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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虑过重的结果就是肚子很快饿得咕咕叫,甚至隐隐有些作痛。
我扬声叫来侍从,起身穿戴洗漱,又用了早饭,这才觉得精神好了不少,那骤然失措的彷徨也褪去了,随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疑惑——且不说这枚玉珏到底有何作用,是否如邝希晴得到的那块一样能够调御五万兵马,单是这玉珏的来由便教我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是我在端王府醉酒后才出现的物事,那么与端王定然脱不了干系,可她予我这玉珏有何用意呢?
往好了想,是感念我不拘小节,在其他人都爽约时仍旧到府恭贺,又与她妇妇二人分外投缘,特此为赠,以示交好;而往坏了想,也有可能是她为了引起皇帝的猜忌之心,借此挑拨我与邝希晴的关系……而仅凭着邝希晗脑中微薄的记忆和我这两日与她的接触所感,还不足以判断究竟是前者抑或是后者。
最教我想不明白的问题是:那时姜灼在我身边护卫着,论理该是不会教人轻易接近我的,更不要说是将玉珏挂在我的脖子上了……不如问问她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也好继续分析。
打定主意,我立刻唤来侍从去请她,得到的回答却是姜护卫今日轮休,并不在府中。
我不由抱怨起负责王府侍卫排班的人来:身为我的贴身护卫,怎么好三天两头的不见人影?照我的意思,就应该时时刻刻守在我身边,最好是像牛皮糖一样粘着,撕都撕不下来——虽说是我的私心,但也明白,有些强人所难了。
自嘲地笑笑,听侍从回报那排班负责的正是颜珂派来时刻跟在我后面的丙三,我想起一茬,又吩咐人将她从前院叫来。
平时我呆在府中时,丙三并不需要跟在我身侧,而是在前院处理些杂务,我也很少主动传唤她,因而她跟着侍从进来时,脸上便有几分忐忑。
将侍从屏退,我示意丙三靠前一些,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看似不甚在意地问道:“昨儿晚上可是姜护卫送本王回来的?”
“正是。”她恭敬地垂下头,一板一眼地回道。
“嗯,她差事办的不错,本王打算赏她……对了,她人呢?”我又在碟子里拈了一块糕点,却只是在手中把玩着,心思都扑在了丙三的回答上,就怕她来一句“不知道”。
幸好,她只是莫名地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正对上我的眼神,忙不迭又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回话道:“禀殿下,您的贴身护卫都是五日一次轮休,今天是姜护卫的轮休日,所以她昨晚上送您回府后就家去了。”
“她家……在哪儿?”手中的点心都捏成了碎末渣渣,我搓了搓指尖,还是没忍住问道。
“姜护卫在城北五方街上有一座两进的小宅子,只住了一名老仆和一个小侍,轮休的时候便回去住上一天,平日里都是住在您的晨曦殿偏殿里。”她纳闷地看了我一眼,见我面露不悦,连忙收回了目光。
我教她看得窘迫,却还是端着架子,若无其事地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原是如此,姜护卫既是本王的贴身护卫,本王对她倒是知之甚少……嗯哼,说起来,上次吩咐你去查查那日她的行踪,可有眉目了?”
“啊,这个……殿下恕罪,姜护卫武功高强,来去如风,那晚天色太暗,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行踪。不过属下问过门卫,那日她仿佛是去了城北的方向,至于具体去了何处,做了何事,却是无从得知,”她有些汗颜,好像是怕我怪罪,不等我开口又补救似的从怀里掏出几页薄薄的纸,双手奉上,“这是姜护卫的档案,属下特意从府库里找了出来,呈给殿下过目。”
“……嗯,也没别的事,你先下去吧。”颔首示意她将东西放下,我想了想又叮嘱道,“对了,此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特别是不要让姜护卫知道,明白吗?”
“属下遵命。”她躬身行了一礼,连忙退了出去,似是有恶鬼在后头追债一样。
我摇了摇头,没好气地走上去关好了门,返身看到桌子上那几页薄薄的纸,心里又是嘀咕。
手拈起一张,却仿佛重逾千斤——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这是姜灼的私事,我既然倾心于她,自是要给予她相应的尊重与信任……只是理智是一回事,手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径自翻开了那纸张,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扫视着上面的字迹,一字一句看得仔细。
姜灼,丁丑年葵巳月一十九日生,荣息人士,威远军从三品云麾将军姜勤之女,父母双亡……看到这儿,我心中一颤,已是酸涩得不忍继续,只是凭着惯性匆匆扫完了后面的内容,不外乎是她何时加入威远军,何时成了皇帝的禁卫,何时又教我强行带回府中,做了王府的侍卫。
原来她那样沉默寡言的性子,不是无缘无故的。
自幼失孤,飘零无依,她的童年可想而知。
一想到她独自生活了那么久,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依靠,我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祖籍荣息……那不就是端王妃的故乡么?同样姓姜,会不会与她沾亲带故?
从三品的云麾将军,官职不低,应该也是颇有名望的人家吧?
这样说,她本该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就算当个无所事事的纨绔,也好过危机重重的护卫。
可是,真要如此,我也没有机会认识她;更别说将她禁锢在身边了。
甩开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假设,我正琢磨着能不能向端王妃打听一下有关姜氏族人的消息,就听侍从轻轻叩门通报端王来访。
——昨日才去她府上宴饮,怎么今日就迫不及待地回访了?
莫不是发现将玉佩落在我身上,生怕引起误会,所以特特来取?
这样一想,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快请她们去前厅,本王马上就到。”对着铜镜整了整衣服,又将那玉珏从脖子上摘下,在妆奁盒里找了个小荷包装着,紧紧攥在手里,这才匆匆地赶至前厅。
彼时,颜珂已经候在里面接待二人用茶了。
“二位大驾光临,教寒舍蓬荜生辉啊!”拱了拱手,客套了一句,我坐到了厅中主座,微笑着看向连喝茶都你侬我侬的两口子,心里划过一丝艳羡。
“凌王客气了,”见我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们的动作,端王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甚至还以一个挑衅的微笑;倒是端王妃害羞地低下了头,不忘嗔怪地在端王腰间拧了一把——忍着痛,她保持着笑容解释道,“实不相瞒,本王今日不请自来,一为致谢,二为辞行。”
“辞行?你回观澜才几日?怎的就要回去了?”致谢倒还好理解,她一说辞行,我便忍不住发问道。
“呵,我此次回观澜,本就是未经传召,私自行动,何况还有上千兵马在城外安营扎寨,这每一日损耗的粮草,可都是从我俸禄中扣的,拖不得,半天都拖不得呀!”她装作愁眉苦脸地摇了摇头,眼中却藏着笑意。
我明白这背后另有深意,只是她不愿说,我也不好多问下去,反正大致也能猜到一些,不过就是一场不能放到明面上来的博弈罢了——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就算她烧得起这军需粮草,恐怕身为帝王的邝希晴也容不得她放肆。
“如此仓促,倒是没有给本王尽地主之谊的余地了。”我捏了捏手中放着玉珏的荷包,斟酌着问道,“几时动身?”
“明日一早,我便与兰儿离开。”她露齿一笑,眉宇间尽是期待之色。
我隐约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挥挥手示意厅中的侍从都退下,只留颜珂在一边作陪,而丙三丙四则识相地守在厅外。
——听她言下之意,竟不似回驻地,而是要与王妃两人……私奔?
也罢,左右与我无碍,还是关心眼前之事。
“这枚玉珏,可是端王之物?”我将荷包递给她,沉声问道。
她就着我伸过去的手翻开荷包瞄了一眼,随后勾了勾嘴角,又将荷包推了回来:“错了,错了……现在,它是你的了。”
“如果本王没有认错,这枚玉珏与那日你呈给陛下的……是一对?”见她推拒,我皱着眉头质问道。
“不错。”她点头。
“那么,它也能调动五万兵马?”我又问道。
“当然。”她再次点头。
我死死攥着那荷包,只觉得手中之物沉甸甸地。
“……为什么,要给本王?你不怕陛下知道以后,治你的罪么?”我没有说出口的是:她此举,更是连累我也陷入了危险之中——若是邝希晴误会我与她有所勾连,意图谋反可怎么办?
“冠冕堂皇地说,这是给你的韶礼贺仪,”她顿了顿,湛蓝的眸子半眯起来,眼中的锐利直透我心底,“事实上,这是你应得的。”
“此话怎讲?”教她的目光一摄,我只觉得脚底泛起一阵凉意,唯有攥着荷包的掌心火热发烫。
“啧,你是真的不在乎还是装得太好呢?”她嗤笑一声,半是讥讽,半含无奈,“就连我这个驻守边境,不受圣宠的庶女也知道,先皇属意的继承人,一直都是你啊!邝、希、晗!”
微微一笑,敛下了嘴边的叹息。
纵然她所言非虚,又能如何?
从她的声音,我能辨出深深的不甘与愤怒,是对命运,对先皇,抑或是对我的?
我不知道。
我所知道的唯有一件事——无论是我,还是原主邝希晗,从来都不曾对那皇座动过心。
见我面色冷淡似有退还之意,端王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桌子,手指抖抖晃晃地就要戳到我脑门上,却在颜珂冰冷的目光下收敛了,只是弹了弹衣领上不存在的灰,自嘲地笑道:“得,你对那皇位有意无意,与我也没什么干系,以后我也懒得管这些破事了,就跟兰儿两个人自在逍遥去了——这虎符你还是收着吧,说不定……能用到。”
我果然没有猜错,她的确打算与王妃双宿双栖,抛下这泼天的富贵,也远离这纷扰是非,这教我对她的羡慕又多了一重。
“那就,多谢你的好意了。”将玉珏又收回袖袋,我轻笑着送上祝福,“望君珍重。”
话已至此,她们也无意多呆,相携着就要离开。
我亲自将两人送到门口,忽的想起不久前的打算,趁着端王与颜珂告辞时,悄悄地问一边的姜兰漪:“王妃嫂嫂可知荣息城的云麾将军姜勤?”
“自然是知道的,殿下何出此问?”她惊诧地张了张口,眼中的神色更是复杂得教我以为自己触到了什么忌讳。
心虚地瞥了一眼端王,我硬着头皮胡诌道:“本王十分仰慕将军的本领,有意寻姜家的旁支后人为客卿,还请王妃嫂嫂引见。”
“这个,恐怕要教殿下失望了,”她的嘴角轻勾,眼尾也是妩媚地上扬,虽是笑着,眼中却渗出一抹哀色,“荣息姜氏,三代单传,云麾将军一门,再无旁支。”
“这……”我讪讪地看着她,抱歉的话刚到嘴边,就见端王走近,拉过王妃的手,疼惜地劝慰着,一边用眼刀将我凌迟。
“无妨,是我自己想起了心事,不怪殿下。”端王妃拉了拉端王的手,对我轻轻颔首。
目送着两人的背影上了马车,渐行渐远,我探手摸到了袖袋中的玉珏,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端王妃姜兰漪在临上车前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教我方寸大乱,远比拿到这枚烫手山芋更惊慌。
她说:“我本单名一个焰字,乃是荣息姜氏独女。云麾将军姜勤,是我的母亲。”
她既是姜氏独女,那么……姜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