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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琛不见了,消失得很突兀,也很莫名。一开始的几天,我没有在意,毕竟我两皆不是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一个太女,一个摄政王各自担负不少。几天没见,实属正常。
可我没想到,他一消失,就消失了整整三年……
三年里,檐下燕去燕又还,聪儿的识字水平从五十升至一百,长汀稳坐刑部尚书之位,林烨执掌虎符统帅天下兵马,萧四仍旧是那个翩然如雾、行走如烟的神棍国师,而父皇终于在那把龙椅上熬不下去,在我面前磨破了嘴皮子退位成功。
现在的我,成了大晋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帝,改元建新,从新起始。
一切都在不动声色地发生着改变,可在我看来一切又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至少时间在我身上,感觉不到流逝的痕迹。朝中史官都认为我的登基堪比曾经的武皇治世,是史书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值得名垂青史。倘若他们知道,我不仅是个女帝,还是个藕做成的女帝,浓墨重彩依旧,至于名垂青史就有待商榷了。
看看自己,又看看脚下的山河万里,想想真是荒谬。而这所有的荒谬,都拜那个不顾一切将我从鬼门关前拉回来,又不顾一切爬上我龙床,又莫名其妙地消失的男人所赐——纪琛。
我不是没有想过去找他,堂堂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贸然不见,即便我有心群臣也不会放任无视。在我留在国师府里养精蓄锐期间,纪琛在朝中的影响不小,人才不见个几日就有臣子明里暗里问他动向。
笑话,本宫比你们想找到他好么!还有谁能比得上滚了一夜床单后发现对象可能逃匿的我来得郁闷糟心???
大张旗鼓地寻找肯定是不行的,林烨派了好几队人马出去皆是犹如大海捞针般茫茫无果,而我则亲自去了几趟摄政王府。把持朝政之后纪琛并没有对他的王府多少添置改造。仍旧是凄凄冷冷戚戚一看很像闹鬼之地的孤冷宅邸。没了主人居住,这里更显得凄凉荒僻,我曾经住过的小院子被一把大锁锁住。心中有气的我想也没想,命人直接砸了锁,大大咧咧地直闯而入。
没人,哪里都没有人,甚至连他给我做得那具未完成的身体都不翼而飞。这像一场预谋已久的逃跑,看着人去楼空的王府,我想怒最终也只是抽抽嘴角。
至此,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算是被人甩了??还是被吃干抹净后干脆地甩了?
这算哪门子的事情嘛!!前一夜还在床上搂着自己小宝贝、小甜心,一转眼自己就成了个弃妇?!
妈的!老子坐拥山河万里,一介女帝,要弃也是我弃你!
几番无果之后,我放弃了去寻找纪琛。他想躲,那么即便我找上一年两年甚至几十年,都没办法找到。何况父皇撒手不管政事,纪琛又突然消失,所有乱七八糟的事全压在我头上,夜夜忙碌至烛火燃尽时,逼得我实难分神。
这一忙,就忙了三年。
“陛下不后悔吗?”萧四与我坐在蜂舞蝶绕之中观花品茶,丹婼温顺地趴在茶案边偶尔挽袖添水。
“我吃得好喝得睡得着,”我拿着根柳条扫着丹婼的鼻尖逗得她咯咯笑,“有什么好后悔的。”
萧四摇摇头叹气,大概在他看来我就是没心没肺的一个人。不过这一点他比长汀好,他虽然很嫌弃我却不会像长汀一样每次见了我都摆出一张怨妇脸,念念叨叨地催我去踏遍天涯海角将纪琛找回来。
今儿我也是为了逃避自上朝起就欲说还休的他才勉强答应萧四,陪着他在这冷风嗖嗖的宫中花庭里附庸风雅。
是的,我环视左右宛如盛夏的风景,我就不明白了他萧四有本事变出这一园子的花,怎么就没本事把北风变东风,好歹也别让我像只傻狍子一样大冬天地暴露在寒风中装优雅。
“纪琛他一去三年,陛下当真没想过他为什么不告而别?”
我怎么会没想过呢,但想来想去,最后也是:“想了有用吗?”我淡漠道,“左右他人也走了。朝中事、百姓事、天下事,太多事需要朕去想,没工夫儿女情长。”
再者说,眼下有个更急迫的问题摆在眼下。朝中大臣和现在的太上皇,又逼婚了……
我登基没立后已属罕见,登基后三年连个选侍都没纳,那就不是罕见而是前所未见了。纳夫并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他们关心的是我那多年不见动静的肚子。一国皇嗣,迟迟未决,对国泽来说确实是一个不稳定因素。
但没辙啊,老子生不出来啊!!要生,搞不好生出根莲藕来,你们能接受它去做皇储吗?能吗?!!!
“陛下当真已经将纪琛忘得一干二净了?”萧四笑眯眯地托腮看我。
今天的萧四很不正常,给我一种天上谪仙画风突变成市井媒婆的感觉,我一时不大自然道:“当然!”
“那要是我对陛下说,前一段时间我曾见过一个很像摄政王的男人,陛下理应也是不在意的喽。”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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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我不能不在意。辗转反侧半夜,我起身披衣来到书房,踯躅再三终于走入密室搬出了个小小箱子。拂去表面灰尘,我轻轻抽开锁钥,啪嗒一箱形态可掬的玩偶呈现在眼前。
纪琛离开多久,我就将它们封存多久。如今再看见,仿佛那一年的元正佳节就好像在眼前一般,我与他牵着手走在街头,像每一对互相喜欢的男女般。然而后来的我却没有再去找他了,他离开一定有他的理由,厌倦也罢,身不由己也罢,我可以理解但并代表就要不顾一切地追寻而去。
我与他,就算没有隔着千沟万壑,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与重担。如我父皇所说,这大晋的万里江山迟早是我的,哪怕我已经是个死人,但并不妨碍在我彻底败露之前给它找一个好主人。
是呀,三年还好说,十年也不是太过分,但二十年后我仍然保持这副面容,不用去想朝中百官们的惊恐,就是我自己对着镜子看着十年如一日依旧少女般娇俏的面容也会觉得面目可憎吧。
天亮时分,我偷偷带着江春离开了皇宫,走前给太上皇的父上留书一封,大意是做皇帝太烦,女儿我去民间微服私访数日,勿念。
江春同情而委婉地指出,太上皇会因我这封信受到极大的惊吓。
管他呢,谁让他提前早退害得我留守皇宫找不到自家男人,单身至今呢。别家皇帝坐拥后宫三千,可怜我千古一女帝,竟然守活寡守到现在。我觉得不能忍,因而毅然离家出走。
人人心中都有执念,纪琛就是我的执念,我用三年试图将他掩埋,也自信地以为业已成功。然萧四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让我心上所有枷锁轰然倒塌,灰尘弥漫散尽之后独留两字——纪琛。
原来我从未忘记他,原来我也喜欢他,原来在很早之前我对他已经情根深种。
或许是我将他推入水中的那一刻,也或许是我去看时他紧紧抓住我手的那一刻,又或许是他背着我走在春夜鸟鸣月色下的那一刻,更或许是在西山县中找我的那一刻……
萧四说,有一件事他一直瞒着我。我问他什么事,他说与纪琛有关,但是他之前不能告诉我。我又问为什么,他神秘莫测地看了我一眼,良久才告诉我答案。他说因为他担心我知道后就会放弃皇位,与纪琛远走高飞。他问我,我走了大晋怎么办?
萧四这个国师,我对他的了解一直在不断改变,从原来装神弄鬼的神棍到别有所图的朝臣,再到现在我终于可以确定他是一个纯天然无污染的大晋皇室脑残粉。一切对大晋不利的都要统统被排除,一切对皇室有害的不利因素也都要统统被排除,纪琛就是他眼中的不利因素。
我无语半晌,然后问他:“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他说:“三年时间已经足够证明陛下并非感情用事之人,况且……”他微微一笑,“我与陛下是朋友,不是吗?”
蒙骗老子到现在,老子是你个鬼的朋友!
萧四说但凡逆天改命者必要付出的相应代价,纪琛以一凡人之躯制作人偶挽留住我的魂魄实乃违抗天命之举。他虽不知纪琛到底发生了什么因而离开,但可以肯定必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说:“他既选择离开,想必也是不愿陛下知道实情。是找是放,全在陛下一念之间了。”
什么叫相应的代价,我能到的无非是以命换命……
他说我体内有纪琛的一滴心血,所以纪琛能感知我的存在。与此同时,我通过术法也理应找到他。萧四给我一个铃铛,铃铛上染了我指尖一滴血。它沉默时就证明我走的方向是对的,而铃铛响起时则提醒我纪琛并不在那方向。
离开帝都后我一路向南寻去,冬去春来好时节,蝴蝶展翼掠过水面,琴女江弦音铮鸣,岸上行人从风尘里远去又远来,江中船只乘风破浪滑出条条白线。铃声响起又沉默,沉默又响起,磕磕绊绊,寻寻觅觅,隔了数载春秋,我终又回到西山县这座小县城中。
仿佛心有灵犀般,铃铛至此不再响起,在我猝然不及间断然落下,在地上摔成齑粉,转眼化入风中。
应该就是这里了,我环视熟悉又陌生的街道。
在这里,重生为人偶的我与纪琛再一次见面,那时的他表现得不像一个对我早有觊觎之心的人,倒像是一个苦大仇深的仇人。或许我与他之间,爱有,恨也夹杂其中。芸芸众生,多少是在庸庸碌碌中度过,能得一爱恨交织的有情人却也不失为一种趣事。
来西山县的第一日我没有见到纪琛,反倒是见到了久别的于县令。
数年不见,坐享民脂民膏的他在体型上俨然有向我那南瓜精爹发展的趋势。此番来时贸然,朝中之事我只做了简单安排,不能多待。望着胖乎乎的于县令从轿中入了公堂大门,稍作思量,便让江春去衙门里打探一下附近可有形似纪琛等人的踪迹。
江春去了又返,告知,没有。
我犯难,这西山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前前后后也管辖几个山头,就莫说数不清的大小乡村。
无法可想之下我只得暂时在县中一个客栈驻扎之下,一安顿下来奋笔疾书给萧四写信,痛斥他给我的三无产品破铃铛。竟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掉链子,这让我如何寻回有情郎,如何给我空旷已久的后宫找一个主人!
大概是久别此地,我有些水土不服,到了夜间竟被鬼压床发了噩梦。我梦见一个白发白面白衣的鬼影站在我窗外,幽幽冷冷地看着我,看得迷糊中的我浑身发毛。待拼尽全力挣扎醒来,哆哆嗦嗦地抓着被子伸出一寸脑袋看过去,窗户严严实实地扣好,连丝缝儿都没漏,哪里有什么男鬼。
我嘘出一口气,一觉睡到大天明。翌日用了早膳,我带着江春在县中转了一圈,多少年过去,西山县却是没有多大改变,仍旧是我与阿肆相依为命的小县城。想起阿肆我不禁唏嘘不已,不觉间就走到了我捡到他的西山脚下,再往上就是我初初醒来的山洞。
最近抒情多了,重回故地又难免心中感慨,就又吭哧吭哧地往上爬,想去醒来的山洞追忆过往。
真别说,纪琛这回给我做的这具莲藕身躯比上一具得力许多,而且在这三年间竟愈发好使,致使我经常忘记自己不是个人……
到了洞口我比较惊奇,过了这么多年竟然没有被荒草掩盖,甚至可以称得上清爽。江春不解,不明白我为何对着一个破山洞长吁短叹,我唉地一声叹口气只能告诉他:“这,是个有故事的山洞!”
江春盯了半天,嘀咕道:“没看出哪里有故事啊?”
确定洞中没有野兽驻扎后,我又往里走了两步,刚一踏进去脖子一凉,像有什么凉凉地盯着我一样,如同昨晚的感觉一模一样,我猛地回头,什么都没看到反倒吓了江春一大跳:“陛,陛下怎么着了??”
这感觉不大对,我心里有点发毛,觉着自己可能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越想越觉得这深山老林里鬼影幢幢,乌鸦嘶鸣,很是诡谲……于是立即取消故地重游的打算,带着江春儿匆匆退出山洞,退出山洞的顷刻眼角扫到什么。只是一眼,似乎是块木头楔子,没做多想,慌慌张张地就往山下而去。
大概真的是此次出门真得没有烧香,冲撞了哪路大神,才走到山腰,脚一趔趄,踩了个空。在江春的惊呼声中我身子陡然一空,觉着自己就和个破布口袋一样摔了下去。
摔下去的那一刹那,我又感觉到了那种被注视的奇异感觉,我心中冷笑,看你还不出来。
结果,真的什么都没出来,我实打实,摔了个狗□□!!
你狠!
垂头丧气地在床上休养了数日自己扭着的腰,躺到最后自己想见的人仍没出现,至此我才隐约明白过来,他是真得不愿意见我了。
我捧着一腔肺腑千里迢迢寻来,甚至为日后做了诸多打算,可他却选择了避而不见。这个结局,早在三年前我就应该知道。
萧四回信也在此时飞来,他说:“陛下,此行应了执念,择日早回。”
是啊,纪琛是我深埋在心中的执念,他在很早之前驻扎在我心里,经过岁月的发酵,在我没有发觉的时候膨胀在我心中的每一个角落。我不愿去面对他,因为未来许多的不确定及两人间的沟壑让我不敢去面对今时今日的局面。
可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离开,离开后又选择了诀别。
他或许近在我咫尺,可一个不见让咫尺变成天涯,心灰意冷的我决定也是时候了一了自己这个执念。
没多做停留,我与江春悄然而来,又悄然而去。离去时我回首望着西山县,突然跳下马车对着来路破口大骂:“纪琛,你个负心人!你悖德忘伦,玩弄亲侄女,□□去吧!!!!”
江春:“……”
路人:“……”
所有人被我的英雄气魄所震住,我一鼓作气甩出包袱里大大小小的玩偶丢到地上,决然上了马车:“走!”
无人出声,无人出面,无人用病恹恹,有气无力的声音低喝我:“纪糖你敢!!!”
上了马车的瞬间,我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撕心裂肺地哭到了下一个驿站,哭累了的我倒头就睡,睡梦里我又朦朦胧胧瞧见了那个白面鬼,只不过这一次他飘得近了一些。
我倏地睁开眼,一把抓住悬在我面上的手,被抓的人很冷静,只是眸中一闪而逝一丝猝不及防的尴尬,他淡淡说:“我就知道你没睡。”
我看着白发披肩,恍似一夜之间荒芜了数十载岁月的男人,喉咙里被什么堵得严严实实,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你不是走了!你不是不要我了么!你还来看我做什么!你滚啊!”
他平静地看着我,我的声音逐渐放低,因为他的眼神让我又陌生又害怕。这样死寂如水的眼神我从没在纪琛这个人的眼中看到过。那样的平静而没有波折,再也寻不到曾经的一丝热切。
他说:“哦,那我滚了。”
我:“……”
说完他真就站起身,宽敞的白袍晃荡在他身上,单薄得像一片纸。目瞪口呆之下我不觉厉声道:“纪琛!”
他顺遂地站住了,回头继续用那种死人一样的眼神看我,我脑子一热:“留下侍寝”
“……”他刻板到麻木的脸庞终于裂开了一条缝,就和看个怪物一样。
我边在内心狠狠抽自己那张没缝的嘴,边硬着头皮冷硬看他:“这是圣旨。”
最终纪琛还是留了下来,他坐在床边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好久才拢拢衣襟用不逊于我的冷硬口气道:“你变了许多。”
“彼此彼此。”当真将人留下来后我心里小鼓敲得咚咚响,手指绕呀绕,总不能……真让纪琛侍寝吧??
“我活不久了,留下来做什么,图做伤心罢了。”他背对着我坐在床边,仅能瞧见的一片侧脸上神情冷漠,仿佛说得不是自己的生死,他忽而轻轻笑了笑,看看自己的白发,“我说错了,你伤不伤心还是另外一回事,毕竟是做皇帝的人,哪有那么多愁善感。”
他的这副鬼样子莫名就让我恼了起来,气氛僵硬地互相坐了一会我想说什么,可是看着宛如潭死水的他突然就是去了所有的力气,我说:“你走吧。”他抬眸淡淡看我一眼,我倒回床上,闭上眼不再看他,“既然相见生厌,那你就走吧。”
半晌,屋中毫无动静,就在我心烦意乱地想要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时,忽然一只微凉的手轻颤着拂过我的脸庞,像碰触着失而复得的珍贵宝物一般。
他说:“糖糖。”
才努力收回去的眼泪又一次冲出了眼眶,我死死闭着眼,而那微凉的指尖抹去我眼角泪水,他哽咽着慢慢抱住我:“糖糖……我的糖糖……”
他的双手插入我脑后的发间,将我紧紧地搂入怀中,仿佛要将我搂入骨血中一般,紧得我发疼,更让我泪水肆意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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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琛随我回了帝都,虽然在短短三年间他容颜憔悴,乌发染成华发,但精心打理之后仍是通身的气度不凡。不出我所料,甫一回去,满朝文武的谏言如潮水一样涌来,百官们慷慨激昂地痛斥了我这种干皇帝干到一半突发奇想跑出去微服私访的任性行为。我深刻地向大家检讨了自己这种不顾大局的冒失举动,同时向在场所有一直来十分关心我婚姻大事的他们宣布了一个喜讯——那就是陛下我痛定思痛,决定立皇夫了。
“什么!!!”
最惊讶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的皇帝爹,他的嘴巴张成了个圈,足以塞下手中的苹果:“糖糖!宝宝,你出了趟门,就开窍了?招桃花了?”
“是啊,父皇不一直希望我立皇夫吗?”我笑眯眯道。
回到东宫,身着常服的纪琛正依偎在窗下静静看出,日光流泻在他银发上,有种别样静好。他说我变了许多,而变得最多的却是他。如今的他已寻不到当年的雍容衿贵,三年的时光对他来说像是过了三十年,沉淀了岁月风华的他变得平和而深邃,只是当他看向我时那双眼眸深处仍是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情绪。曾经我不懂,现在我知道了,这种情绪叫做眷恋。
“我以为你要在前朝耽搁很久。”他将书放下,很自然地将我抱到膝上坐下。
我歪在他怀中,勾着他的银发把玩在掌心:“你知道了?”
他不语,只是看了一眼快缩进墙根里的江春,然后道:“这样不好。”
我的笑容略略僵住,抬头看他:“那怎样才好?!把你丢在西山县自生自灭?还是你看着我孤独终老或者干脆和别的男人大婚成亲?”
“你……以前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他有些无奈,摸着我的脑袋,良久道,“我与你说得十分清楚,”他声音微微发涩,“我活不久了。”
“哦,反正我做皇帝也做不了多久,过段时间等他们察觉到我容颜不老后总是要退位的。”
他神色放空了一瞬,原本没有波澜的眼中慢慢积攒出了凛冽之色:“纪糖,你这是什么意思?”
此刻的他倒是有了三年前那般慑人之态,可是我已经不再怕他,我看着他,不避不让,慢慢道:“纪琛,我的这条命是你给的。你活多久,我就活多久,我要是先有个不测,你反正也活不了多久。而你要想放弃自己这条命,我就去陪你。”我捧起他的脸,微微笑道,“不要想骗我,你的心底不就是这么想的么?”
他看着我,眼底慢慢有了笑意,那个我所熟悉的,偏执、孤僻到极点的人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他说:“是的,纪糖,我说过,一旦你再落到我手里,我就绝不会放手。我给了你选择的机会,是你要把我找回来的。”
所以,这辈子我也不会放开你。
后来的后来,当纪琛已经成为了我的皇夫,他才告诉我,如萧四所说,他为我逆天改命破坏了阴阳两界的秩序,为留住我的魂魄他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寿元。我每在这个阳世里多留一年,他的寿命就成倍数地缩短数年。这并不是什么起死回生,而完全是用他的命将我的命留在这一具不朽的身体里。
至此,我方有些明白过来西文侯临死前所说的那句话:“太女,你真可怜。”
是啊,用爱我之人与我爱之人的性命换来我在这个世上苟延残喘,每过一天都是踩着他的血肉,蚕食着他性命在坐享这万里江山……
我本以为对我与纪琛最好的结局,就是余下这段短短时光相守在一起,直到萧四给我引荐了一个人,这个人说来也巧,我与纪琛皆见过。云苍的皇子赤铎,而他的师父,如果我没猜错,便是给我下过恶咒差点害我再次踏入鬼门关之人。
他与我做了一个交易,他要我承若在我有生之年大晋不会对云苍开战,同时让萧四放过他老师一马;而他给我的则是……
我的心愿。
喜欢he的亲,看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当然啦,后面的内容,不算be,只不过有点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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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年后,江阴市某一建筑工地之上,夜色朦胧,几盏探照灯照得人影鬼祟,惹来几只蝙蝠蹿飞不停。工地深处呈现着一个巨大近乎望不见底的深坑,周围的人们各个神色紧张地盯着坑部深处,十分钟前两个年轻人刚刚乘着升降机下到了坑中,而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传来。
没有消息,可能是好消息,也可能是坏消息,毕竟这工地上已经死了三个人了。作为施工方,肯定不会再希望今夜再多出两条人命来,可谁也没想到好好地就挖出一座古坟来啊!
唉,工地负责人陈工怨苦地蹲在坑边,恐惧又忧愁地时不时大着胆子看一下坑中,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怕是冲撞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煞主!
也不知道,请来的那位庄先生有几把刷子,看看他身边文文弱弱的小姑娘,陈工的心里其实很没谱。他狠狠抽了一口烟,将烟头扔到地上使劲碾了碾骂了声娘,又念了声菩萨。
而坑道中,强力手电的灯在浓郁的黑暗中显得那么渺小稀薄,黑发黑衣的年轻人率先走在前方,身后跟着紧张不已抱着猫的女孩,女孩战战兢兢地拉着青年的衣角,忽而手背包住一片温热,青年平稳有力的声音传来:“别怕。”
她紧绷的心有了稍微缓和,直到看见一座巨大的黑色棺木出现在了四四方方的墓室里她又重新紧张了起来:“棺、棺材!”
“棺材有什么好怕的阿喵!你不是见过许多了嘛!”大猫懒懒地打了个张口,很是鄙夷少女的大惊小怪。
前方的青年拍拍她手背示意她不要害怕,然后绕着巨型棺椁走了一圈,棺椁周围的地方摆了一排青铜灯。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它们仿佛才刚刚燃尽,浑浊的空气里似有道道青烟袅袅。
青年若有所思地看着造型古怪的铜灯,他慢慢走到棺椁前,手搭在边沿摸了一圈,少女只听见咯哒一声,还没看清他的动作,轰隆隆的沉重响声回荡在了简单空旷的墓室中。
等灰尘弥漫散尽,女孩捂住口鼻挥挥手电发现棺椁已开,青年站在旁边高高的石阶上,神情既不是如临大敌的紧张也非见怪了妖魔鬼怪的平静,而是带着一丝好奇地看着棺材里。
这样的神情很少出现在他的脸上,使得女孩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靠近过去,走上台阶。青年男子没有阻拦她,说明没有危险。
她大着胆子低下头去,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具穿着整齐蟒服羽冠的青年男子,面部苍白,白发如银;而他的身侧则以相依相偎的姿态睡着一个女子,女子样貌约二十不到,紧紧靠在男子怀中。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女孩脑袋嗡的一声响:“他们都没腐烂??!!!”
惊呼的同时,沉睡的白发男子,慢慢睁开了双眸……
“糖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