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第一百六十一章

青檀梦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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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一章、伤寒华佗说心病,初逢棠棣孺慕情

    .

    年后雪意渐小,相府的景致依然显得萧索而冷淡。寒枝上余了些许残冰,阳光一照,闪闪发亮。下细了一看,尖梢上已添得一点儿新绿,生生地一抹活气,眼见着冬季便要走到尽头了。

    房中传出话语之声,却是祁寒刚回来不久,又染了风寒,丁夫人请来华佗,再度为他看诊来了。这段时日,他身体虚亏,病情时有反复。

    “……人活于世,只靠一股心气。气足,则身康体健;气虚,则虚弱病痛。一旦这股气消散,便是人之死期。世子,你如此年轻,却是气郁于心,结毷难开,因此才多病而难愈。世子,你可明白草民所言?”华佗放下药方,朝祁寒道。

    祁寒点了点头:“我明白。多谢先生。”神色谦恭诚恳。

    华佗见他对自己十分恭敬有礼,相较曹操的倨傲来,这位世子可算是十分的亲善了,思及此,他神色也不免柔和了几分。

    丁夫人从旁听得“死期”二字,极为震惊,拧着帕子焦虑道:“华大夫这是何意?我儿病得如何了?”

    华佗垂睑回道:“夫人勿虑。世子这伤寒倒是易好。只是他体虚受损,一时半刻,却难以调理。再者,心病尚需心药医,世子如今精气神皆不足,容易生病,老夫也无良方。”

    丁夫人听了眼眶泛红,祁寒心头一软,连忙劝慰她道:“母亲不要担忧,我只是……只是被困在府中,终日不得外出,心中有些郁躁罢了。华大夫也说了,我的身体并无大碍,将养时日便可。”

    自从来许都,住进了丞相府,除奴仆与丁夫人之外,他就没见过外人,连曹操也不得相见。就被拘在这一方院落里,只能在起居处、荷斋和闻檀阁中来回晃荡,难免心情压抑烦闷。

    丁氏揉着帕子拭眼,仍觉心疼,深深吸了口气,哽然道:“你这孩子,总会说些好话来宽慰我。且好生养着吧,我先去送送华大夫。”

    话落,从杌凳上起身,跟随华佗施施然往外而去。

    祁寒目送她离开,不禁一阵晃神。仿佛不知不觉之间,他竟真的对丁夫人生出了几分孺慕之情。

    与曹昂的记忆融合越久,他越无法漠视丁夫人对他的好。连带曹昂的记忆中那个苛刻严厉的曹操,竟也变得莫名亲切起来。祁寒有时甚至会不自主地代入身份,将他二人视作双亲。

    曹操还在怒他。回府多日了,他不仅不肯见祁寒,还将人圈禁在曹昂的院子里,不准他随意外出,以免逃跑事件再度发生。适才祁寒那番话,便是故意让丁夫人心疼,也好为他向曹操争取一些行动自由。

    ……

    “何谓心病?”廊庑之中,丁夫人忧心忡忡地问华佗。她还以为只是普通的病症,但华佗却说得不清不楚的。

    “病者的心思烦乱,郁结于心,脉息紊乱,抑郁不开。”华佗稍一沉吟,将诊脉情况说了出来,“我开具的药方,只能治本,不能治根……世子的心情郁卒似有其因,若是放任不管,时间一久,对身体恐怕不妙。若是将来遭受了更大的打击,只怕还会加重病情……”

    “病情加重,又会如何?”丁夫人秀眉深蹙。

    华佗严肃道:“会短寿。”

    他见过许多类似的病人,起先都是心情积郁。轻者疾病缠身,久治不愈,最终短寿;重者……则会有更严重莫测的举动,乃至伤害自己。他见丁夫人神情哀沮,便不想直言,本来这位世子的情况也不算严重。

    丁夫人却是眉心一跳,心口仿佛砸上了巨石,也不顾礼法了,伸手握住华佗衣袖:“……华大夫你术精岐黄,必知道该如何治他。”

    华佗思忖道:“那便要设法令他欢喜一些,多交一些友人,多外出游玩吧。”

    丁夫人轻点螓首,心中却是将曹操给气上了,决意立刻去找他,不可任他再将儿子困在府邸。

    事过不久,曹操终于松了口风,允许祁寒外出走动。但不管他走到哪里,身后总有一大队禁卫军死死跟着,盯得极紧。祁寒心想,看来这半年“曹昂”流落在外,曹操是当真怕了。更何况他还大逆不道,放走刺客,三次逃跑……曹操越疼爱这个长子,便越会觉得心灰意冷,失望透顶。

    而曹操不肯理他,只是派人监视,祁寒反倒觉得轻松了几分。

    就算曹昂的记忆尚在,但内里已经换了灵魂。若曹操当真拿他去问话,只怕会漏出破绽,被他识破。祁寒心中没底,因此按兵不动,面上淡然镇定。曹操一日不召见他,他便一日不去见曹操,虽然有些失礼,却好过见了面被曹操识破,性命不保。不论怎么解释,都容易被拆穿,还不如就不解释,让曹操自己去猜,猜他这大半年在外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如此的性情大变。

    .

    这一日,白云青霭,天气晴肃。祁寒风寒大好,还见不得风,只得在荷斋中看书练字。他的字体与曹昂大不相同,因此每写得一简,便即用清水洗去,不留丝毫痕迹。写着写着,忽地想起从前赵云教授自己汉隶的情景来,心中登时波澜翻滚,手肘微颤。

    “……大火流兮草虫鸣,繁霜降兮草木零。秋为期兮时已征,思美人兮愁屏营。”

    竹简上不知不觉现出了赵云写的那句。

    端方沉厚,翩若游龙,竟与赵云的字体极为相似。

    祁寒揣摩着他那时恋慕自己的心情,口中喃徊低念,反复咀嚼着,竟渐渐觉出一缕甜意来。唇畔不由翘起一抹弧度,追忆二人过往的美好片段,一时间心潮起伏,又喜又悲,不可自绝。

    思绪涌动起来,便再难写下去了,祁寒默默洗了竹简,撂下笔墨,起身往外走去。

    脚步刚迈出门槛,便听廊下响起窸窣喀嚓的甲胄摩擦声。祁寒撩起眼皮,朝那一队紧张兮兮的近卫淡淡瞥了一眼,也不多言,任由他们跟在自己后头,信步走向院外。

    解开禁足后,他还是第一次在相府闲逛。丞相府占地广,内中亭廊环绕,楼阁缦回,他摸不清道路,不敢走远,暗暗记下来时路径,走到一处莲池旁,便即站定。但见四下无人,连仆婢也无一个,塘中水波沉碧,苇荷枯凋,岸旁三两萧疏垂柳,俱是荒凉之感。祁寒此时心情郁悒,最不喜爱这孤寂荒凉之景,只觉寒风侵人生冷。他轻蹙眉头,拢紧貂领,折身便走。

    谁知刚一抬步,忽然听到回廊深处传来隐约的人声。

    祁寒脚步一顿,循着声音绕将过去。

    “转蓬离本根,

    飘摇随长风。

    何意回飚举,

    吹我入云中……”

    稚嫩的童声琅然而颂,祁寒讶异地望向前方那个青衣锦服的小童,见他凭立栏边,竟对着一池枯凋的残荷,出口成章。

    这首诗……

    祁寒是读过的。

    “植、植儿?”他试着喊了一声。

    那孩子应声转身,一脸震惊地望着他,黑漆溜圆的一双大眼里满是喜悦!

    “大哥?!”

    下一秒,那孩子便飞奔起来,浑然不顾礼法,炮弹一般砸进了祁寒怀里,直将他撞得一个趔趄。那张圆润的小脸儿霎时埋入祁寒腰间,边蹭边带着哭腔道,“大哥大哥大哥……”

    祁寒被他搅得手足无措,有点承受不住这孩子的热情,只得抱着他,将他拉到阑干前坐下。

    原来才高八斗的曹子建,幼时竟然这般柔软憨萌……傻得可爱。

    “大哥你终于回来了……”曹植紧抱着他的腰不肯撒手,委屈地抽噎着闷声道,“上回出征我要同去,父亲责我年纪太小,不准我去……丕哥哥果真把大哥给弄丢了,他们还说……还说你死在了淯河……”

    他年纪幼小,奶声奶气地抱怨,那声音软糯潮湿得像年糕一样。祁寒听他说得情真意切,那点小洁癖竟也没发作,任曹植将鼻涕眼水全蹭在自己的裘袍上,心头莫名觉得温软。

    他伸手拍抚曹植的脊背,轻哄他道:“植儿莫哭。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恩!大哥以后也莫要走了!留在许都陪伴植儿!”曹植从他怀里抬头,黑眼明亮生光,憨甜一笑,竟让祁寒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心情微畅,伸手揉捏了一下他软嫩的小脸。

    祁寒听出曹植小小年纪便有异禀天资,文采极高,便故意拿些问题考校他,曹植软软依在他怀里,有问必答,遇到不懂的,立刻向大哥讨教,一脸的乖顺可爱。祁寒被他影响,心情逐渐转好,也跟着那咯咯的笑声勾起了唇角。

    二人言谈正欢,忽听身后一声清叱:“……你就知道一天到晚缠着大哥!”

    祁寒讶然回头,却见是个十岁出头的锦服少年,眉锋锐利,小脸涨得通红,正怒目瞪视过来。身后还跟了一大帮孩子,个个都是锦帽貂裘,气宇不凡,应该是京中官员的子嗣,都以那少年马首是瞻。

    适才那一声喝斥,声音虽嫩,却已隐隐透出了威严的味道,倒让祁寒想起了发怒的曹操……

    “丕儿见过大哥。”

    那少年步上前来,敷敷衍衍朝祁寒行了一礼。眼神与他对视的瞬间,立即闪躲开去。但下一秒,立刻又目露怒焰,紧盯着他怀里的曹植不放。

    曹植吓得一瘪嘴,大眼泪汪汪的,看着又要哭了。

    祁寒正要说话,曹丕突然冲了过来,一把将曹植拉开,鼻子几乎贴上曹植的小脸,怒冲冲吼道:“我不是教过你许多次,无论何时,切不可失了礼数!你倒好,还在此胡乱抱人!”

    话落将曹植扯到身后,护犊子一般的姿势,把祁寒看过来的视线全挡住了。

    曹植苦着小脸,从曹丕身后探出头来,偷偷朝祁寒眨眼,曹丕板着脸微微侧目,那曹植登时如小乌龟一般缩了回去。祁寒看得哑然失笑,无奈再也瞧不见他,只得将视线放在紧皱眉头的曹丕身上。

    小小年纪,已是气势凌人。瞧瞧那一脸的冷漠酷戾,当真是生人莫近。

    不愧是将来的魏文帝啊。

    祁寒心中感慨了一下,见曹丕始终冷冰冰的,不似曹植对自己那般亲昵,脸上还残留着一点敌意?他便也没了逗弄弟弟的兴致。

    祁寒朝他身后眺了一眼,起身拂了衣袍,盯着曹丕道:“哎,既然这么喜爱植儿,就别对他凶神恶煞的……懂吗?”话落意有所指地挑眉,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啧啧,小小少年,竟然对弟弟的占有欲这么强烈,连大哥也不让抱,不让看,这分明就是很喜欢曹植啊。可惜却不懂表达的方式……真是年轻呐。

    祁寒挠了挠头,暗自感叹了一遍,转身便走了,只留下一脸愣怔的曹丕,傻望着他的背影,心头雷鸣电闪,狂风呼啸,懵愕到了极点。

    大哥他……

    在说什么啊?!

    我分明最喜爱的就是你,我分明是因为讨厌曹植他老缠着你抱你黏糊你……连你看他一眼,我都生气,我怎么可能喜爱他?!

    曹丕僵冷着小脸,身体一晃,一把扶住阑干,好似要摇摇欲坠。他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祁寒消失的方向,只觉得三观尽碎。一腔孺慕尽付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