当低贱。
嫡庶不同道,嫡出向来不会喜欢庶出,还不是一个房头,本来应该不会有交集。可郭威就是凭着一手逢迎本事,硬生生抢了个机会蹭着肃王立了大功,被皇上亲封为寿安伯。
肃王妃不喜郭威,一次沾染就让郭威得这么大便宜,更加不高兴,肃王便也远离郭威,听到郭威在哪里,他必避之。郭威此人脸皮厚如城墙,一点也不介意,反倒常打听肃王在哪里,一得到确切消息,必然舔着脸过去蹭,好像认定了肃王是他的福星,必须牢牢巴住一样。
肃王躲,寿安伯追,这在上京城都成了一景,没谁不知道的。连市井百姓偶遇肃王,之后再看到寿安伯,都会提个醒,告诉他肃王往哪里哪里去了,寿安伯也不含糊,抛出足足的赏银,倒脚就往肃王方向追。
按理说肃王身为王爷,辈份也大,是太嘉帝,也是赵杼的王叔,不会这么狼狈才是,但肃王一向和气,跟郭威关系再远,也是实在的亲戚,太过刻薄不好。就算这样,市井百姓都开玩笑言说肃王过分,他若再过一点,出了什么事,怕不会留下好口风。
郭威此人没什么文才,府里便备了足足的幕僚,这文长宇,便是其中之一。
赵杼会听说此人名字,也是因为他有次回上京,正好碰到郭威成功堵截肃王一次,而郭威之所以能成功,便是这文长宇的功劳。
赵杼眉目微敛,“本王记得……于天易也曾供过一个‘文’字?”
“是。”洪右答案非常肯定。
于天易有次受刑意识昏迷,的确曾说过一个‘文’字,可清醒之后再问,却言不知。元连加重刑罚,他才交待说真的不知道再多,在上京的联络人从不言名姓,凭证为一枚小印,印上刻的乃是‘文’字,所以他怀疑联络人姓文,或者名字里有文,但毕竟这是猜的,不是事实,所以才不敢说。
‘刷’的一声,赵杼猛然将长刀入鞘。
所以这不是偶然,文长宇这个名字,一定与贪银案有关。
可是这里面,有没有寿安伯的事?再往深里想一想,有没有肃王的事?
没有证据,乱想不是好事,但是,想到可能性,防患于未然却是可以的……
赵杼一路思量着,走到客栈门口时,已经想好了给太嘉帝的奏折该怎么写。
连忙一天一夜,沈万沙和赫连羽一回来就去睡了,卢栎也困的不行,却没有马上回房,强撑着等赵杼。为了提神,他还给自己沏了壶极浓的茶。
看到赵杼出现卢栎非常高兴,走过去前后上下检查一遍没问题,总算是放了心,打着呵欠摆摆手,“你没事就好,我去睡觉了。”
赵杼很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明明刚出现的时候,卢栎眼睛里好像装满了星星,像快乐的小鸟一样扑了过来,他都张开双臂等着了,卢栎却刹住了脚,围着他走了一圈。
转回他面前时还摸着下巴点头,仿佛非常满意他的懂事,知道主动把胳膊抬起来。
之后连句关心的话都没说,非常冷漠无情无理取闹的打着哈欠走了!
抱抱呢!亲亲呢!
还有抱抱亲亲之后的那啥呢!
“你不是在……担心我?”眼看着卢栎要转弯,赵杼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这么壮,为什么我要担心你?”卢栎举高手懒洋洋晃了晃,“只不过是破案太兴奋,一时睡不着而已啦。”
赵杼脸立刻黑了,非常受打击。
卢栎捂着怦怦跳的左胸半天,才默默比了个胜利的剪刀手。
就算承认喜欢上了赵杼,也不能掩饰内心仍然存在的小小纠结。他知道自己好像有点作,但他的爱情,他说了算,哼!
等心情平静下来,好好计划计划,再表白!
赵杼这次很贴心,没有霸道的缠上来闹,因为他知道,卢栎需要休息。不过他心底暗暗决定,还是得下力气,让卢栎主动承认喜欢他!
这样再敢勾引又不认,就有理由打屁股了!
嗯……换个方式……屁股……也行。
赵杼拳抵唇侧,清咳两声,步态有些别扭的离开了。
……
都是年轻人,吃饱睡足之后,精神立刻恢复了,感觉上山打老虎都行。沈万沙和卢栎带着小狗大白闹成一团,两人一狗玩的气喘吁吁,赵杼和赫连羽没参与,站在庑廊下端着茶子喝茶。
自打遇到卢栎,赵杼生命中缺的那根弦好像慢慢接上了,越来越能精准看透关于情爱的细节。见赫连羽目光不离沈万沙,赵杼嗤笑一笑,语含隐义,“我大夏江山壮丽,人才多娇,墨脱王子是不是不想走了?”
赫连羽却不介意被打趣,淡淡回了一句,“你们皇帝答应过,要给我一个媳妇。”
可沈万沙身份不一般,还是柴郡主独子,并不好打主意。赵杼眉梢微凝,“决定了?”
赫连羽沉吟片刻,仰脸对着阳光,桃花眼里笑意流淌,“决定了。”
“我墨脱部落的人,一生只娶一个妻子,看中了,就一心一意,相守白头。我手下兄弟好些十六七岁就遇到了可心的姑娘,而我……一直没遇到。我原以为,是我玩心太重,人生苦短,我有太多事想做,情爱有没有,都不重要。谁知道……”
赫连羽指着自己胸口,“我父亲说遇到了对的那个人,这里会知道。我一直以为他在诓我,没想到还真会。”
赵杼皱眉,“是不是有些快?”他们才认识多久?
“情爱一事,本来就没有定式,有人快,也有人慢。”赫连羽目不转睛的看着沈万沙,“而且……我们以后有长长久久的时间。”
“什么时候告诉他?”赵杼觉得沈万沙也挺迟钝,肯定没感觉出来。
赫连羽舔了舔唇角,“这个么……我喜欢慢慢来。”
正好这时卢栎带着大白把沈万沙扑倒,沈万沙连连尖叫,非常有活力。赫连羽偏头看向赵杼,“不过你好像没时间了,你这个性格有些强,一直瞒着他,合适么?”
赵杼拿眼白扫他,“不关你的事。”
……
中午用过饭,卫捕头过来了,说要正式审问凶手毛三,若他们有兴趣,可去旁听。
忙碌这么久,就为了破案这一刻,要说对凶手供状没兴趣,根本不可能,卢栎只是不想揽这个功。这份功对他而言没什么用,对卫捕头等人却很重要。
如今卫捕头接了他的好处,还费心满足他们的兴趣,他们怎么会不愿意接着?
连赵杼脸上都有了少有出现的笑。
沈万沙更是差点蹦起来,“真的么真的么?太好了!”同时他还不忘紧紧盯着卢栎,用威胁的眼神表达:你敢拒绝就定死了!
卢栎摸了摸沈万沙的头,偏头对卫捕头说,“我们没什么好准备的,若方便,现在就可以走。”
卫捕头立刻伸手引路,“请——”
因这桩案子比较敏感,为防凶手说出什么不利大夏安和的话,不好当着百姓们审问,推官便让卫捕头试着审问一次,若凶手配合,过堂正常走流程判罪即可,若凶手不配合,便用点适宜的手段。
卫捕头找了两间相连审室,有窗相连,窗边置扇屏风,就可隔绝视线。他先请卢栎四人到一边审室坐下,沏了茶,自己走到另一边审室坐下,也沏上茶,才让捕快们把凶手带上来。
毛三手脚都带着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大概这些铁链很重,他行动略有些迟缓,可他面上表情非常平静,没一点慌乱。
卫捕头看着他坐下,晾了他好半天,才猛拍桌子,“尔杀人无数,先掳走折磨,再斩其头颅,弃尸荒野,凶狠残暴,令人发指,如今物证俱在,敢不招供!”
“我招。”
卫捕头愣了一下,才确定自己没听错,毛三这是真要招了?
很多人作案被抓后都百般狡辩,为了使其招供,他们需要用很多手段,刑房那些工具可不是摆设。他以为这次凶手穷凶恶极,今日必又要一番恶战,谁知凶手竟这么配合?
简直捡了个大便宜!
生怕凶手改主意,卫捕头立刻让差吏送来笔墨纸砚,准备亲自写供状,“讲!”
屏风另一侧,沈万沙也很惊讶,拉了拉卢栎袖子,不出声,做足了夸张嘴型说着:竟然这么容易就招了!
卢栎努努嘴,示意他凶手开始了,仔细听着。
沈万沙笑眯眯捧起茶杯,连喝茶边听。
毛三很快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原来他命运多舛,幼年父母双亡,住在叔婶家里,受了不少欺负。叔婶不想养个吃白饭的,将才七岁的他赶到打铁铺子做学徒。
做学徒很辛苦,又苦又累还没工钱,他年纪还那么小,被使唤,被欺负是常有的事,若不是师傅好心帮扶,他一定熬不过来。整整十年过去,毛三十七岁时,师傅终于放话,他可以上工接活,并且每月有工钱了。
这一年,毛三开始攒钱,虽然现状仍然不好,好歹有了盼头。
这一年腊月里,他救了个姑娘。姑娘长的非常漂亮,却同他一样,父母没了,寄住的叔婶不容,非打即骂,还要将她卖到青楼换钱,她一狠心,就跑了出来。寒夜路远,难以坚持,她昏倒在路边,被毛三救了。
两个人有共同经历,难免互相怜惜,这姑娘手脚麻利,干活从来不喊累,毛三也就是起初帮扶,后来她凭自己也能将日子过的不错,就是因为太漂亮偶尔有些小烦恼,毛三便做护花使者,替她赶走坏人。
住的近,来往频繁,又是真心相对,两个人不日久生情也难,第二年,他们成亲了。虽然手里钱不太多,婚礼有些有寒酸,但他们很开心,认为只要两人齐心,一定能过好日子。
如此恩爱了一年,虽然手里存银仍然不比别人丰厚,但两人情投意合,非常美满。
毛三妻子的相貌,真真不像普通农户能长出来的,体纤肤白,螓首蛾眉,粉面桃腮,眸含水波,笑颜倾城,别说他们那个村子,就是到了府城,也少有见到这样的美人。
这姑娘也总自嘲,要不说亲戚要把她卖入青楼呢,因为光凭相貌,老鸨就给出了他们难以想象的高价。
可惜姑娘长的好,是要被觊觎的。
平时恶意窥探毛三都能挡,但他要上工,家里没旁人,妻子总有单身一个人的时候,有天去河边洗衣,被路过的贵公子强|暴了。
毛三气的立刻找了过去,贵公子虽是路过,也是有钱有权有身份的人,不认为上个村妇是什么事,他还觉得自己委屈呢,他这千金贵体,便宜这野妇了。他本来想给点银子了事,可谁想毛三一过来就骂人,还有动手意思,贵公子一下就不干了,让人把毛三打了一顿。
平民百姓与钱权在手的人不能斗,因为斗不赢,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毛三妻子苦苦相求,毛三这才算了。
毛三妻子因此事闷闷不乐,屡有死意,但毛三早已困苦生活磨的没了脾气,虽也介意,还是说:他受伤,妻子遇到这些事,都没有关系,只要以后好好的就行。
两人做了很多努力,试图让日子回到正轨。然日子不尽如人意,毛三妻子三年不孕,心里很有压力,毛三也很久没个笑模样,总在想这是不是因为上次之事。可妻子没有错,他也只是倒霉……
等终于有好消息时,夫妻俩都乐疯了。待孩子生下来,满了周岁,毛三特意取了钱,请了假,带妻子孩子去成都府玩。
这一玩,又出了事。
毛三去看打铁工具,让妻子抱着孩子原地等,只一个错眼,妻子就消失了。
他疯狂寻找,上苍垂怜,让他碰对了地方。
原来他的妻子又遇到了当年强|暴她的那个贵公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贵公子怀念那时滋味,把她掳到了酒楼——贵公子这日在酒楼举宴,招呼朋友们玩。
一堆人喝多了酒,玩高兴了,也不知道谁起的头,把毛三妻子给轮|奸了。
毛三妻子中途就死了,这群公子哥觉得败兴,非常不满意,竟把将将满一岁的婴孩给摔死了!
见到死去的妻儿尸体,毛三双眼几乎滴出血来!他拼着被众人打死,硬生生从血路里爬出来,敲响了府衙外的鸣冤鼓。
一番血泪陈诉,人证物证确凿,终于把凶手送进了监牢。
可就在毛三收敛妻子儿子尸骨,还没走出府城时,那群贵公子,那群杀人犯,竟然大摇大摆的从牢里走出来了!
走到他身边把他围起来奚落,暴打,还大笑着说:我们又打你了,你去告官啊,告啊!不过是个下三滥的打铁匠,爷杀几个算得什么事?你是能把爷送进牢里,可爷有钱,随时能出来,哈哈哈哈!
之后这些人像是与毛三杠上了,把他上工的打铁铺子砸了,把他师傅也打伤了,还放出话去,说毛三以后在哪家上工,他们就砸哪家铺子!
这些过往极其悲伤,可毛三说起来像在讲述别人的事,表情一点也没变,他只是直直的看着卫捕头眼睛,“你说,钱能交易人命么?偌大成都府,一个小小仵作,就能支配府衙刑狱,只要给钱,不管什么样的杀人犯,他们都能放……官府藏污纳垢,难道不需要清理门户么?”
“你们不干,我替你们干了,你们为什么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