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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儿听闻,当即笑道:“这感情好,适才我们姑娘还念叨说想吃炒红果,只是时节不对没处淘换呢。这老太太可打发人给送来了,当真是雪里送炭。”
那妇人也笑道:“我们老太太也是这么说,姑娘是头胎孩子,这个时候该是很想吃酸呢。这是我们家本色行当,不值什么,姑娘尽管拿去吃。若是还想什么,也自管打发人去说就是了。酸儿辣女,姑娘肚子里是个大胖小子呢。”
夏春朝见珠儿当面说破,淡淡一笑,说道:“多承伯母吉言,也多谢伯母惦记着。待我身子略好些,这几日就过去瞧瞧伯母。”
那妇人赶忙回道:“老太太说了,姑娘身子不便当,还是在家养着罢,免得走来走来去,反倒伤了胎气。姑娘想见,往后的日子长久着哩,只怕见烦了的时候也有呢。”
夏春朝听她说的暧昧,微笑道:“虽说日子长久,但过上几日我就要搬到乡下住去了,往后看养孩子,只怕少有进城的时候。不如趁着现下还有几日,多叙叙旧也好。”
那妇人听闻,甚是诧异,说道:“姑娘为什么突然要搬到乡下去?乡下清苦,只怕难为了姑娘的身子。”
夏春朝但笑不答,发了赏钱,又吩咐人包了几块椒盐金饼给这两人做下茶点心,就打发了这两人去。
珠儿送沈家下人出门,回来时只见小丫头招儿引着一个妇人往上房里去。珠儿看那妇人不过三十上下的年纪,鬓边插着一多石榴绢花,身上穿着一件大红绸缎扣身衫,一条葱绿漆裤,打扮的妖妖调调,面容却甚是生疏,心里奇怪,点手问道:“招儿,这嫂子是谁?”招儿见她问,年纪又小,便回道:“珠儿姐姐,这是街上开茶棚的陶嫂子。因奶奶昨儿夜里被梦惊着了,今早起来有些头疼,听说嫂子很会些针灸的本事,就请来瞧瞧。”那妇人在旁,臊眉搭眼的赔笑。
珠儿眯眼一笑,说道:“既是这样,你快带了嫂子去,不要误了奶奶的事。”说着,停了停,忽又笑道:“姑娘这几日反酸的厉害,吃不下饭。待会儿嫂子给奶奶看完了,也给我们姑娘瞧瞧。”
招儿答应着,就领了那妇人往上房去了。
珠儿径自回房,走到院里,就见宝儿在廊下生炉子,沈家送来的那袋子山楂在一旁地下放着。
珠儿迈步上前,推了宝儿一把,低低笑道:“才送来的,这就熬上了?”宝儿向屋里一努嘴,说道:“可不是怎的,人家前脚才走,姑娘就嚷着要吃,叫熬糖水给她炒呢。”珠儿低声笑道:“难为姑娘了,这几日都吃不下饭,可算来了救星了。”一语未落,就抬步进门。
夏春朝正在炕上做针线,见她进来,便说道:“待会儿吃了午饭你带个人,到街上布铺里买几匹好松江布回来,我预备给孩子做些护顶背心。”珠儿便笑道:“姑娘真真儿是个操劳命,这才几个月就惦记上这些了。这还早的很呢,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怎么做呢?”夏春朝道:“不过是生下来穿戴的,倒也不必分什么男女。眼下我还能动弹,不紧赶着做,再迟上几个月,我这腰粗腿肿的,就更难动针了。”珠儿又道:“就算如此,姑娘也不用自己操劳,咱家又不缺针线上的人。就是到了乡下,也大可请些人来帮手。”
夏春朝叹息道:“咱们今时不比往日啦,有这个小东西要养,往后日子还长,多得是用钱的地方,能自己动手的就节省些,不敢大手大脚的扔钱呢。”珠儿听闻,也走过去,翻了些活计出来,在地下寻了张杌子坐了,也跟着缝了起来。主仆两个,就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珠儿道:“适才我出去送沈家的两个嫂子,看见上房的招儿带了个女人进来,说是给大奶奶治病的。姑娘说说,这事儿可笑不可笑,大奶奶身子不舒坦,不知道寻正经大夫来瞧,倒听信这些婆子的话,任她们胡针乱炙的。”
夏春朝冷笑了一声,说道:“她就是这么个癫狂做热的脾气,你又不是头一日才知道。得个风就是雨,听不得人搬弄口舌,不然必定闹得满城风雨。这不知又是听信了谁的言语,招惹这样的人来家。自古有言,三姑六婆不入门。她又不知是要行什么鬼头差事了。”
珠儿笑道:“我同招儿说了,姑娘身子有些不适,叫她给奶奶看完了,也来给姑娘瞧瞧。姑娘有话,尽管问她不是?”
夏春朝也含笑说道:“只怕人家不肯来呢。”
珠儿说道:“若是她不肯来,那就是有鬼了。跟老爷说,再不许她进门就是。”
说话间,宝儿将炒红果端了进来,送到夏春朝眼前。
夏春朝见那白瓷碗中一汪艳红的汤水,其中镶着几颗如红玛瑙一般的山楂,酸甜芬芳之气直冲鼻息,尚未入口便已觉满口盈酸,不觉食指大动,执起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霎时间,那清甜酸润的汤汁盈满口齿,顺着喉咙滑进腹内,那烦恶之感顿时消散了不少。
夏春朝连吃了几口,顷刻间就将一碗炒红果吃了个干净,又问道:“可还有?”
宝儿连忙答道:“还有,炉上一锅呢。只是酸的伤胃,姑娘还是节制些罢。”
珠儿在旁拍手笑道:“阿弥陀佛,姑娘这可算是得救了。沈家那一袋红果,可比一切的灵丹妙药都好用。姑娘还不念着些人家的恩情?收了人家的东西,还特特儿的告诉人家,咱们要搬走了,叫人家死心。满世界也寻不见姑娘这样狠心的人了。”
夏春朝睨了她一眼,说道:“你多说了话了。沈伯母看我自幼长大,长辈情分上自然与别人更亲厚些,哪里就有那些事情?”
珠儿叹气道:“姑娘就是执拗,再怎样人家也是沈公子的娘,自己儿子的心思,岂有不知的?沈公子不好意思出面,又怕姑娘听说是他送的不肯要,所以托老太太的名义过来,这有什么稀奇!”
夏春朝不接这话,只将碗递还了宝儿,说道:“吃了一碗炒红果,倒有了些胃口。把晨间的白粥拨一碗来,再夹些酱瓜我吃。”
宝儿应声去了,夏春朝又转向珠儿道:“你也别只顾在这里说嘴,去上房里瞧瞧,看那婆娘去了没?若是嫂子那里事了,就把她叫来,我有话问。”
珠儿答应了一声,出了门径直往上房去了。
再提招儿将那妇人一路引至上房,金锁自屋里迎将出来,向那女人说道:“奶奶昨夜里走了困,这会儿还不曾起,嫂子先在外头坐坐罢。”说着,便拉那妇人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坐了,又吩咐招儿拿了茶点上来。
金锁见左近无人,低声问道:“我一早使人捎去的信儿,嫂子可收着了?东西可带来了不曾?”
这陶氏妇人也低声回道:“我的亲姑娘,那样的东西哪里是说有就有的?也得十好几样的药去配,再使净琉璃瓦打磨了,黄酒烧干,挫香干末子合在一处,搓成丸药才好使的,哪里就有那般容易!我今儿就是来回个话,东西只怕还得再等。”说着,又问道:“家里倒是谁要这东西使?我听说你服侍的这房奶奶,好些年肚子没消息,怎么忽然要这东西?莫非怀的不是大爷的种儿?”
金锁嗤笑道:“你想哪儿去了!这房主子若是有了,管是谁的,一准儿都扣在大爷头上!这个是给我们姑娘吃的。”说着,细细的将缘故讲明了。
陶氏是个积年的寡妇,平日里走千家门万家户,任是怎样千奇百怪的事儿都见过,听了这话也就点了点头,说道:“我说府上奶奶历来不用我伺候,怎么今儿忽然想起我来,原是为这个缘故。”
金锁又低声道:“这是她的事情,我倒也要问你讨一件东西。”说着,附耳将那不能见光的物件儿讲了。
陶氏闻言,将她上下看了两遍,说道:“姑娘,瞧不出来,你倒有这样大的胆子。这事儿我却不敢帮你,你往日也说你主子厉害,将来事儿弄穿了,只怕没我的好果子吃。”
金锁扯着她胳膊,低声道:“你只消帮我寻来就是,我保管不扯出你来。将来待我发达了,必定谢你!我看我们奶奶是生不出来了,若是我有了一男半女,站稳了脚跟,还怕些什么?”说着,便将头上一枚银簪子摘了下来,硬塞在陶氏袖里。
陶氏不过是见钱眼开的妇人,哪里管那许多,得了好处也就松了口,说道:“既是这等,看在你娘份上,我便帮你这一次。”顿了顿又道:“我今儿没预备,你且耐心候着,下次我再来时必定给你带来。”
二人咬了一回耳朵,就听王丢儿在屋内召唤。
金锁急忙应了一声,起身进屋伺候。良久,才又出来,点手叫陶氏进去。
陶氏进了屋,就见一青年妇人,生的中等姿色,盘膝坐在炕上,头上戴着个银丝髢髻,神情恹恹,便知是夏家的大少奶奶。
她赶忙上前,满脸堆笑的道了个万福。
王丢儿嘴里客气了几句,就问金锁道:“怎么不拿凳子给你嫂子坐,有好茶也倒一瓯子给你嫂子吃。”
金锁果然在炕前放了凳子,那婆娘告了罪,侧身坐了。
宾主寒暄已毕,王丢儿就道:“今儿叫你来,想必金锁都告诉你了。不瞒你说,我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不会拐弯抹角。你替我了了心事,我自然重重的谢你。”
陶氏却咂摸着嘴,拿班作势,念着佛号道:“大奶奶,小妇人虽人卑言轻,还是劝您一句,这等损阴德的事只怕做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