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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罩房是专门给凌寒院有等级的丫鬟婆子们住的,陈嬷嬷和惜薇二人过去时,就见后罩房的东边一间门口已拥满了人,院子里也站满了嚼舌根指指点点说闲话的丫鬟婆子,见陈嬷嬷过来,院子中的喧嚣声略静了一下,众人纷纷行礼问候。
陈嬷嬷沉着脸上了台阶,围在门口的人也忙躬身退开,陈嬷嬷迈步上前,便有一个穿酱色褙子的婆子从屋里迎了出来,福了福身行礼道:“陈嬷嬷。”
陈嬷嬷点了下头,道:“人怎么样了?”
她脸上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倒像是在问今日天气如何。那酱色褙子的嬷嬷便回道:“人已经救了下来,因发现的及时,倒是留了一口气,如今已醒来了。”
陈嬷嬷这才冷着脸迈步进了屋,就见对着房门的床上,躺着个披头散发的丫鬟,脸色难看,露出的脖颈上一道深深的勒痕,那丫鬟正一脸死气的淌着泪,旁边两个丫鬟似在劝解,也是不停的用帕子擦拭眼泪。
“到底怎么回事?”先前那穿酱色褙子的婆子忙给陈嬷嬷搬来椅子放在了屋子当众,陈嬷嬷坐下后沉斥一声。
那两个哀哀哭的丫鬟这才像是刚发现了陈嬷嬷的到来,纷纷停了哭声,请了安将床上的碧绿扶坐起来,碧绿挣脱着想下床,又似想要说话,人还没下得了床便捂着脖子剧烈咳嗽起来。
陈嬷嬷拧了拧眉,便道:“先躺着吧,等一会子大夫诊过再回话。你们可有谁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那扶着碧绿的穿枣红色褙子的丫鬟闻言跪了下来,道:“嬷嬷,碧绿今儿一早还好好的,有说有笑的呢,就是方才出去了一趟,便哭着回来,将奴婢两个都赶了出去,甩上了房门。奴婢和银钗因莫名其妙被她赶出了屋,心里不痛快便没再搭理她,去了园子里摘花,后来奴婢二人觉得碧绿有点不大对劲,到底放心不下,跑回来查看,就见碧绿已经上了吊,幸而奴婢二人早早折返了,不然碧绿这会子已经断气儿了。”
另一个叫银钗的丫鬟也跪下道:“是呢,陈嬷嬷,碧绿她这样,八成是方才出去时候遇到了什么事儿。”
她说罢,那碧绿果然浑身颤抖着,扑倒在了床榻上揪着床褥,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这时候大夫被请了过来,给碧绿瞧过之后,开了方子,又往碧绿的喉咙上涂抹了药膏,碧绿才能发出声音来。
她推着银钗二人便要往墙上撞,哭着道:“你们救我做什么,让我去死!我已经没有清白了,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她的声音分外粗嘎,喊声凄惨,听在人耳中惹人同情,哭喊间,银钗二人不小心拉扯开了她的衣衫,一时间中衣散开,里头肚兜歪斜了下,露出的雪白胸前骇人有几个紫青的手指印。
瞧见那手指印,再听碧绿口中的话。一时间陈嬷嬷脸色微变,堵在门口和窗口的丫鬟婆子们也都齐齐变色。
“哎呦,这是被人毁了清白,占了便宜了,难怪哭着喊着要死呢。”
“这碧绿不是已经配给了冯管事家的福子了吗?啧啧,如今弄成这个样子,看来是嫁不成咯。”
“这是刚刚发生的事儿?这青天白日的,碧绿又没出府,是哪个侍卫小厮竟然如此混账!”
“这可要好生查查的,揪出是谁来看王妃不打死他,丢出去喂狗。真是色胆包天了!”
……
时下的权贵之家,公子们都是满七岁左右便挪到了外院自立院落,恐男孩子一直混在内院,常年长在妇人之手会毁了性子,变得没出息。
等到公子们长大,成了家,自然在内院中会为其妻妾们准备下院落。男人们在外院的住所和书房等却依旧保留着。
可公子们金贵,自然不能光靠小厮侍卫伺候着,便是住在外院,这丫鬟婆子的也少不了。这便让丫鬟侍卫小厮的有了接触的机会,容易生事儿。
可权贵之家的丫鬟们却是要身子清白,不准私下里和小厮侍卫有苟且之事儿的。富贵之家对这个管的是极为严格的,要知道这丫鬟们说不准哪一日就被男主子收用了,这若是私底下和侍卫小厮有个什么不干净,再将这风流事儿往男主子身上栽,回头混淆了血脉,那不是笑话?!
故而不管是哪个府邸,对这种事都管的极严。丫鬟若是发现不干净,都没好下场,轻则打一顿板子丢出去,重则直接杖毙。那些和丫鬟偷情的小厮侍卫们更是如此,一旦被发现,什么都完了。
故此,这会子一见碧绿拿清白来说事,又露出身上的痕迹来,众人尽皆同情不已,更是说那玷污了碧绿的,要被王妃打死喂狗。这话并不夸张,而是事情确实很严重。
陈嬷嬷脸色也不好看,一拍扶手,道:“好了,休要再要死要活的,做婢女随意自戕是何等罪名,不用我再说一遍吧?!”
做人婢女,命都是主子的,是不能随意自戕的,自戕也是罪过,弄不好会让主子背上不好的名声,故而有时候做奴婢的便是自戕死了,还要拖累了自己的家人跟着吃挂落。
碧绿是家生子,家里还有亲人在王府,闻言脸色一白,当即抽泣着不再挣扎着往墙上撞了。
陈嬷嬷这才道:“你说说缘由,若真是受了人欺负,我自然会向王妃禀明此事,为你做主,王妃从来体恤下人,宽厚仁慈,真是如此,王妃不会为难于你。可若是你自己品行不端,做出了什么不尊重的事儿来……”
陈嬷嬷话没说完,那碧绿便哭着尖叫道:“奴婢没有!嬷嬷是有人欺辱奴婢,嬷嬷给奴婢做主啊!”
她说着扑下了床,哭着爬着到了陈嬷嬷脚边儿,磕起头来,道:“就是方才奴婢奉惜薇姐姐的命去浆洗房取凌寒院前两日送过去浆洗的衣裳,不想奴婢还没走出凌寒院便迎面撞上了沈公子,奴婢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奴婢已经道歉了,谁知道他好似心情不好,竟然怒容满面,将奴婢拖进了旁边的假山里头,企图……企图……若非奴婢反抗趁机推开他,跑了出来,只怕已经……可饶是如此,奴婢也没什么清白可言了,奴婢都已经定亲了,如今还怎好安心嫁过去,只有死路一条啊。”
碧绿的话令陈嬷嬷惊愕了一下,接着脸色便沉寒了下来,一双老眸中满是锐利的寒气,盯着碧绿,道:“你说谁?翰墨院郡王带回来的客卿沈清沈公子吗?”
碧绿察觉到了从陈嬷嬷身上散发出的寒气,浑身抖了抖,有些不安,可她却觉得陈嬷嬷身上的寒气都是冲沈清去的。
那沈清果然是惹了王妃的不喜,沈清得郡王的看重,王妃想要处置了沈清,必定担心会妨碍了母子感情,如今她送给王妃一个收拾沈清的正大光明的理由,也算是讨了王妃的好,立了功了。
碧绿想着,扣头哭着道:“是,就是那个沈清,沈公子!昨日他跟着二爷回来时,奴婢见过他,认识他!嬷嬷,您要为奴婢做主啊!”
“啊,想不到那个沈公子瞧着文弱雅秀,背地里竟然会是这样的人。”站在陈嬷嬷另一边的惜薇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惊吓道。
陈嬷嬷垂着的眼皮子略抬了下,淡淡扫了眼惜薇,唇边掠过一丝冷笑来。
陈嬷嬷是宅斗的老油条了,若然不知道沈清是女子,自然会动怒,可如今她既然知道了沈清是女子,听着碧绿的话便宛然成了天大的笑话!
说一个女人将她拦住,还拖到了假山后企图用强?敢问这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大的笑话吗?更何况,那女人还是来了月事,从王妃那里匆匆逃走的沈清。
陈嬷嬷不过心思略动,便明白了这件事情后的弯弯绕绕。
眼前这个碧绿不过是凌寒院的三等丫鬟,沈清又是刚刚进王府不久,两人该当是八竿子打不着才对,碧绿如此陷害沈清,背后必定是有人指使的。
而如今凌寒院比较大的事儿便是秦御三年多出征刚归,丫鬟们难免心思浮动,个个都有往上爬,争着抢着要占了通房丫鬟这一巧宗这一件。
如今秦御受了伤,正是丫鬟们,尤其是贴身丫鬟们各显神通的时候,偏偏秦御住到了翰墨院去,就是不肯在凌寒院呆着,使得丫鬟们没有亲近的机会,她们如何能够甘心?
而秦御住到翰墨院的原因却在这沈清身上,若是赶走了沈清,或者沈清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儿,惹怒了秦御,使得秦御对其厌恶,说不得便能回到凌寒院来住。
而今日,王妃传召沈清,想必早就有人盯着秋爽院了,瞧见沈清从秋爽院面色不佳的匆匆出来,便以为沈清是惹怒了王妃。
就再添一把火,想往沈清身上泼上一盆子污水,顺势解决掉沈清。
一来,沈清惹怒了王妃,借王妃这把刀,正是杀人的好时候。再来,这也算如了王妃的意,想必就算王妃猜到沈清是被冤枉,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背后的人,推了碧绿出来,拿了碧绿做枪使,若然在王妃不知道沈清是女子的情况下,说不定就真让其如愿了。可是如今连老天都不帮她,沈清是女子,这点子算计便成了最拙劣的污蔑。
至于碧绿背后是谁,陈嬷嬷心知肚明的很。
沈清走了,秦御生气不再呆在翰墨院,回到了凌寒院,谁得利最大就是谁啊。
陈嬷嬷冷哼了一声,呷了一口茶,看向碧绿,道:“我记得你是定给了外院冯管事家的老二福子吧?”
碧绿显然没想到,她控诉一番,陈嬷嬷不让人去拿那沈清过来问话,反倒突然问起这个来,她略怔了下,垂泪道:“是的,陈嬷嬷。可如今奴婢成了这幅模样,连清白都没有了,只怕……只怕这婚事是不成了,可让奴婢怎么活啊!”
她说着又呜咽了起来,旁边一众人的神情却颇有些不以为然。
谁不知道那冯管事虽然有两个儿子,然则老大是个傻子,这老二福子便格外娇宠了一些,使得他贪花好色,不学无术,整日在外惹是生非,还没娶媳妇,屋子里便不少女人。
这倒还罢,最近一年也不知道从哪儿染上的恶趣,动辄就打女人,前两日他那屋子里才折磨死了一个,冯管事舍了不少银钱才将这事儿给遮掩过去。
碧绿是个貌美的,前些时日被福子撞上一眼便瞧上了,冯管事求到了王爷哪儿,王爷做主让王妃将碧绿配给了福子。冯管事从前在战场上帮王爷挡过箭,冯家在王府是颇有几分脸面的。
碧绿一家子虽也是家生子,但一家都不得宠,王妃指了婚,哪里敢有半点反抗。那福子是个眼高于顶的,出了这种事,定然要退亲,不过要她们说,这碧绿被退亲也不算什么坏事,说不定还因祸得福了呢。
陈嬷嬷闻言冷冷瞧了眼垂泪的碧绿,竟是出乎意料的就站起身来,只道:“热闹看够了,都散了吧,吵到了二爷养病,仔细你们的皮!”
陈嬷嬷脸色沉肃,浑身的气势,众人瞧着有些不大对劲,哪里敢再围着瞧热闹,不等陈嬷嬷出屋,便都住了嘴,往外散。
陈嬷嬷却没再停留,大步出了后罩房,竟然没再管这里的事儿,往秋爽院回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那碧绿却面色忐忑的跌坐在地上,看向了惜薇和惜芹二人。
惜薇和惜芹脸色也有些不好,隐隐发白,只觉是哪里出了问题。不然,陈嬷嬷万不该是此等反应才对。
待人都散尽,碧绿从地上爬了起来,上前便拽住了惜薇的手,焦急道:“惜薇姐姐,惜芹姐姐,你们说陈嬷嬷她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会不会王妃根本就没有恼了那沈清。这下怎么办,这下怎么办。奴婢可都是听了两位姐姐的话才如此行事的,若是王妃发现了……”
“若是王妃发现了,那也不干我们的事儿。碧绿你最好放聪明点,你无凭无证的,若是攀咬我们,我们不会承认,王妃也未必相信。你若识趣,你便被王妃惩罚,我们也会看在今日的情分上,对你多些照顾,你可要想好了!”惜芹一下子打断了碧绿的话,冷声说道。
惜薇见碧绿脸色巨变,摇摇欲坠,上前扶住了她,拍着她的手道:“碧绿妹妹放心,王妃对那沈清没好感,即便是察觉到什么,也不会严惩与你的,你只要不咬出我们来,等你受了罚,往后自有我们替你周旋筹谋。”
且说那边,陈嬷嬷回到了秋爽院,礼亲王妃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忙让丫鬟迎了陈嬷嬷进来,屏退了丫鬟,道:“到底阿御知道不知道那姑娘是女子?怎去了这么些时候!”
陈嬷嬷上前给礼亲王妃打扇,一面笑着道:“王妃且放心吧,二爷心里清楚的很呢!”
礼亲王妃闻言这才笑了起来,旋即却又一拍扶手,道:“这孩子,怎么还是个胡闹性子!既然是瞧中了人家姑娘,就该打听好是哪户人家,回来告诉本王妃,由本王妃做主上门求了抬回来。咱们这样的人家,正妃未娶先纳妾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这样将人家姑娘不明不白的弄回来算怎么回事,人家姑娘心里能乐意?”
陈嬷嬷却点头,道:“王妃说的是,等奴婢再打听打听那沈姑娘的来历,有王妃替二爷安排着,什么事儿是不成的。二爷也就是仗着有王妃疼,才这样肆意行事的。等二爷纳了沈姑娘,迎娶正妻的事儿,王妃也不必那么着急了,还能缓一缓,仔细挑选个二爷满意的咯。”
若是寻常人家,正妻未娶,自然不可能先纳妾的。纳了妾室,好人家,疼姑娘的人家只怕就不愿意结亲了,没有纵着子弟纳妾,却影响了娶妻大事的道理。
可王府却不一样,像秦御这等皇室贵胄,便纳妾再多,也不会影响正妃的选择。加上王妃一直怕儿子有问题,自然就急着让秦御纳妾了。
含笑点头,礼亲王妃才又问道:“对了,你怎去了这么长时间?”
陈嬷嬷这才道:“奴婢出了翰墨院,原是要来回王妃话的,却被惜薇惜芹两个丫头拉着说了几句话,她们问起王妃是非有意为她们配人的事儿来,后来凌寒院一个叫碧绿的三等丫鬟上了吊,奴婢便过去瞧了瞧。”
礼亲王妃听的蹙眉沉面,道:“人死了?”
陈嬷嬷摇头,道:“救下来了,却也是可笑,那碧绿竟状告沈清,说方才受了沈清的玷污,差点失了清白身子……”
礼亲王妃闻言,不过心思略动,便也明白了过来,一把便将旁边茶几上的一个粉彩茶盏给扫落到了地上,茶盏四分五裂。
陈嬷嬷忙劝道:“王妃且莫为这起子人动怒倒伤了自己的身子。”
礼亲王妃脸上怒容微敛,道:“惜薇和惜芹也算是秋爽院出去的,那时候本王妃瞧着她们两个也算稳重懂事,这才给了阿御,怎么如今行事这般急躁糊涂!”
陈嬷嬷给礼亲王妃又倒了一杯茶,安抚道:“她们如今年纪也大了,急些却也是人之常情。”
礼亲王妃哼了一声,她便再着急儿子的事儿,却也不想留了心思不正的丫鬟在儿子身边,更何况如今知道沈清是个姑娘,礼亲王妃也没那么着急了,却怕丫鬟再闹出什么事儿来,坏了秦御的好事,便道:“既然年纪都大了,王府也不能一直耽误她们下去,你去瞧瞧,有什么合适的,赶紧安排下将她们配了人打发出去吧。这事儿,今儿便敲定了,指了婚事,今日便让她们出府回去备嫁吧。”
她言罢,想了想又道:“那个碧绿念着是受人指使,本王妃便也不追究了,也一并赶出府去,再莫让她进府领差事便罢了。”
礼亲王妃一向待下宽和,惜芹和惜薇从前都是礼亲王妃的丫鬟,王妃明显还念着旧日的主仆情分,这是从轻发落了。
陈嬷嬷闻言也没多言,只应了一声,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凌寒院闹起动静来,秦御怎么可能听不到?早派了侍卫前去询问,陈嬷嬷离开凌寒院时,那侍卫也刚好将发生的事禀给了秦御。
秦御听闻有个丫鬟竟然污蔑顾卿晚玷污她,顿时脸都黑了,他本就浑身不得劲,此刻倒像是寻到了事儿,破天荒的兴致勃勃亲自管起了丫鬟们的事儿来。
于是,陈嬷嬷那厢刚进秋爽院,这边秦御便令侍卫抬着软榻,进了凌寒院。他也没往屋里去,就让侍卫将软榻放在了当院,吩咐道:“不是说有个丫鬟状告沈清色胆包天玷污了她吗,那丫鬟呢,带过来,爷要亲自审问。”
他言罢,自有侍卫前去传唤碧绿,惜薇和惜芹两个丫鬟却觉得是自己的计谋得逞了,秦御一向不管丫鬟们的事儿,如今竟然亲自查问此事,定然是对沈清恼怒的缘故,她们当即便一人捧着一杯茶,一人取了一件斗篷,急匆匆的冲秦御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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