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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有壬心知肚明,谢砇宁不是个笨蛋,自然知道殷朝阳做了些什么,更知道他跟殷朝阳之间那些部署,但聪明的是看破却不说破,且还能耐着性子,在他处处受掣肘的时候与自己虚与委蛇,单凭这份心性便能在满朝文武当中排的上号,若是这样的人做了他的对头,只怕他往后都不能安稳的在总督位置上头了。
这样的心腹大患,自然是要除掉的,这一点不止他心知肚明,殷朝阳更是清楚,所以他们才会联手,但到底还是被谢砇宁躲过了,这一回加上扶余人的和谈,即便是谢砇宁回去因为双腿的残疾再不能出仕,但谢家却依旧会鼎盛。
将心头的这口浊气轻轻呼出,马有壬笑了:“谢大人心中有底便好。”
说完话,便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了那里,生像是要入定一般。
谢砇宁将手中的文书放下,侧头吩咐了身边的下属几句,笑着于马有壬闲话家常似得说起了朝中的政事。
“福建的战事拖的太久,对朝廷并不好,也非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马大人从江南来,应当比我更清楚,户部说是天下钱粮的口袋,但真正能够将每年的军饷按时发到军士的手里,已经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了,更何况因往年边关连年战乱,户部每年都吃紧……”
谢砇宁话未曾说完,马有壬便想到了江南今年的赋税,今年可是四皇子就藩的第一年,若是赋税上头比前几年都要少,岂不是在说四皇子贪墨了去么?可若是要比往年多,那该进他腹中的吃食,岂不是就要被四皇子拿了?
他连忙道:“可惜的是两江地区今年雨水太丰,这收成只怕是要不好了。”
谢砇宁点头:“所以这场仗则更不能拖,必须要尽快有个了断,这样马大人也可以尽早回到两江,来料理两江的事务了。”
此前马有壬并没有跟谢砇宁这般接近的谈过心,所以他总觉得谢砇宁是个可怕的下属,既装模作样,又脾气生硬,却没有料到他对于这些事情也摸得十分清楚,不错,他原就在两江总督的位置上待了三年,这回调任福建,对他而言只是坏事并非好事,尤其是在军功未曾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更是如此。
“谢大人身残志坚心怀社稷,叫人心悦诚服。”
不冷不热的调子,让谢砇宁微微的皱了下眉,不过很快他便将眉头舒展开来:“这些都是下官分内之事,到底比不上马大人辛劳。”
马有壬被这句恭维话弄的脸上一僵,实在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索性捧了茶来喝。
而此刻,殷朝阳正乘坐巡船在海上巡视,原本这样的事情轮不到他来做的,可谁叫谢砇宁双腿废了,只好由他来做这些事情。
他知道今日扶余人会来求和,但这件事却不是他乐于见到的,他早便做了部署,只等扶余人来了,一网打尽,反正有一就有二,这样的事情但凡开了头就绝不会有回头之日,否则死的不是别人,就是自己的一家老小了!
他眼睛刚眺望到了一侧的海岛上,船身忽然猛烈的摇晃了起来,叫他立即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
殷朝阳冷声问道,身旁的兵士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轰隆一声像是炸雷一般响亮的声音响彻耳畔,船身剧烈的晃动起来,殷朝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他连忙将千里眼拿出来一看,这才发觉不远处的海岛上竟然埋伏着一队人,那些人手中拿着火铳隐藏在礁石后头,而礁石后头竟然还有几座大型的火炮,而刚才的那一声巨响,则是火炮打出来的声音,幸好离得尚远,只是打中了巡船边缘,否则这艘巡船绝对就被打穿了。
“掉头!赶紧掉头往回走!”殷朝阳大声吩咐船上的舵手,莫名的危险感从他心头窜了上来,竟有些叫他惊惧,这是自从他领兵打仗以来,几次为数不多的感到危险。
海岛上头埋伏的人却纷纷跳了出来,火炮更像是不要钱一般往巡船上打,这才几息之间,就连续听到了四五声炸雷一般的响声。
“小的们,都给老子往船上打,船上坐着的就是剥皮吃肉的官老爷,咱们这些年被逼得东走西窜,就是这帮狗娘养的干的,听老子的,一个也别放过!”
听见这些声音,殷朝阳简直要晕倒了,也不知是不是真有因果报应,先前他利用这些人将谢砇宁击伤,此刻竟然轮到了他,这是该说苍天有眼?还是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
下过雨之后,益州城的天空一片碧蓝如洗。
川西的夏天是越往后走越发闷热,有了这一场及时的大雨,连带着几日灰蒙蒙的天空都放了晴,这样的天气在益州城里并不常见。
婵衣靠在迎枕上,一封一封的拆开看从云浮寄来的家书,看到兴头上,还拿给颜黛瞧,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黛儿你瞧,我二嫂这个人多有趣,旁人往来的信笺里头,总是要写一些愿君平安之类的祝福吉祥话,可她却偏偏在后头写,愿胃口大开这样的话,实在是叫人哭笑不得。”
现下想想,似乎每一回遇见了萧清便总是吃吃喝喝,云浮城里头那么多的店铺,偏偏她就能找到好吃的东西。
颜黛笑得打跌,对这个表嫂的嫂子越发的好奇了起来。
姑嫂两人正说着话,锦瑟挑帘子进来,禀告道:“王妃,徐小姐来了。”
婵衣连忙将信笺收起,示意锦瑟将人领进来。
徐娇阳自从将包袱擅自给了楚少渊的第二日起,婵衣便将她冷到了一旁,并不主动见她,也不与她多说话,称病不适,婉拒了她前来请安,这让徐娇阳立即便想到了她之前做的事,不由得心中打鼓,而这几日她也再不能去到二门上等安亲王,她一下子就仿佛成了被剪断了羽翼的鸟儿,见不到安亲王妃也就罢了,竟连安亲王也不让她见。
她被善待惯了,乍的一下截然相反,又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打击,连着找了颜黛好几回,可颜黛早之前便病了,她见也见不到,而徐娇阳的丫鬟回来告诉徐娇阳,安亲王妃下令,不许进她们进颜黛的院子,更是叫徐娇阳也不要打扰颜黛养病,徐娇阳便明白了安亲王妃这是对她心怀芥蒂,变着法子的孤立她,叫她心中越发委屈了起来。
一连三日,她茶饭不思,在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察觉到茶饭早早的就被人换成了家中下人的用度,今日终于探听得颜黛病愈,与安亲王妃在一起说话,她这才撑着一口气,硬是要来问个究竟。
她原本想着,若是安亲王妃还不见她,她就在门口闹起来,叫颜黛也看看安亲王妃是如何欺负她一个闺秀的,颜黛心软,定然会帮衬自己的,却没料到安亲王妃竟然允了她。
徐娇阳一进门,便跪倒在地上,一双杏眼含着泪,可怜又无辜的对着婵衣哭诉起来:“王妃可是恼了我?这一连数日都不见我,若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了,王妃尽管打骂便是了,又何必与我一个低贱之人一般计较?”
一来就做出这样一副软弱可欺的模样,不但是在变相的说婵衣这个王妃对她的冷落,更是说出她在王府里头地位还不如一个下人,幸好屋子里就一个颜黛,若是有其他人在,岂不是要落实了安亲王妃善妒的名声?
婵衣的目光落到徐娇阳的脸上,忽的觉得那张艳丽的脸在泪水之下,竟隐约藏了几分笑意,就像是在说,纵然你是王妃,但也要顾及一个商贾之女的面子。
她不禁一笑,没有理会徐娇阳,而是懒懒的靠着大迎枕,对颜黛道:“黛儿你刚才不是还说无趣么,徐小姐一来,有趣多了吧。”
颜黛原就十分厌恶徐娇阳,此刻见徐娇阳在这里装模作样,早就想要呵斥她了,耳朵里忽的听见这么一句,忍不住扑哧笑了。
“嫂子,你不说我还不觉得,徐小姐这般,倒真是比戏台上头浓妆艳抹的戏子还要好看几分了。”
这句话说的一点儿也不给徐娇阳留颜面,原商贾之女跟伶人便都不是什么地位高尚的行当,可直接将她好端端的一个女儿家比作戏子,到底是有些伤人了。
徐娇阳睁大了眼睛看着颜黛,嘴里嚅嗫道:“颜小姐,你怎么能如此折辱我,虽我们徐家世代从商,但到底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哪里就像那下九流……”
她话未说完,便被一盏茶盅击中了脑袋,只听“当啷”的一声巨响,茶盅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徐娇阳被那茶水淋了一身,头发上还散落着茶叶,脸上不停的往下淌水,碧绿的茶水将她一身水红的蜀锦都染得斑驳一片,也将她彻底砸晕了。
“既徐小姐说折辱,那我不得不教徐小姐知道知道,什么是折辱,”婵衣靠在迎枕上,冷眼看着徐娇阳,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骨子冷冷清清的味道,“徐小姐大约是将这儿当成了自个儿家,做什么都不需知会主人一声,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末了,便用这样的法子来致歉,我胆子小,可不敢受徐小姐这么一跪,徐小姐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