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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收到河西消息的高欢立即命窦泰领军两万进驻蒲坂,做出随时西进的姿态,以此威胁,使宇文泰必须留出兵力防备。
但也确实如宇文泰所预料,高欢暂时没有领军西进的打算。
没有人知道是身体原因,还是士气问题。
至少窦泰所领两万人全是当初驻守华阴,未曾遭受袭营的那批将士。
高澄得知具体情况要稍晚了几日,他正在冀州信都城与舅父娄昭相谈甚欢。
而这时候,宇文泰携带大量攻城器械抵达玉璧城外,正安营扎寨,准备休整两日后,再行攻城。
望着眼前一座坚城,宇文泰更希望高欢领军渡河,西进救援,给他来一出围点打援的机会,说不定高欢援兵溃败,玉璧人心动摇,可不战而下。
无论如何也好过强啃玉璧这块硬骨头。
但晋阳传回消息,只是窦泰领兵两万屯蒲坂,其余各部未有召集,果然与他发兵前的看法一致,晋阳不会有人介入这场战事。
宇文泰笃定高欢一面下令窦泰做出渡河姿态,迫使自己不敢全力攻城,一面又告戒窦泰,绝不能渡河西进。
心里有了底,宇文泰只分派了哨骑打探蒲坂情报,并未如高欢所想,分兵防备窦泰。
这回还真让宇文泰又猜到了高欢的心思。
宇文泰战兵四万,辅兵四万,号称十万大军北上,高欢在送别时,告戒窦泰,务必谨慎,不可再犯潼关之失。
当时,窦泰也是领了两万人。
再说河北,高澄将来信递给舅父娄昭。
娄昭匆匆一览,便问道:
“阿惠可要回洛阳?”
高澄摇头不以为意道:
“玉璧食用可支一年,又有战兵一万,辅兵五千,守备充足,以王思政之能,足可抵御西贼。”
历史上,王思政每一笔功勋,都混含着高欢、高澄父子俩的血和泪。
无论是主张营建玉璧,据城而守迫使高欢第一次攻玉璧无功而返。
还是坚守颍川,在外无援兵的情况下,任高岳、慕容绍宗、刘丰等人领十万步骑围城一年,想尽办法也不能破,原主只能再度派兵增援高岳。
最后却折了慕容绍宗、刘丰两员大将,逼得高澄亲领步骑十一万再攻颍川。
塔防大师绝非浪得虚名。
如今玉璧有六镇鲜卑一万,州郡兵五千,王思政不给自己坚守一年,真对不起他小高王特意娶了王氏。
这般想着,高澄也打定主意,今夜宿在王氏屋里,用实际行动与王氏一起,为王思政加油打气。
娄昭与王思政不怎么熟,对他的才能没多少了解,但他相信高澄的眼光,也就不再操心玉璧防备,却又问道:
“阿惠何不聚兵潼关,伺机夺取西贼新建关隘。”
高澄对这事没多少信心,上次之所以能袭取潼关,是因为高欢二十万大军西进,宇文泰来不及召集州郡兵,急着北上御敌,便放松了潼关守备。
如今是宇文泰主动出击,怎么可能再出现手忙脚乱,没有多余部队驻防关隘的事情。
这也是高澄决定继续巡视河北的原因。
但娄昭说得不无道理,试试嘛,纵使无功也没多少损失。
高澄当场分别写信给驻守洛阳北豫州刺史段韶,以及司州牧可朱浑元,命二人领军进驻东潼关,与潼关镇将独孤永业汇合。
其中段韶麾下京畿兵五千,可朱浑元部曲三千,潼关原有京畿兵三千,州郡兵两千,共计一万三千人。
以段韶为主将,伺机西进,探一探西潼关的底。
也告戒他必须留兵预防宇文泰放弃玉璧,渡河南下,趁潼关空虚,向西夺占潼关,将大军堵死在禁沟。
至于宇文泰是否会东出河南,高澄真不担心,就算拿下洛阳又如何,家卷都在自己身边。
河南南部有广州刺史高敖曹、荆州刺史侯景、东荆州刺史侯渊、南荆州刺史源子恭、颍州刺史慕容绍宗、豫州刺史尧雄、梁州刺史斛律光、南兖州刺史刘丰、徐州刺史高岳。
清一水的大将领兵镇守,宇文泰尽管闯。
这些人要么是高氏死忠,如高岳、高敖曹、斛律光等。
要么是在天下大势面前准备做个高氏死忠如侯渊、源子恭等。
在归路被堵死的情况下,领着主力在河南当流贼,高欢派一支偏师配合玉璧守军就能夺取关中。
高澄可不会指望宇文泰突然降智,出这种昏招。
写完两封信,高澄想了想,又给执掌禁军的王士良去信一封,若宇文泰真攻洛阳,城不能守的时候,先杀元善见。
无论如何也不能使他落到宇文泰的手里。
没了元善见,大不了再立一个天子。
高澄没有想过现在就让元善见以狩猎为名离开洛阳,宇文泰攻个河西玉璧,东魏天子就要狩猎逃亡,丢的是他小高王的脸面。
三封信全部着人送往洛阳,舅甥两人也把西线之事都抛到了脑后。
“舅父镇守信都,荒废了一身武艺,着实可惜,但冀州处心腹之地,澄父子得之以起家,只有舅父这样的至亲才能放心托付。”
高澄感慨道:
娄昭骑射号称冠绝当世,他与厍狄干是河南河北唯二镇守腹地的大将。
其余人基本都被高澄配置到了前线。
娄昭却笑道: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我这一生也不奢求再立多少功勋,只盼着能看见阿惠得国的那一天。”
说着,娄昭又问道:
“两位姐夫近来身体如何?”
高澄知道他主要问的还是窦泰,只不过捎带提了一嘴高欢。
“父王西征堕马,落下头疾,但应无大碍,姨父……”
高澄一声叹息,不再言语。
娄昭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感慨道:
“姐夫性情宽和,施政仁恕,难得的文武全才,可惜了。”
高澄深有同感,他附和道:
“姨父留守河北,在外人看来无赫赫之功,但其功绩,也只有我们自家人明白,尔朱氏滥赏,以致澄与父王不得不严控封赏,但将来,非王爵无以酬姨父留守之功。”
娄昭君明白这个将来指的是高氏得国,他转换了心情,打趣道:
“到那时,阿惠可莫要忘了我这位舅父。”
高澄笑道:
“舅父且拭目以待。”
舅甥二人又商谈了一番冀州政事,娄昭突然问道:
“阿惠惩尉景,尽得冀州人心,若有将来,阿惠该如何待他?”
这一句将来指的却是高澄继领高氏。
高澄闻言,稍作思考,郑重道:
“尉景于父王有养育之恩,如今治理南汾州,痛改前非,再无暴虐伤民之举,澄自当以姑父视之。”
被高澄整治了一番后,尉景确实老实了。
倒不是他怕了高澄,一手抚养长大的高欢都已经四十二,尉景如今六十多的人了,还有几年好活。
为的不还是儿子尉粲。
尤其是上次高欢西征失败,退回河东,尉景为他赶赴晋阳探查消息前,亲眼见了小舅子如今的老态,更是明白,他庇护不了尉家多久,往后还是要仰高澄的鼻息生活。
当初尉粲被高季式抽了一百鞭,也被尉景勒令尉粲不许再提。
在他的严加管教下,连尉粲也老实了不少,至少不复曾经的嚣张气焰。
娄昭得到这番答复,心中的石头落了下来:
阿惠终究与他父亲一样,是个重情的人。
娄昭厌恶尉景不假,但一旦高欢去世,高澄就对翻然悔悟的尉景喊打喊杀。
纵使是娄昭这位亲娘舅,也难免兔死狐悲,唯恐自己死后,子孙见疏于高澄。
时代就是这样,不管尉景之前干了多少恶事,害死多少人,既然放过了他,而他又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高澄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去翻旧账。
这些亲族对高氏赤胆忠心,高澄可以任意欺凌元善见,对待这些亲族,却必须用一部分特权回报他们的忠诚。
前任司州牧只是虐杀一名奴婢,就被高澄杀了,尉景一场围猎害死民夫三百,却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就是特权。
娄昭是个有眼色的,他知道自己好外甥最在意什么,因此哪怕一众高家子嗣来了信都。
虽然高淯、高湛年纪太小,留在洛阳,但还有高洋、高演两个亲外甥。
娄昭却提都没提过要见上一面,对于他个人来说,可以有很多亲外甥,但对于整个娄家来说,最好只拿高澄一个人当亲外甥。
他们父子俩的猜忌心,娄昭可太清楚了,高澄就连领军在外,还要交代自己把他女卷送进瑶光寺。
舅甥俩谈了许久,直至天色将黑,娄昭命人准备酒食,要留登门拜访的外甥用饭。
高澄自然遵从。
席间,高澄看着娄昭大碗大碗地痛饮,不由劝阻道:
“澄前日接到消息,晋阳相国府主薄孙搴与并州刺史司马子如共饮,醉酒而死,舅父还需以此为鉴,酒可饮,却要适量得当。”
哪怕高季式被高澄留在了身边,孙搴还是没有躲过醉死的宿命。
作为自己第一名幕僚,高澄多多少少还是对他有点感情,也曾劝过,但好言难劝该死鬼。
娄昭闻言,也没了酒兴,命人将酒水撤去,说道:
“阿惠且放心,我自当引以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