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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昌十五年,即公元546年,没有了原时空里高欢死磕玉璧城,北方朝堂上最引人注目的也不过是高澄将雍州刺史陈元康、秦州刺史王思政、并州刺史潘乐三人互调。
改陈元康为并州刺史、王思政为雍州刺史、潘乐为秦州刺史,以防王思政与潘乐在秦、并二州坐大。
由于陈元康坐镇晋阳,高澄也随即将汾州刺史辛术、以辛术接替高隆之工部尚书一职,晋州刺史薛修义则与华州刺史对调,出镇华阴,即前些年的玉璧城。
北方既无天灾,百姓又未受横征暴敛,总体较为安宁,随着太昌元年生人成年,陆续分配到田地,关东生产力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预计等到明年,太昌二年的婴儿潮高峰生人成年,关东生产力能得到完全恢复。
而关陇地区经过五年的发展同样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相较于元魏的安宁祥和,南方明显就要热闹得多,各类消息都有。
首先是南梁方面,建康朝堂爆发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尚书左丞贺琛上疏直言萧衍四项恶政,其一苛捐杂税繁多,民不堪命;其二放任官员贪腐,穷奢极侈;其三幸臣恃势弄权,擅专威福;其四广建庙宇奇观,劳民伤财。
《管子·明法解》云:‘人主之所以制臣下者,威势也。’
萧衍开国四十四年,威势极重,众臣并非不知道如今江南积弊之深,矛盾之尖锐,却不敢明言,萧衍多年来一直沉浸在江南无内乱的假象中。
虽然被宇文泰袭取了益州,但其纳表称臣,颜面上也能过得去,再兼陈霸先平定交、德、爱等诸州叛乱,又有罗州(化州)刺史冯融儿媳,高凉(广东高州)太守冯宝之妻,岭南俚人首领冼英收复海南,这些好消息,似乎也在印证萧衍的看法。
若非高澄在北方大练水师,只怕今年萧菩萨又要舍身同泰寺出家。
不过也就在这年四月十四的时候,同泰寺浮图失火,佛塔被毁,萧衍下令重造十二层浮图,这也是尚书左丞贺琛毅然上疏的直接原因。
萧衍收到奏疏后,可以预见心情不会太好,毕竟有人将他从美梦里唤醒,但他并未因此将贺琛治罪,反而待其更为信重。
萧菩萨老归老,也会因为住在深宫,不晓得民间真实情况,而被假象蒙蔽,但他并未老湖涂。
侯景围困台城时,假意请求和谈以拖延时间,太子萧纲欲从其请,萧衍便曾说‘你自为之,莫使后人笑耳。’即你要干便干,只是别让后人笑话,他一眼就看穿了侯景的真实目的,只是内心抱有一丝希望,才放任萧纲接触侯景。
其实萧衍的过错并不止以上四条,另有一项贺琛没敢提,即放纵宗室。
使岭南地区陷入六年动乱的萧咨,如今尚且身居卫尉卿的紧要职位,便是最好的例子。
当然,最大的恶政并非这几条,而是货币市场的混乱,私币肆意流通,导致物价沸腾,于是萧衍在年初下诏全国通用足陌钱,以百日为限,百日后若还有人不使用足陌钱,则要被罚作三年劳役,男子被罚去边疆,女子以身抵押劳役,由家人赎买。
诏书颁布以后,士族豪强囤积足陌钱,市面能够流通的足陌钱便随之减少,而不使用足陌钱,又会被罚三年徭役,于是在南梁,仅三十五文的足陌钱,便能当百文使用。
而此前囤积居奇的士族豪强们,更是借此大发横财,而最终承担这一苦果的,可不就是底层大众。
其实萧衍哪怕学高澄把佛像全给熔了,都要满足市场所需钱币,结果也好不到哪去。
北方士族是被小高王整怕了,断然不敢囤积大将军五铢钱,借此掠夺民财,毕竟你通过这种方法,赚得再多,最后一场抄家,获利连带祖产全数归了国库。
但南方士族不同,他可是萧菩萨呀,对宗室、对士族始终怀揣着一颗菩萨心肠。
强制民间使用足陌钱,又不对士族囤积钱币加以遏止,三十五文便能当百文使用,任由士族豪强以合法手段肆意掠夺民众财富,如今南梁民间是个怎样地景象,可以想见。
当然,也许萧衍根本就不知道士族豪强们囤积居奇的事情,哪怕是贺琛这种直臣,也没敢提半句。
蜀地方面,虽然治理已经步入正轨,但宇文泰在政务上最为倚重的王左之才苏绰,因积劳成疾于成都病逝。
仓促入蜀,已经有如此局面,苏绰在施政上的各项建议,可谓居功至伟,称得上是为宇文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至于打压蜀地原有汉人,也是无奈之举,作为外来的第三方势力,要想满足麾下的利益诉求,总不能联合只占人口少数,却占利益大头的南方汉人,去打压占据人口多数,仅占利益少数的僚人。
就僚人所占的利益,哪能够满足武川鲜卑与北地汉人的需求,而且对于现在的蜀地来说,稳定僚人远比稳定南方汉人更重要,他们才是这一时期蜀地的主体民族,至于治理,不还有随宇文泰南下的北地汉人么。
饼在短期内就这么大,外来势力必然要侵占原住民的利益,宇文泰不存在如萧纪一般缓和汉、僚矛盾的选项,他若是对汉、僚都施以安抚手段,保护他们的利益不受北地汉人与武川鲜卑的侵害,也许武川豪杰与北地汉人们,便要另行推选新的领袖。
这也是高澄将并州胡南迁之前,会先将三十万户河南民众迁移至关陇,将他们留下的田亩住宅留给并州胡的原因,无论如何,满足自己统治根基的利益诉求,永远是最优先的。
至于北地汉人与南方汉人,虽然同族,却也不是一路人,在西晋永嘉南渡以前,北人就骂南人为‘貉子’,南方人也蔑称北方人为‘伧父’。
西进八王之乱中,陆逊之孙、陆抗之子陆机受任为河北都督,麾下一名小都督北人孟超放纵部下劫掠,陆机抓获主谋,孟超却蔑视称‘貉奴也能做都督?’
大体能够反应魏晋时南北汉人之间的相互歧视,更何况是北魏建国一百六十多年后的现在,如羊侃、羊鸦仁等人终究是少数,否则羊侃也不会任由部众归家,只身渡河降梁。
宇文泰在蜀地也并非只是治理,他不是守成的性子,高澄在洛阳编练水师,让宇文泰确信其南征兵锋将优先指向江南。
毕竟自己袭占蜀地,是得了蜀中空虚无备的利好,高澄若要从陇山南下,在自己依靠蜀道艰险,严防死守下,难有作为。
他坚信高澄定然是制定了先灭南梁,再谋蜀地的策略。
宇文泰这六年间,不曾堕其志,从未懈怠操训士卒,为的就是趁高澄南征之际,自己由汉中北伐,光复旧地,这也是他死命拉拢蜀地僚人的原因,他从未想过要在蜀地闭门自守,当一个割据小政权。
占据人口大多数的僚人不乱,蜀地便不会有太大的动乱。
相反,拉拢少数派的汉人,打压僚人,自己一旦北伐,后方必然烽烟四起。
与此同时,漠北局势也有了变动,阿那瓌为感谢高澄通报消息,又赠送了一批原高车国的妇人南下,但却无力改变高车余部与突厥合流。
他若能彻底剿灭高车余孽,也断不会让这剩余的六万户苟活这么多年,加之突厥早已经不是只有数百户人家,专为柔然人锻铁的小部落,经过近百年时间吸纳周边敕勒部落,它本身就已经积累了不俗的实力,否则也没能力招揽高车敕勒。
也是在这一年,吞并高车敕勒六万余户后,突厥首领阿史那土门秘密遣使南下,于十一月的隆冬抵达洛阳。
阿史那土门听闻齐王贪色,便事先在部族中寻访美艳女子,由使者进献齐王。
高澄在齐王府外场与元季艳私会的别院秘密接待了突厥使者,对于阿史那土门的好意,大魏齐王自然却之不恭,他这人打小就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的好意。
只是突厥女子进不得齐王府,免得被蠕蠕公主或者秃突佳撞见,于是高澄遣心腹将其送入瑶光寺安置,反正这座曾经北魏供养妃嫔的尼寺,早就成了小高王荒淫的会所,这些年来,他往里边可塞了不少人。
笑纳了突厥女子以后,高澄又接受了阿史那土门其余一些礼物,对待突厥使者也更为亲切。
突厥使者见气氛火热,也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据他说柔然人在漠北倒行逆施,奴役各族,草原部落多有怨恨,苦不堪言。
若是齐王能出兵北伐柔然,突厥愿意尊奉齐王为草原之主,起兵响应,反抗柔然暴政,事成后,柔然部民尽归齐王为奴为婢,只求齐王殿下赐予一处肥沃草场,以供突厥人放牧。
若非高澄熟知突厥崛起的历史,说不定还真就信了突厥使者这番鬼话。
但不信归不信,其中透露的信息足以表明阿史那土门已经定下决心,未来反叛柔然,与之争雄。
小高王对漠北各族人民遭受柔然人奴役这一件事深感同情,同时,高澄也表示柔然可汗阿那瓌是自己决心用一生去敬爱的岳翁,虽然阿史那土门赠送厚礼,让他很感动,但自己与蠕蠕公主夫妻之间情意无价,北伐柔然一事,且勿再提。
突厥使者于是又说起部落首领阿史那土门有一女,自小立誓要嫁英雄,齐王殿下的名声流传到了草原,深得其女仰慕。
得知将有使者南下拜会齐王,便向父亲请求希望能嫁来洛阳,阿史那土门素来溺爱此女,便让使者前来问询齐王心意,同时向齐王殿下奉上突厥部落最高的敬意。
只求齐王能在草原部落们反抗暴政的时候,能够不加干涉,保持中立。
其实这才是突厥使者南下的真正目的,所谓劝说北伐不过是试一试罢了,若齐王真是个脑袋缺根筋的,自以为有突厥相助,于是与柔然争夺漠北,那不是白捡一个大便宜么。
高澄闻言不得不挠头纳闷,怎么人人都想给他当岳父。
且不说阿史那土门遣使南下,如何就能让女儿知晓,高澄对所谓其女请嫁洛阳的说法是半点不信。
可这件事若是拒绝,则是在柔然与突厥之间摆明立场,万一南下的时候,突厥给自己在西北方向闹腾点事,整个活,也是个麻烦。
但若是答应下来,把阿史那土门之女迎进门,又怎么可能瞒得过蠕蠕公主与秃突佳的眼睛,真要这样做,先前那突厥美女也无需送往瑶光寺避人耳目。
稍作思考,高澄为难道:
“能得贵女倾心,孤欢喜不已,然孤以蠕蠕公主为嫡妻,若再纳突厥贵女入门,恐翁丈恼怒。”
这便是在暗戳戳向突厥使者表示,我也愿意娶阿史那土门的女儿,与您们联姻,但不能明面上来。
能够承担起出使重任,突厥使者自然不是蠢人,他立刻听懂了高澄言下之意,对于突厥人来说,阿史那土门之女的名位并不重要,如今的突厥还不是后世的草原霸主,掌控漠北的依然是柔然。
他们希望得到高澄不干涉漠北战事的保证,也不希望太早与柔然反目,毕竟消化高车敕勒余部也需要时间。
使者当即提出先订下亲事,待过几年突厥再送女南下。
高澄自然爽快地答应下来,哪怕将来突厥敲锣打鼓的送女来嫁,也无需顾虑柔然的反应,毕竟到了那时候就真的形势逆转,原时空中,东魏、西魏争相讨好柔然,防止柔然被对方拉拢,给自己添麻烦。
而这一时空却成了阿史那土门与阿那瓌争相示好高澄,以防这位好女婿偏帮。
高澄与突厥使者私下盟誓,宣称草原上的事情,由草原部族自己解决。
突厥使者也向高澄表示,只需齐王殿下作壁上观,突厥攻灭柔然,愿与他共分柔然部民。
至于真到了那一天,突厥会不会信守这份诺言,高澄是半点没抱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