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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岚把文房四宝全部整理好,铺好被子,正准备提醒苏渐拉下隔帘,突然发现苏渐正背对着自己,坐在一张小凳子上,低头看着什么,看似极为入神。
尔岚好奇地走到苏渐身后,越过他的肩膀,看向苏渐前方的物事,秀美微蹙。
苏渐没有发现尔岚的接近,他专心致志地看着棋盘,看着棋盘上的错落棋子,眉头越皱越紧,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难题。
在书院草庐和棋圣对弈的时候,苏渐的念力无意间渗入了棋子,而导致棋子碎裂。这件事情让棋圣大人看到了苏渐的意师潜能。而在御苑的那些日子里,两人对弈之余,也经常讨论一个问题。
那就是如何修炼出适合苏渐的道法。
苏渐自诩在坐忘楼中博览群书,可是他发现,无论如何变化,修行之道都逃不出武、意、术、剑、符、阴阳六家樊笼。如果要别出机杼,可谓无比艰难。所以在这两个多月里,虽然他受棋圣大人亲自指导,但是在新法术的创造这个问题上,一直都没有丝毫进展。
然而,就在苏渐先前观画的时候,他一直以来都在考虑的那个问题,似乎有了答案。
只不过,如何将意融入棋道呢?
苏渐抱着肩膀,有些绝望。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摆,棋盘仍然是棋盘,无论自己注入何种量的念力,棋子都无法成为自己的武器,要么毫无反应,要么干脆直接碎裂。
苏渐叹了口气。
可是,尔岚还是第一次见苏渐在家中行棋。她在苏渐的身边,饶有兴趣的看了很久,故作风轻云淡道:“我听说你懂棋?”
苏渐唔了一声,没有抬头。
尔岚看着棋盘上七零八落的棋子,心想,听南萱说这家伙其实是一个精于弈道的高手,怎么落子如此……糟糕……
尔岚虽然不善弈道,但是只要是大周子民,哪里会不懂棋?
她这念头刚刚生出,突然间发现了一桩奇怪的事情,原本就要移开的目光突然间锁死在一小片角落上,隐隐之中,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
那片角落上的棋子交错,呈现一片断象,黑白双方皆是险境环生,一个不慎,便是全军覆没。尔岚看着那片乱子,时间一长,竟有几分气郁。
她眸子一亮,却又瞬间暗淡。
苏渐似乎是和尔岚一般想法,故而叹了口气。
尔岚摇摇头,道:“以棋入道?想法不错,可是杀伤力太低。”
苏渐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沉默着落了几枚子。
形式登时大变。
交错断象陡然转为一片肃杀。
尔岚凝重地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此路不通。”
将军府,三少爷的房间里,不时传出清脆的落子声和低声的议论。
月光下,一只寒鸦栖于枝头,两眼似睁似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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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正值休沐之日,苏家三兄弟和他们的夫人们齐聚客厅,在早膳中享受难得的悠闲清晨。
早膳正吃到一半,苏渐才和尔岚并肩走了进来。两人按规矩向兄长嫂子问了安,然后坐在桌边吃了起来。
苏无殇突然发现,苏渐的神色疲惫,似乎有些萎靡无神,尔岚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苏无殇皱了皱眉,心想这倒还是头一次。
苏辰的眼光也同样锐利,他却是一个爽直之人,毫不遮拦地问道:“你们两个怎么精神如此不济?昨天晚上没睡好觉?”
苏渐在小凳子上坐了大半夜,凌晨才睡。他精神全部集中在棋盘上时,还不发觉,早上起来之后,整个腰都好像断裂了一样,又酸又痛。他揉着腰,愁眉苦脸道:“我们昨天晚上……不,也没什么啦。”
他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想到所谓创出新道法之类的事情,对这两人说,八成会招来苏辰的呵斥和一句“胡闹”。
所以苏渐还是决定以后再说。
可是看着苏渐揉腰,大嫂突然明白了什么,和二嫂附耳窃窃私语。然后,两人望着苏渐和尔岚,有些暧昧地笑了起来。
苏渐狼吞虎咽着,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人说了些什么。而尔岚到底女儿家,对女人的心思了解得再清楚不过。她面目通红地掐了苏渐的腿一把,苏渐低呼一声,龇牙咧嘴地,差点把粥米喷了出来。
两位嫂子脸上笑意更甚。她们都是大家闺秀,言语上当然不可能出格,刚刚的低声交谈,也不过是一些为苏渐和尔岚关系缓和而高兴,女子之间的闺房秘话。
然而尔岚却并不清楚这些,她上了马车之后,又变回了那个沉默的少女,捧着一本书,装作看得入神,实际上对苏渐刚刚的表现而产生的误会很是生气。她希望那个男子会注意到自己,然后哄着自己,自己再矜持片刻之后,给对方一个赎罪的机会。然而苏渐似乎并没有发现尔岚的怒意,他的全部心思,都在昨天晚上的那盘棋上。
他在推算。
在修行上,苏渐并没有什么兴趣。所以打败李君独之后,坐忘楼里没有了南萱,他也就懒得再去。可是,在攻克难题这种事情上,苏渐却有着不输给任何人的毅力。因为他很享受那种解开难题的成就感,在那之前的困苦越是可怕,他就越是乐在其中。
此时,苏渐的面前并没有棋盘。
但是,他的脑海里有一张棋盘。
那张棋盘上变幻着黑与白,一颗颗白子如星辰般落在无垠的空间里,一枚枚黑子如黑夜般降临,与白子相抗衡。黑与白时而形成漩涡,时而幻为千军万马,错落之间,变化万千。
飞,冲,关,镇,尖,夹,空,虎,刺…………
一手手变化激烈冲突,一着着变化展开黑白的星河。
苏渐闭着眼睛,思考着。
尔岚看着闭目思考的男子,想着对方心里现在只有修行。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在乎自己,是不是自己有些太过于自作多情?
想到这里,尔岚的心情坏了起来。
苏渐突然感应到莫名的杀气,他立刻睁开眼睛,却没有发现什么敌人或者埋伏。
难道自己和新月组有了牵扯之后,就变得这么神经质了?
苏渐郁闷得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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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鹿书院,有很多其他书院不会有的地方。比如杏园,就是医学教授的授课之处,也是为急病急伤之人的救护之所。比如教授教习们长居的草庐或小榭柳阁,教授教习们如果不愿意回家,就可以在此居住。还有一处规模不大的马场,就在宣武坪的不远处。马场所饲养的马匹,给学生用来练习骑射和驾车。
在白鹿书院的某个角落,有一处冶金所,名为“藏锋阁”。藏锋阁里有两名教习和四名精于铸造的铸剑师,六人平日里只是一心钻研冶金锻铁的工艺,偶尔也会招一个两个入得了眼的学生,跟他们一起学习锻造的技艺。如果书院有教授教习的兵器有所磨损,他们也会帮助修复。
苏渐跟着老师冯清源徐徐走着,穿过一片林子,老远就听见一阵时而密集时而顿挫的铁器撞击声。他能感受到那锤打的力道,绝对不输于李君独的全力一击。但是李君独想要持续那样的攻击力度和频率,绝对无法坚持太久。而正在打铁的几人,似乎是在做一件轻松寻常的事情,两次锤打之间的间隔既不变长,也不变短,显得极有韵律。
冯清源走到那座藏锋阁前,高声叫道:“王铁匠,你快出来。”
苏渐恭谨得站在冯清源身后,暗暗心惊。那藏锋阁看起来极雄伟,里面的空间必然不小。然而,从里面涌出的热浪仍然让苏渐感到灼热,那么里面该有多少锻造炉?
正在苏渐在心中计算的时候,一个精壮汉子走了出来。这个人身子极为壮实,一身肌肉仿佛铜铁打造,泛着光泽感的同时,却没有半点汗珠。
那人走出藏锋阁,一脸纳闷和不耐烦,似乎是被人吵扰所以极为不快。然而,当他看到冯清源的时候,那比三个冯清源都要健硕的身子竟有些扭捏,惊愕之后立刻恭恭敬敬,说:“原来是副院长。您找我有什么事?”
看着这样一个大汉突然变得如同猫儿一样乖巧,苏渐忍不住微笑起来。
冯清源让出身后的苏渐,指了指他,说:“给我徒弟,弄一把剑。”
按理说,藏锋阁的几位,除了给教习教授们修复和铸造兵器,学生的武器他们并不负责。因为毕竟只有几个人忙活偌大一个藏锋阁,如果上千的学生都要求他们铸剑造刀,非得把他们累死不可。
那个大汉却没有表露出半点违逆或不愿的想法,他只是好奇地看了看苏渐,然后皱眉道:“这小子要什么剑?这么大了,还没有初辨,是要打造双手剑还是长剑?”
苏渐笑了笑。这几天他没有进行冥想,和李君独一战时,念力也几乎消耗殆尽。此时此刻,他就如同一个普通人。不过这个大汉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好奇和不解。
这让苏渐对他很有好感——至少,他不像书院里那些学生,以修行的天赋取人。
冯清源笑骂道:“我让你打一把就打一把,怎么那么多废话?嗯,自然是长剑,不过要薄,因为这小子迟早也要修炼剑道的。”
那汉子似乎是听出了冯清源对苏渐的期望,更是不解。
按理说,一个人的修行是越早开始越好。在有史可查的修行者里,最年轻的一个是在五岁就进入了物化境。当然了,如果他的天赋非常好也行,只不过这个少年……
要知道,这位副院长的徒弟虽然不多,但是无论是哪个,都是不可小看的人物。
这个少年,有什么资格让这位已经十余年都没有出那草庐的老者动心?
他有什么本事或天赋?
“看起来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打铁声。”棋圣大人哭笑不得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打败了那个李君独的小子,我的亲传弟子。”
那汉子想了想说:“李君独?就是那个鬼岛的李君独?”
苏渐还是第一次听见鬼岛这个词。他想着李君独面前还算俊秀的脸,怎样也无法把他和鬼岛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