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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个废物。
坐在夏湾的车上,墨北这样评价自己。
居然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把自己给吓晕了!还是在别人的婚礼上!有比这更丢脸的吗?废物!
清醒过来的时候,居然还连滚带爬地逃跑,还瑟缩成一团,简直像个被大灰狼吓傻了的小不点儿!废物!废物!
六年多的时间,被打破、被重建,然后再被打破、被重建,像只卑微的蚂蚁一样被他捏在手心里任意摆弄,轮回的过程就像死后再生、生而后再死。可即使是这样痛苦的过程,自己不也撑过来了吗?脱离那个人的掌握之后,花了五年的时间把一个支离破碎的自己一片片黏合起来。重生之后,又用了七年多的时间学着做一个正常人,甚至……甚至已经开始期待拥有一份真诚温暖的爱情……开始天真地相信自己这辈子能够幸福……
是什么力量让那个人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是因为我还是太弱小了吗?经过这么多年,还是个废物!废物!废物!废物!
“小北!”卫屿轩用力抱住墨北,禁锢住他的双手,不让他再用力捶打自己的头。
正在开车的夏湾被吓了一跳,从上车开始墨北就一声不响地发着呆,刚才突然就像疯了似的捶打自己,这会儿被卫屿轩抱住后,他的表情就像是大梦初醒一样,眨巴眨巴眼睛,居然微笑起来!
这小孩该不会是个疯子吧?夏湾觉得后背发冷。
回到夏湾的房子,墨北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直接去开冰箱拿食材:“夏大哥中午也在这儿吃吧?我看冰箱里有牛楠,可以做个西红柿炖牛腩。夏大哥有什么忌口的吗?”
夏湾说:“呵,你还会做饭啊?那我中午可有口福了。这样,汤你来做,剩下的菜我来。也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他可不敢全部都交给墨北去做,万一小孩在厨房又晕倒了怎么办。
卫屿轩过来合上冰箱的门,拉着墨北冰凉得像死人一样的手,不赞同地说:“你还是先去床上躺一会儿吧,午饭我来做。”说着推着墨北去卧室,看着他脱了外套躺下来闭上眼睛,又握着他的手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直到他觉得墨北的呼吸平稳深沉得像是睡着了,这才轻手轻脚地出去。
如果卫屿轩不是那么心慌意乱的话,他会意识到,一向需要在睡眠时抱着东西的墨北,是不可能就这样睡着的。
墨北睁开眼睛,听着外面细微的声响,猜测着卫屿轩要如何应对夏湾的种种疑问。不过,以夏湾的教养和风度,应该也不会追问太多吧?
墨北的头很痛,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勺子在拼命地搅动他的脑浆。锃亮的钢勺,淡黄色的脑浆,在搅动中溅起的温热的半固态液体……
不!打住!墨北警告自己,不要再幻想了,绝对不许!这种恶心的幻想一点好处都没有。还有以前那些事也不许再想了。那些记忆最好还是埋到厚厚的落叶下腐烂成肥料,非要挖出来的话,除了干扰判断力之外什么用处也没有。
安静!安静!!!
见鬼,心跳声太响了,震得人头疼。
不对,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的,头痛也不会是因为这个。停止幻想!
那个人,镜片后的眼睛还是那么锐利,手术刀一样,轻轻一瞥似乎就能无声无息地割开人的肌肤,将心脏暴露出来。什么心事都瞒不过他。都一起被大白于天下。
呵,墨北,你的智商退化成三岁小孩了吗?现在是1993年,不是你第一次认识他的那个2000年。他现在还不是那位无所不能的……不,他从来也没有无所不能过,他的神奇全是因为精神病院那个狭小封闭的环境才被夸大了。墨北,你已经不是那个孤立无援只能任他宰割的小病人了!区区一个罗驿,在他权力控制以外的地方,真的就能翻云覆雨吗?笑话!
你用不着怕他。你现在对他的恐惧,只是来源于往事的记忆,是那些年残留的后遗症。他现在根本就伤害不了你。墨北,你记住,只要你不愿意,罗驿伤害不了你。冷静!谨慎!对,步步为营,对付罗驿这种变态,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墨北,你今天的表现太差劲了,本来能跟罗驿只来个萍水相逢的,可你那么明显地表现出对他的恐惧,已经完全引起了他的兴趣。那个浑蛋一定会想尽办法接近你的。他一定很想看到你再度因为恐惧而晕倒的样子。变态!变态!!
等等,罗驿跟夏湾认识?听口气还不是一般的熟人?这是怎么回事?
墨北在心里盘算着,无意识地用指甲抠着手指,等到卫屿轩和夏湾做好午饭来叫他的时候,几根手指都已经血迹斑斑了。
看着卫屿轩心疼的表情和夏湾掩饰住的惊讶,墨北很懊恼,他是真没意识到这种小动作。只要遇上罗驿,事情就全不对劲了!
不知道在他“睡觉”的时候,卫屿轩和夏湾交流了什么,两个人并没有提什么问题,一顿饭吃得很安静,简直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除了卫屿轩又偷着去洗手间吐了一回之外。
屿轩哥该不会是得了厌食症吧?墨北很担心。
对厌食症的病人该怎么治疗呢,而且还是这种因为心理原因产生的厌食?都是因为滕济民,卫屿轩和他在一起十年的时光,多少恩爱柔情也抵不过他要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决心。如果卫屿轩当真放不下他的话,那要不要把滕济民给搞下台,让他离婚,实在不行的话,就绑架他,把他关在小黑屋里,让他除了卫屿轩谁都看不见。把他□成屿轩哥的……不不不,墨北,这些思想不是你的,是罗驿那个混蛋灌输到你脑子里的!你不是变态!
“我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你爷爷奶奶,我给老墨家生出了个变态!”
妈妈,别这么说,我只是身为男人却爱上了同性,我只是年少轻狂犯过错,可我不是变态。我是一个正常人,可我也仅仅是个正常人而已,我没有办法在一个到处都是精神病人的环境里一直保持清醒,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喜欢□疯正常人的游戏的变态医生。我现在这样子已经很好了对吗?我没有疯得很彻底。我没有真的把自己给弄死。我也没有去玩弄别人的生命。我只是有一点抑郁,有一点自闭,有一点偏执,有一点逃避……可一般人也都会或多或少的有这些问题啊,妈妈。我不是疯子。不是变态。不是精神病。我是你的儿子,你为什么不能爱我呢?对不起,我让你丢脸了,让你被人指指点点。对不起,我不想看到你哭,不想看到你那么伤心,不想看到你的皱纹和白发,我也想孝顺你,想让你老有所依,想让你走出去挺胸昂头为我而骄傲,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到……可是妈妈,因为我没有做到这些,所以你才不爱我吗?
无论什么样的爱,都是有条件的,对吗?爱里没有平等,更不可能永恒。大多数人都更爱他们自己,但却期望别人爱他们胜过一切。多可笑。把这种虚伪的感情从内心彻底摒弃吧,你不需要这些。我会给你保护,我会为你制定生存的条约,只要你遵守它,你就可以确信自己能没有负担地生活,作为你的主人,我会替你承担这一切,我只要你全心全意的景仰与服从……
是谁在循循善诱?恶魔的声音。
谎言!全都是谎言!醒过来!醒醒!墨北!
夏湾是真心觉得惊悚,做为一个家世优良品行基本端正的大好青年,虽然他也时不时的打打擦边球,体验一下各种刺激,但是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一个疑似疯子的小孩还是第一次。眼看着吃饭的时候墨北还是好好的,洗个碗的功夫出来一看,就他奶奶的什么都不对劲了!
打从一见面开始,夏湾就觉得墨北的眼睛会说话,可是他从来没想过,这双眼睛不仅会说话,他妈的还会讲恐怖故事!此时墨北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恬淡,可一双大大的杏核眼里疯狂之意满得都要溢出来了。夏湾甚至觉得如果下一秒钟墨北就突然抓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杀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见鬼!他真的抓起水果刀了!
夏湾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墨北又拿起一只苹果,开始削皮,“夏大哥吃苹果吗?”
夏湾:“……”看!一秒钟不到,他又跟没事儿人似的了!这会是正常人该有的表现吗?夏小多啊夏小多,你怎么会认识这么吓人的朋友?他那些小说之所以写得精彩,该不会因为作者本人精神状态太异常吧?
作为一个爱护弟弟的好哥哥,夏湾十分想和夏多好好研究一下选择朋友的重要性!
卫屿轩才从洗手间出来,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他不知道夏湾刚才目睹了什么,像往常一样坐到墨北身边去,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说:“要不要再睡会儿?”
墨北笑笑:“再睡下去,晚上怎么办呢?”他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夏湾,夏湾迟疑着。
卫屿轩笑着说:“小北可是难得帮人削水果。”
夏湾有点尴尬,忙道谢接过来——在这间屋子里,他觉得自己才更像是客人。
“是啊,我懒嘛,平时都是夏多替我削水果皮。他要是不把水果切成块,插好牙签,我都不想吃。”
敢情我弟弟在你那儿是当小厮侍候你的吗?夏湾愤愤不平。
卫屿轩有些纳闷,墨北不是喜欢炫耀的人,更不是喜欢把和夏多的特殊关系公之于众的人,他干嘛说这种话来刺激夏湾呢?
墨北已经又拿起一只苹果削皮了。
夏湾摸了摸鼻子,捏着只咬了一口的苹果,对卫屿轩说:“借一步说话。”
卫屿轩还没站起身,就听到墨北说:“夏大哥,那个罗驿是什么人啊?”
夏湾心说,终于来了!
“罗驿是个大夫,我跟小多在东北做边贸的那家公司,他也有参与。你以前见过他?”
墨北想了想:“好像在哪里见过,不过想不起来了。——这么说,夏多也认识他?”
“小多跟他见过几次,不过不太熟。说起来,我好像一直都没机会跟你说他叫什么名字呢。”
“好像是哦。”
这就完了?你还真不打算解释解释是怎么认识罗驿的啊?夏湾心里在咆哮。
墨北用刀用得又快又好,一只苹果削完,整条果皮从头至尾宽度均匀,还没他小手指的一半粗。然后,夏湾和卫屿轩惊悚地看着墨北把这只苹果均匀地切片,再切丝,最后切成末儿。最吓人的是,全过程中墨北的表情都像是做梦一样,直到把这只苹果给碎尸万段后,他才如梦如初地轻轻啊了一声,然后用非常无辜的神情看着他们,问:“吃过苹果馅的饺子吗?”
大概是夏湾和卫屿轩的表情说明了什么,墨北乖乖地放下水果刀,恍惚地站起来,说:“我想我还是应该再睡一会儿。抱歉。”
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卫屿轩似乎想拉住他,但夏湾却轻轻咳了一声:“安心睡吧,我们就在客厅,有事就叫我们一声。”
墨北对他笑了笑,说:“谢谢。”
这一“睡”就到了天黑,期间卫屿轩轻手轻脚地进来看过一回,墨北假装睡得很熟。他听到卫屿轩轻声的叹息,他微凉的手掌轻轻抚摸过自己的头发。如果卫屿轩能有孩子的话,他一定会是个很温柔很慈爱的父亲。
如果滕济民没有辜负他,也许两个人还能收养一个孩子。可是现在,像卫屿轩这样用情至深的人,会不会在分手后孤独终老呢?也许应该考虑一下帮他再多认识一些同类,一些更勇敢更长情的同类。可是爱情啊,它从来就不是别人能作主的东西,如果卫屿轩自己走不出来……不,一定可以的,时间能治愈一切伤痛。
墨北这一个下午的心思都沉浸在如何帮助卫屿轩这件事上了,虽然直到最后也没有一个确定有效的方案,但至少有一点好处——他没有再去琢磨罗驿。
客厅里有人在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但墨北还是听出来是夏多的声音。
墨北惊讶地从床上爬起来,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出去看看——也许是自己的幻听呢?夏多不是去深圳了吗?
尽管再三告诉自己那是幻听,但是墨北还是被一种连自己都不理解的渴望所驱动,打开卧室的门,走到客厅。
从暗室来到灯光明亮的客厅,光线晃得墨北眼睛发痛,他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正在对夏湾说着什么,辅加着手势,情绪好像很激动,而卫屿轩却没在这里。
少年猛然回过头,喜悦地叫道:“北北!”三两步就跨过大半个客厅跑到了墨北面前,半蹲下来抱住他,低声说:“北北我好想你。”接着目光落在墨北光着的脚上,墨北茫然又局促地在小腿上蹭了蹭脚背,隐约觉得这人要发火了,忙抢先开口:“你怎么来啦?”
夏多把自己脚上的拖鞋脱下来,给墨北套上,恼火地嘟哝:“光脚跑什么啊?着了凉怎么办?我想你就来了呗。”
墨北伸手拨了拨他浓密的黑发,突然觉得心情很好,好得整个人都像是卸下了一副沉重的十字架,从头到脚都变得轻松起来。冰冷的手指挽着一缕头发滑到夏多耳边,夏多抬手捉住,拉到唇边吻了吻,一脸笑意。
于是墨北也微笑起来。
夏湾觉得这一整天自己受到的惊吓已经不少了,但加起来都还没有此刻更多,一种十分不详的猜想让他整个人都像是泡在了冰水里。
作者有话要说:英勇的骑士夏小多来保护他的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