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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邺平和地说:“是你敬爱的师兄,我的师父。”
倾泓一张脸刹那间惨白,身子猛然震动了一下,精光四射的眸子突然涣散了,瞳孔却是倏然紧缩,盯着李邺,半晌,他握紧拳头,克制住颤抖的身体,压低嗓子,掩饰发抖的声音说:“主人,你又想耍什么诡计了?”
李邺抚平衣襟,叹了口气:“我没耍什么诡计,只是告诉你一件事而已。”
倾泓牙关打战:“师兄他……师兄他……他才不会——”
“我尊敬的师父的确很能藏,在这样子的世道,表里如一只会不得好死——也只有师叔你不明白罢了。”
倾泓长眉几乎要立起来,拳头握得咯咯响,眼中怒火和仇恨不加掩饰,低吼道:“李邺,你这个逆子!亏得师兄还救了你的命,把你带回来,悉心教导——每次想起来,我都恨不得扭断你的脖子!”
“师叔,你最好管管自己的嘴,我手旁边还有一方砚台。”李邺顿了顿,接着说,“是这样的,我杀掉师父的前一天晚上,他老人家把我叫到书房,因为他发现了我炼制的噬心丹,我早对他有所了解,所以根本不担心他会大发雷霆,果然,他只是沉着脸告诉我,他也一直想研制这样一种□□,但是没有成功,我现在研制出来了,好得很。他和我谈了会儿这个药的研制方法,最后吩咐我,让我给你吃一丸,我特别吃惊,师父一向最疼你这个师弟了,有必要吗?师父说了让我记忆犹新的一段话:‘再忠心顺良的家畜,都有野性,何况是人?人心无常,无法揣测,如漆黑之夜,且时时刻刻,变化多端。’我就给你吃了噬心丹。只因为第二天我就杀了师父,你便以为这全是我的预谋,所以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如果师父在很久以后才仙逝,你肯定会对他起疑心的。”
倾泓惨白一张脸:“我凭什么相信你?”
李邺悠闲地摊开宣纸:“无所谓!”
倾泓继续急急问道:“为什么过去上千年了,现在才告诉我?”
李邺垂眸,动作优雅地在砚台上匀笔,说:“其实不愿意告诉你,是觉得太残忍,但是,你最近很过分,让我觉得很有必要澄清一些误会了,免得你哪天被仇恨冲晕脑袋掐死我——”
李邺哼得一笑,抬目看着倾泓。
倾泓知道,他就算不信,这句话也极大地动摇了他,他奉若神明的师兄,他的信仰,居然如此卑劣,最重要的是,师兄不相信他!师兄不相信他!师兄不相信他!是啊,师兄对他远远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倾泓盯着李邺蛇蝎美人般的脸,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好恨,恨不得亲手剐了你!”
“好,我随时奉陪。”李邺优雅地说,“不是我说你,把全部精神都押在一个你并不了解的人身上,把他当太阳,是件特别可怕的事。”
倾泓一拳击在自己胸口,通一声闷响,他沙哑着声音说:“总有一天,我也要让你尝尝这种滋味!我要让你永失所爱,不!我要让你害死所爱之人,然后在悔恨中发疯!你毕生追求的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你会遭所爱之人唾弃!!”
李邺脸上带着笑意:“真恶毒呀!我是不寒而栗了,师叔向来疼我,连结局都替我想好了。”
怒火和仇恨几乎将倾泓点燃爆裂,他站在那里,盯着李邺,李邺却丝毫不受影响,研墨练字,写满一张,拿起来端详。
时间一点点过去。
李邺写满了两张,搁下笔,揉着发酸的手腕,这才看向倾泓:“你还有事吗?”
过了半个多小时,倾泓怒火渐熄,神色也平复了许多,他走近一些,跪下说:“请主人饶绿野一命!”
李邺靠上椅背,饶有兴致地看着倾泓,说:“你怎么知道我要杀绿野?记得我好像说过,他要是杀了罗娜,我就饶了他。”
“绿野背叛主人,况且,他知道得太多了。”
李邺淡淡一笑说:“这两千年来你真是长进了不少,都学会揣度我的心思了。”
倾泓抬头,扬着刚毅的下巴说:“主人,饶绿野这一次吧,看在他跟了主人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如果杀了他,底下人会寒心。”
李邺将镇纸啪地压在宣纸上,神色倏然阴冷:“不杀他我才会寒心!我待他不薄,他居然为了金钱美色,和外人联手算计我。如果这次放了他,今天这个投敌了,明天那个叛逃了,这主人我还当不当了?”
李邺说着,将镇纸一扔,青瓷的镇纸啪的摔在地上,马上摔得粉碎,余响还在人耳边回荡,震动着心脏,让人心有余悸。
倾泓知道李邺真怒了,再多说也无益,便站了起来。
“我看得把绿野和他家人的脑袋挂大殿上,不然你们就忘了。”李邺的声音不大,但是似乎震得倾泓脚下地板嗡嗡响,倾泓一阵头晕,他想捂住耳朵,却是一动不能动。
桌上《论语》正好翻到《泰伯篇》:“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李邺胡乱翻过去,又恰恰是《季氏篇季氏将伐颛臾》一文,他胳膊一抡,把桌上圣贤书全拂在了地上。
倾泓立在一边,低垂着头,好像一段木头。
李邺指着地上乱七八糟的书,说:“烧了它们!”
倾泓一本本捡起来,点燃,屋里弥漫起一股灰烬的味道。
看着明亮的火焰,李邺脸上浮起一丝艳丽的笑意,他说:“绿野救过你的命,你就冒险替他求情,师叔您可真有良心——回去闭门思过三个月。”
“我才立了功回来,主人这么做,不怕下属们有看法?”
李邺带着邪恶的浅笑,说:“好啊,那就六个月。”
“多谢主人恩典!”倾泓抱拳,转身离去,襟袍飞扬,英姿勃勃。
“你要去哪儿?”李邺的声音突然变得森冷,在背后响起,倾泓只觉得脊梁骨一层寒气,转过了身。
李邺从椅上站起来,面罩寒霜,一步步向他走来,含着冷怒的眸子看着他,银线绣牡丹的白色靴子在木质地板上踏过,脚步声直扣人心,心惊肉跳。
李邺几步走到他跟前,倾泓只感到一阵劲风袭来,但他不敢躲,李邺一拳击在他脸颊上,一记闷响,他不敢用法力护体,生生受了,只觉得眼前一黑,没站稳,跌倒在地上,嘴角有温热的液体流出,他用手背一抹,是血。
李邺冷酷地看着他,说:“谁让你这么对我说话的?”
倾泓怔怔地,勃然怒起,到了极点,只余一片凄凉,喃喃地说:“你师父举止温和,我也不爱动粗,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暴力狂?”
李邺眸子又冷又黑,他说:“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人贵自重而后人重之。”
倾泓一双俊目翻起,露出哀伤和悲愤混杂的表情,他说:“有德者方为君子,我敬惜纸张,就像敬惜君子一样。”
李邺闻言笑了,蹲下来,粗鲁地抓起倾泓下巴,扭到一个痛苦的角度,李邺手劲极大,倾泓下巴骨头被捏的咯吱咯直响,他疼得五官都扭在了一起,只见李邺笑道:“嘴巴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倾泓瞪视着李邺,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李邺你这个逆子!”
李邺松了手,倾泓下巴显出几处青紫的指印,他站起来,俯瞰着倾泓,说:“难道你想每次和我说话,都趴在地上?”
倾泓眼中闪过刺痛的神色,李邺朝他伸过一只手,冷冷说:“你给我记住,是我准许你站起来的。”
倾泓迟疑着,手剧烈颤抖着,搭上李邺的手,站了起来。
李邺拉他起来后,就重新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看着他说:“你走吧!”
倾泓一抱拳,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