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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上,一家四口,起初谁也没说话,都互相看着。何怀安看着方秀一,飞羽看着何怀安,思远看着方秀一,方秀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终于,还是飞羽先打破了沉默。
“爹爹,我今天是不是做错了?”
飞羽问得小心翼翼,何怀安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没有做错,你做得很好。”
方秀一听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大家闺秀打了人,前脚母亲说打得有理,后脚父亲说打得好,这不知道是否算得上是奇葩一家人?
“娘,您还笑我!”
“不是,我不是笑你,我只是想到,你是不是会一拳天下知。”
何怀安倒是不在意自己的女儿以后会有什么样彪悍的名声,语出惊人道:“其实,飞羽今天是做了我长久以来想做但没机会做的事情。”
这下,方秀一和两个孩子都好奇地盯着何怀安。
“我从来没打过人。一直以来,遇到那些为所欲为的人时,我只能从道理和法律的角度去规劝、惩罚他们,虽然我也很想动手打人,但从来没实现过。当然,我也只是一介书生,如果打的话,我还真打不过。”
没想到,一本正经的何怀安还有搞笑的才能,几句话就让大家哄堂大笑,丝毫没顾及这是在马车里,而且外面还有行人不断经过。
“大人的意思是,以后都用武力来解决?”
“那倒未必。如果对方是明理之人,我们当然不能动手。但如果对方是小人行径,我认为,武力还是直接有效的。当然,武力只能在别无他法或是自身占据优势的前提下才能使用。”
飞羽听后,乖巧地抱着何怀安的胳膊,“我知道打人不好,但她说的话实在太气人了。”
“嗯,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何怀安摸着飞羽的头发。
方秀一松了一口气,她非常感激何怀安能和她是一样的态度。
“好了,既然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达成共识,那我给你们继续讲面条和包子的故事。”
思远和飞羽一听,马上精神大振,这个笑话太有意思了,何怀安也只是笑笑地看着方秀一。
“话说小笼包被打后极为不爽,便伙同肉包、豆沙包、近亲水饺、远亲月饼一起去报仇,一出门就看到了金针菇,包族不分青红皂白把金针菇打了一顿,留下一句话说:‘不要以为你戴了帽子我就认不出你来!’”
方秀一说完之后,期待地看着三个人,但都没反应。难道不好笑?她下意识地看了眼何怀安,发现他的眼神好像更奇怪,似乎在审视她一样。
过了一会儿,飞羽才问道:“娘,什么是金针菇?”
方秀一也呆住了,她讲得忘形了,没考虑到金针菇在这里是否存在的问题。
“金针菇啊,金针菇就是一种蘑菇,长得细长,所以包子才认为它是戴了帽子的面条。”
几人都貌似明白地点了点头,但是神情都在告诉方秀一,他们不知道金针菇长什么样。
“我也是以前无意中听人说起,回头我画个金针菇给你们看看。”
“娘知道的东西真多!”思远由衷地说道,从他有记忆起,母亲就给了他这样的印象。
“是啊,娘就像一座宝库,有好多宝贝呢!”飞羽又抱着方秀一撒起娇来。
“呵呵,你们过奖了,只是那几年,我们走过的地方多,你们小,记不了那么多,我这都记下了。”方秀一自打圆场,因为何怀安也一直看着她,意味不明,让她有点心慌。
幸好,尚书府已经到了,方秀一能暂时从这个尴尬中跳脱出来了。
回到府里,方秀一惊讶地发现,府里竟然准备了饭菜。
“我想你们肯定都没吃好,所以就吩咐府里准备一下。时间仓促,就简单点。”何怀安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爹爹真好,我刚才就吃了几口。”飞羽想起来刚才的情形还有点委屈。
“那快吃吧。”看得出,何怀安真的很喜爱这个女儿。
饭菜比平常是简单了许多,但在方秀一看来,已经算是大餐了,她悄悄地看了眼何怀安,正在给飞羽夹菜。这个男人,长得好看,还这么体贴,真是好男人,这两个孩子真有福气。
“其实,打架这种事情本身没有什么善恶之分,端看缘故如何。我们抛开法律不说,寻常的打架只要不致人伤残亡故,也无足轻重。”很罕见的,何怀安在饭桌上成了说话的主力军,“我们主动出手的,就需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否则就会陷入人言可畏中。别人先动手的,我们就会占据言论上的优势。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只要动手,就要拼尽全力,否则就落了下乘,哪一头都没有占得便宜。当然,有其他计谋的除外。”
一个玉树临风的男人,飘飘然地讲着关于打架的理论,方秀一怎么看都觉得不协调。
“今天,飞羽先出手,虽然难免会让人说三道四,但事出有因,你没必要有愧疚感。我何怀安的女儿,就是错了,也要堂堂正正的,何况错不在你。”
方秀一听到这话,还真有点感动,想当年,她和别人有了冲突,父母总是要她多忍让,说什么忍一时风平浪静,这导致她后来都快把忍让当成了习惯了。这一世,她带着一家人出来逃难时,最初难免会遇到人欺负,她也是习惯性地退让,但后来发现,她越忍让,家人受到的欺负就越重,反倒是她鱼死网破的态度,才让别人对她让着几分。
“我们只要行得端做得正,就无需忍让。有很多人是不值得你去让步的,那样只会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何怀安看到方秀一点着头,也想到了她们以前的经历。飞羽今天之所以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打人,可能也跟那些年的经历有关,但是他不想自己的女儿成为只靠武力解决问题的人。
“我知道了,爹爹。只要能讲道理,我就跟他讲道理,但如果不能讲道理,我就用其他的方法。”飞羽似乎领略了何怀安的苦心,郑重地做了个保证。
方秀一好笑地说:“懂了就好了,我的飞羽小女侠。”
“娘!”飞羽不好意思地叫着。
“大人说得对,只要我们端端正正的,也没什么可怕的。但是,一定要记得,过刚易折。凡事都要有个度,即使我们占着理,也不能得理不饶人,否则容易走向极端。”方秀一也苦口婆心地对孩子们说,“你们还小,有些事会慢慢经历,不要着急。”
“爹爹,你真的遇到过您想动手打架的人吗?”思远问何怀安。
这个问题,娘仨都比较感兴趣,齐刷刷地看向何怀安。
何怀安停箸,似乎在考虑怎么回答。
“有啊,遇到过很多,甚至还有人,我也想亲手掐死的。”何怀安为了教育子女,连这种话也说了出来。
“那,爹爹要怎么办?”飞羽问。
“我虽然不能手刃,但我能把他们交给国家律法去惩处。”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但方秀一是懂的。何怀安做了这么多年官,自然见过各色人等,肯定也会遇到与自己的良心相悖的事情,只不过他能忍,能用其他方式解决而已。
“你们的爹爹那是有大智慧的,所以,你们一定要学大人的这种胸怀和冷静。小打小闹没关系,切不可因为失去方寸而得不偿失。”方秀一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大人,不论是出于什么理由,今天飞羽也确实是打了人家姑娘。虽然说错不在我们,但是我们也要做个姿态给别人看,不如明天开始就让飞羽呆在家里,对别人就说禁足了。”
三个人都看向方秀一。这让她有点慌乱,“是不是我说的不对?”
“你说的对,我倒是没想到。既然这样,从明天开始,飞羽就在家里待一个月吧。”何怀安霸道惯了,既然自己女儿没有错,也没必要搞那些虚的东西,他的女儿,任何时候都要堂堂正正的。但方秀一的这个提议倒也不错,能让飞羽避开些锋芒。。
思远也认同母亲的想法,“娘说的对,其他人对妹妹多有嫉妒和轻慢,这样的惩罚,也会让她们心里平衡一些。”
飞羽最初是惊讶,然后就同意了,并没有多少沮丧。
“好啊,我完全同意。我正好可以磨练一下我的雕刻。”
“好!”何怀安决定了这个事情就这么结束。
饭后安顿好孩子,方秀一去找何怀安谈心。
何怀安还是一个人在耳房里,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看书,而是坐着想事情。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只要集中精力分析问题,所有的线索都会一股脑地涌出来,他就需要像个排字工一样,把需要的活字挑出来,然后排版成一页书。
方秀一看到的就是何怀安的这种状态,似乎就像在神游一样。
“你找我有事?”何怀安暂时放下纷涌而至的信息。
“是。”方秀一自发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我想问大人,今天的事没给大人添麻烦吧?”
“没有,你做得很好。”何怀安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你也说得对,你们就是我的家人。”
“大人,我知道,关于以前的事情,难免会让人说三道四。在这个权贵的圈子里,人们看重的大多是出身和身份,我这么突然地出现,自然会引人猜测。恐怕大人也深受其扰。”
“不会。我心中自有思量。”
“也请大人放心,这些年虽然过得艰苦,我们也没做什么不轨的事。”
“我相信你!”
方秀一听到何怀安这么简短肯定的话,竟然觉得有点心慌乱,感觉就像被表白了一样。她拿起茶杯,掩饰了自己的慌乱。
“对了,大人,不知那位牛夫人,她的丈夫是在何处高就?”今天,那个牛夫人的反应实在有点奇怪,按理说,即使她方秀一出身再卑微,但毕竟头顶着一品诰命和何怀安夫人的名号,还不至于被人步步紧逼。
“牛大人是吏部左侍郎。”
吏部左侍郎?那是何怀安的下属,既然是下属,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难道还有其他缘由?方秀一看着何怀安,希望能得到一个解释。
“牛大人身居吏部左侍郎已经十年有余。”
十年?何怀安成了吏部尚书,牛大人没得到升迁,莫非因为这个?但这也未免太直白了。为什么没升迁,十年前,是上一任皇帝的臣子,估计是当今的皇帝有顾忌。
“只是这样吗?”方秀一想了又想,觉得不大合理。
“据说,牛大人是太后的一位远亲。”
方秀一听罢,都想暴走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都要跟太后扯上关系!难怪皇帝不升迁他,要是提拔了他,那皇帝脑子才有问题,不贬了他,就已经要千恩万谢了!
“我去……”方秀一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去顾大人府上第一次,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是不是需要再去一次?”
“过几日吧。这几日,想必有人会上门拜访你。”何怀安还纳闷方秀一话题转得这么快。
“有人来看我?大人是指牛夫人她们吗?”
“应该是。”
“那我准备准备。”
“我看你身边丫鬟不多,不如把上次你派出去打听事情的那两个,给你拨过来吧。”
“也好。谢谢大人!”方秀一虽然不习惯身边跟一堆人,但既然何怀安开了口,她也不便拒绝,何况她也觉得那两个小丫鬟不错,很机灵。不过,她也纳闷,何怀安为什么不提王妈的事,莫非他的意思就是,让王妈继续这样下去?
“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但手里有人,有的时候做事也方便一些。”
“嗯,我明白。那两个丫鬟,我看着挺顺眼的。”
“府里的人手,你看着调动吧。”何怀安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李生金带着他母亲今天进京了。”
“李婶来了?!”方秀一比较激动,“什么时候?在哪里?”
“他们中午时分就到了。你别着急,我已经派人安顿好了,他们就在城南的一个小院子里。”
“是吗?多谢大人!李婶身体不好,生金又是个大老粗,不知道他们怎么安顿的。我想过去看一下。”一瞬间,方秀一都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我已经安排了人照料了。不如你改天再去看他们,可好?”
方秀一想了想,也对,自己现在不是以前那样说走就能走了。今天他们才安顿,也肯定很乱,她也不能上手帮忙,何况,何怀安说安排好了,那就肯定没问题了。
“也好,幸亏大人提醒。我想明天下午,等孩子们下学回来,我带他们过去,大人看是否可行?不过,飞羽去不了了。她肯定有些不舒服。”
“没关系,我在家陪着她。你吩咐管家,让他准备车马。”何怀安看了看方秀一,又加了一句,“思远的地方收拾妥当了,过几日,宜搬迁。”
方秀一的好心情立刻又受到了打击,她总觉得能拖一日便是多一日,但是总归逃不开。
“好,既然宜搬迁,就让飞羽也一并搬走。”
听到方秀一如此坚决的决定,何怀安又给予了刮目相看,真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晚上临睡前,方秀一专门到飞羽的房间里去。飞羽刚梳洗过,准备就寝。
“娘!”
“乖,是不是要睡觉了?”
“是的。娘,快坐这里。”
方秀一握着女儿的手,十指修长,手心里有薄薄的一层茧,容颜已经有倾国倾城的倾向了。
“乖。今天是不是很生气?”
“当时是很生气,但是现在已经不生气了。”
“为那些不入流的话生气,不值当。记住,为别人的错误而生气,是最不划算的。”方秀一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柔顺得像丝绸一般,“你以后可能还会遇到类似的场面,或者说,以后说不定会有人利用这个,激怒你、刺激你,让你失去方寸,做出不合规矩的事情。”
“对不起,娘,让你担心了。”
“不,你今天做的很好。你这样做,也就能阻止后来有人的故意挑衅。但是,要记住,以后不论遇到任何事情,你都不是一个人,你还有父亲、母亲和兄长。你在这个世界上,是最独一无二的存在,是父母手中的珍宝。只要我们言行有规矩,其他什么都不怕。”方秀一不知道飞羽能理解多少,但她还是要飞羽都能记住,“你父亲是当朝二品大员,是吏部的最大的官,很多官员都要受到大人的考核和调配。所以,大人面对的情形也就很复杂,这些人里边,有好人,也有坏人,还有伪善的人。如果是你,要怎么办?”
飞羽一直以来都是聪明的,虽然比不上思远的那种天生的智慧,但心思比一般人活络。她这也是第一听方秀一这么郑重地对她说话,所以,她也认真考虑了一下。
“娘,我想我应该要自己有个衡量。”
“对,我的乖女儿。我们自己首先不能乱,然后才能观察别人。但也不能全凭自己的想法,这样容易偏颇。咱们家里有大人这样有大智慧的人在,我们就多向大人学习就好。每天跟大人多说话,有什么不明白的,或是不确定的,都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钻牛角尖。”
“娘,我知道了!”
“让你禁足,也只是让你有个警醒,不是惩罚。”
“我知道的,娘,不用担心我。”
“乖,委屈你了。”
“不委屈,娘。最近我都没时间雕刻了,正好借这个时间加强一下。”
方秀一也有些醒悟过来,她一直以来想把飞羽培养成身有一技之长的独立女性,但现在却发现,似乎越行越远了。
“大人说,过几日,是个好日子,让思远搬出去,我想着,不如你也一并搬吧,迟一日早一日都一样。关于你的教育,我回头再跟大人商量。”
“娘!”飞羽靠在方秀一的怀里,“我真的很想像以前一样,我们每天晚上都睡在一起。”
“傻丫头,你现在长大了,以后要掌管自己的院子,甚至还要掌管咱们尚书府了。”
“娘,我不想长大!”飞羽有点哽咽。
这一来,方秀一也不舒服了,她一心软,就说道:“这还不简单,趁着你还没搬出去,这几日,咱俩就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