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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年余见天地守在济民堂对面的客栈里,每天如盼着母鸟归家的雏鸟似的,一天中最主要的事务竟成了伸长脖子等待顾曦钧回济民堂。
他本是个浮躁性子,又是个闲不住的,无所事事到全身骨头发痒的地步,若不是他师父祝叶青有交代,担心顾曦钧被逼急了会逃走,他才不会乖乖呆在这儿。
顾曦钧还能去外面采采药,而他人生地不熟,只能呆在小小的客栈里,这个样子竟不是困住了顾曦钧,而是困住了盯着顾曦钧的他。
故而,黄老爹在与臭着脸的顾曦钧采药归来后,特意来找他,连年余忙热情地迎接:“黄老太爷,今儿什么风把你老人家吹来了?”
黄老爹与祝叶青年龄相差不大,因祝叶青保养得好些,倒是显得黄老爹年纪大多了,加上黄老爹是姚家恩人的公公,连祝叶青都以礼相待,连年余便叫了“黄老太爷”。
黄老爹与连年余见过数次面,算是认识了,也不与他多客套,问候两句他师父是否安好,便直入主题,说道:“也没啥重要的事儿,只是来多嘴问一句,前些天儿祝掌柜说要我们祖孙去梁州,过了这许多天儿没下文,是不是还做准儿?”
“自然是做准的,”连年余没有丝毫犹豫,好言安抚,“我师父给银子你们家不肯要,你说是不该得,我师父却觉得该给,这笔账我们如今不分彼此,便罢了。得先等着秀才娘子的贞洁牌坊立好。黄老太爷,要是黄姑娘的病需银子使,莫跟我见外,只管吩咐便是。”
黄老爹笑道:“我不是着急,毕竟兖州住久了不觉间当成自己的根。想多住些天儿还不能呢。是我家孙女儿,今年有八岁了,她爹去世的早,我又是个碰书没碰锄头时间长的,想着要是不急着去梁州,先让她去上学才是正理儿。有你的话,我就放心了。”
连年余微顿,沉吟一会儿,对老实巴交的黄老爹道:“这个事儿早晚说不得……”
连年余连忙改口,讪讪笑道:“倒不是我拦着黄姑娘进学堂。而是牌坊不知什么时候就立好了,到时黄姑娘学不了几天要上路,女师傅们要说我们折腾呢。”
黄老爹不着痕迹地略皱眉。道:“我昨儿的夜里问了我们村长,说是牌坊还得两个月便立起来了,这个时间不长不短的,多少背几首诗却是能够的。”
昨天他听秦雁说金穗连夏高祖留下的诗都不会,心里酸涩不止。席氏教导金穗时不知为什么偏偏略过了夏高祖的诗词不教,而他儿子黄秀才只知给闺女灌输三从四德的贞洁烈女思想。
他清楚记得,那会儿小小的金穗背会了三从四德要会写,会写了要理解其意,理解了要会举例,全部融会贯通了。还得倒背如流。反反复复的,小女孩被折腾得不清,却不敢哭不敢反抗。只知一味顺从好减轻她父亲的痛苦。
这说明,金穗从小受的教育不是按照正常来的。
连年余略作寻思,笑着回应道:“黄老太爷,我看黄姑娘娇娇弱弱的,上学堂不知能不能吃得消。既是还有两个月才立好牌坊。黄姑娘能不能进学堂不需问我,您自个儿瞧着怎么对姑娘好怎么来。这事儿啊。问顾大夫不是更便利?”
“顾大夫这几天儿不晓得咋了,总是不肯理人,出口的话带着酸味儿,我哪儿敢问他啊?”
黄老爹苦笑,心下却是猛地一沉,连年余数次推诿,耍起了缓兵之计,看来姚家得罪傅池春得罪得不清,他和金穗难免受到池鱼之殃。
和连年余告辞,黄老爹走出客栈,也没回济民堂,而是大步朝城外走去。出了城,大中午的太阳明晃晃的,让他微眯起了眼。
傅池春吗?这人果真与姚家有不解之仇,且在姚家势微之时崛起,出身卑微,后台却硬,手段狠辣。
明明是炽热的太阳,黄老爹心底却泛起一丝寒意,席氏真会招祸啊!
这头,连年余先去交代一番顾曦钧金穗身体孱弱,不可多思多劳的话。顾曦钧从头到尾冷着脸,连冷哼都欠奉,自顾自地整理病理笔迹,甩都不甩连年余一眼。
连年余冷汗直流,顾曦钧连祝叶青的面子都只肯看两分,何况他呢?到底求爷爷告奶奶,只差抱他大腿了,顾曦钧才漠漠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说动顾曦钧,连年余喑哑了嗓音唤来小厮取纸笔,给祝叶青写了一封信。
第二日,黄老爹探询地问顾曦钧,依照金穗的身体状况是否能入学堂,顾曦钧冷冷地吐出一句话:“你想她的病拖到她离开学堂的那天,你便让她去吧!”
说完,留个冷漠的背影给黄老爹。
黄老爹虽早预料到答案,但从顾曦钧嘴里说出来,他心里还是寒凉一片,安慰自己,顾大夫不过是受人威逼才说出这样的话。安慰完了,才慌忙跟上他的步伐。
金穗感受到黄老爹的心事重重,她毕竟不是真正七八岁的孩童,略作沉思,便知又是因着姚家的事儿。那日黄老爹的反应依照他的性子,肯定是第二天便让她去上学了,她自己的身体她是知晓的,县府双庙村来来回回折腾好几次都没不适的感觉,上学堂不会有问题。
黄老爹没提让她上学的事儿,既然不是为了她的病,那么便只能是为了她的安全考量了。
自此后,她越发喜静,轻易不出大门,即使出了大门,也是在傍晚双庙村家家户户从田间地里归来的时段,越发连村子也不出了。
田地里的事儿全交给山岚打理,山岚虽吃力,可有上回被卖的经历做前车之鉴,即使知道自己做差了,黄老爹也不会怪罪,他仍是扛下来,不会的便问,问烦了这个问那个,必要做到最好才作罢。
村民淳朴,笑他两句傻瓜憨货,喜他勤奋踏实,费心指点和提点的人不在少数。毕竟,乡里人一年吃穿靠的就是田地里的出产,黄家落魄了他们得不到好处,黄家丰收了他们反而能得一份人情。
金穗转到幕后做预算和账房,她的那点儿数学底子给十几亩田地做账还是绰绰有余的,两人配合得相得益彰,倒也没有大的差错。
这几日,院中的花开的开,落的落,金穗宝贝的那三种植物因花骨朵盛开也渐渐显了真形。
其中一种是爬藤植物,将将爬到墙头,花朵的形状大致像莲花,若不是爬藤植物,再忽略其黄绿色的花蕊,乍一看,倒真的与莲花挺像,尤其是最外一层整齐的白色青边大花瓣与中间一层垂绦絮状的细花瓣。整朵花最奇妙的便是在这第二层上,由外而内,从白色过度到紫色,加上大白花瓣的衬托,隐隐的,透出一股子圣洁的味道。
可能不同的人心情不同,欣赏的角度不同,秦雁第一次看见此花便被完全征服,金穗问她为什么喜欢,她却说:“长得似荷非荷,虽不像荷花那般高洁,看着却是舒服高雅。”
问金穗此花叫什么名字,金穗点她额头:“你明知只有这三种是我们未曾见过的,我咋晓得叫啥名字呢?”
秦雁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笑道:“既然是个没名没姓的花儿,又是穗姑姑你种的,不如穗姑姑你给起个名字可好?”
双庙村的人起名字都很土气,只有黄秀才家几个奴仆名字极为别致。秦雁羡慕珍眉翠眉的名字很久了,她拼命认字读书,最初便是受了这几个名字的刺激,心底深处想着将来给自己的孩子也起几个雅致别趣的名字。
当然,这是极年幼时候的幼稚想法,连她自己都快忘了曾经有过这种想法了。
金穗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我哪儿有啥好名字呢?我自己的名儿都土气。”
秦雁还要纠结,金穗忙道:“我们不晓得名字不代表这花儿是没有名儿的,赶明儿我再去县府顾大夫那儿瞧病,顺路去书肆里瞄两眼,看能不能找出这花儿的名字来。”
“这倒好,既不辜负穗姑姑养它,又不辜负它长得这别致。”秦雁眼睛里冒星星,缠着金穗预订花种。
金穗道:“这有啥难的,它是爬藤的,跟那丝瓜、爬山虎之辈应是一流的,我折两根枝条给你,你插插看,能活便好,不能活,等结了果儿我给你种子便是。”
秦雁愉悦地欢呼起来。
金穗指着另外两种花,又问道:“这两种你不要吗?”
秦雁随意一瞥,另外两种植物,一种有四五株开白花,花朵小,花瓣不如爬藤花整齐,最后一种则是花瓣太多,长得有点像稻穗,比稻穗的植株大些,是粉红色的,也无出奇之处,她摇摇头:“开白花的那个委实丑了些,粉色的虽富贵,还没野绣球花长得规整。”
金穗暗自好笑,当初打骨朵的时候,她也没看出来粉色的那几株是什么花,现在全开了,细细看倒有些眼熟,某一日突然记起,这不是薰衣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