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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薄的一扇木门,连光影都能透进来,可阿木就是没那个力气推开。
他动了动唇,却没法问出个话来。
他不说话,顾临便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门外。
就在此时,门外又多了个影子,弓着背尊敬的站在顾临三步开外,轻声说道:“殿下,皇上在主宫设宴,已催了三次了,还请殿下挪步。”
顾临恩了声,并没有走,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等着什么。
阿木却只是站在原地,盯着顾临的影子发呆。
片刻后,阿木看着那影子转身,逐渐模糊变小,犹如黑色的雾气,吹散在了空气里,门框上只留下深浅的树叶剪影。
阿木呼啦一下打开木门,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白,晃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东西。
顾临已经走了,门口的婢女有些诧异的看着他,随即躬身退后几步。
“主子。”林毅跟到了他身后,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阿木回了屋子,感受着地面上凉丝丝的气息,他看着还未穿鞋的脚,眼睛酸酸的,他问林毅:“你说公子利用我,可我见到公子的时候,他连活都活不成了,怎么还会想着这种事情。”
林毅却摇头:“也许那时他没那么想,可是照顾了他多年的花婢,就是主子口中的阿娘,她可将顾临带到任何更隐秘的地方,却偏偏带到了主子面前。主子涉世未深,得到主子的信任实在是太过简单的事情。林家灭门案一出,老皇帝换子的秘密也就公之于众。身佩琉璃刀,年岁也符合,又跟在顾临旁边,见过顾临的人怕是都已知道您是林家独子,知道的人越多,投靠顾临的人越多,他夺回那位置的机会也就越大。”
阿木想起了周兴平,郑老爷,哪怕是刚才在辉月殿见到的官员,似乎都明明白白的知道他就是林木。
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
阿木垂着头,眼中也没什么光亮,黯黯的,脸上有些苍白。
“主子切勿伤心,为那种人实在是不值得。”林毅看阿木伤心的样子,忙安慰着,谁知说完这句话,阿木的脸就皱成了团子,眼睛都红了。林毅脸色一变,握着刀的手紧了又紧,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了,站在那儿无措的很。
阿木吸吸鼻子:“可是,是我自己非要一直跟着公子的。”
林毅的眼光闪烁起来,他想了半响:“那,那是因为主子心善。”
这话说得也太勉强了,可见林毅也不明白为什么阿木一直跟着顾临。
正好门外传来了叩门声,林毅松了一口气,转身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个穿着青衣的小公公,眼睛往屋子转了圈,笑开了,恭敬的躬身说道:“林公子可是已经醒了?皇上在主宫设宴为三殿下洗尘,也邀了林公子,公子若是准备好了,便和小的走吧。”
阿木揉了揉眼睛,看了眼那小公公。那小公公手里捧着一套衣服,衣服上还放着干净的鞋子,他缩缩自己的脏脚,问道:“一定要去吗?”
那小公公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下说道:“这小的便不知了,皇上只说,若是林公子醒了,便邀他来宴。”
这就是一定要了咯。
阿木点点头:“知道了,谢谢你。”
小公公忙说:“这点小事无需公子道谢。”他将手里捧着的衣服放在了林毅手上:“这是干净的衣裳。”
林毅接了过来,也不说话,直接就把人关在了门外。
阿木这才发现,除了对自己,林毅那张脸好像一直是黑着的,怪吓人的。
他接过衣服,是件深蓝的小袍子,和他身高也符合,摸起来软乎乎的,内衬是干净的白色,衣带上还有精美的绣花,是小巧的竹叶。鞋子也是,深蓝的,顶端用深蓝的线缝着,好看的很。
这么漂亮的衣服,阿木别说穿了,连碰都没碰过。
他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服,麻利的脱下来,反正是睡觉时候穿的,带子一拉就掉到了地上。
一瞬间,阿木白乎乎的半个小身子就露了出来,他还在努力往下面扯。
也不知怎么的,林毅忽然就背过身去,拿后脑勺对着阿木。
阿木看了一眼,奇怪的很:“你背过身去干什么。”
“主子在换衣服。”
“换件衣服而已,我又不是女的。”阿木嘟囔着。
林毅这才转过身来,一张脸绷得死紧,看起来更可怕了,只是耳朵尖微微泛着红,视线也是垂着,不敢看阿木。
这是在,害羞?
阿木撇撇嘴,只当自己看错了。
他换好衣服,穿好鞋子,又觉得别扭,毕竟这么好的衣服他还是第一次穿,他问林毅:“是这么穿吗,我穿对了吗?”
林毅看了,上前抽开他扭得乱七八糟的衣带,重新系好,他说:“主子若是不愿去,可以继续睡,外头的奴才不会为难你。”
阿木摇头:“公子也在那儿,我想去。”
林毅咬了牙,又说:“主子别再喊他公子了。”
“为什么?”阿木问:“我喊了好久了,都习惯了。”
林毅看着他,似乎在想理由,片刻后才勉强说出:“他如今是三殿下,你是林家人,不合适。”
阿木想了想,倒也是。
林毅整理好阿木的衣服,又去理他乱糟糟的头发。
阿木一下子就把头偏开了,下意识的动作,连他自己也愣了。
林毅的手僵在半空,握了拳又收了回去:“主子?”
阿木想起顾临给他束的小髻,就有些不想让别人碰他头发,可是他睡了那么久,头发显然是已经被洗过的了,现在乱成一团,待会儿要去皇帝设的宴上,只怕这样不好,想了想,还是乖乖把头凑了过去,有些别扭的说:“能帮我束起来吗?”
林毅轻咳一声,嘴角僵着,像是强忍笑意,他抬手,轻手轻脚的给阿木束了发。
准备好了一切,外头的小公公就带着阿木往主宫走,林毅紧随其后。
到了主宫,阿木才意识到皇宫是怎样的一个地方,红墙金柱,盘龙的雕画随处可见,九龙相聚,口中含珠,腾云驾雾威武得不得了。
阿木从宫门进去就没合上过嘴,东看西看,到了殿里,见了那么多人,阿木就有些不好意思乱看。
看来他算是去的晚了的,大殿里丝竹声此起彼伏,杯壁相碰的声音如银铃般清脆,粗看看,大概有上百人。
小公公将他领到空闲的座位上,满上了酒便退下了。林毅在宫外被卸了刀,仍然站在他身后。
殿里头也有不少带侍卫的人,阿木这样并不突兀,只是他十五六岁的稚嫩模样还是叫好些人看了又看。
“来了?”钱笙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他身旁,转着手中瓷白的酒杯,笑眯眯的靠在他旁边。
“你怎么不坐在上面?”阿木问着,他瞄了眼坐在皇帝右手位的顾临,忙挪了视线。
“上头太闷,说个话得想半天,我和皇帝说来见友人,他便放我下来。”钱笙笑着说:“怎么,躲被子哭完了?晓得出来了?”说着手就不安分,伸到阿木袍子里捏捏他的腰。
后头的林毅一脚就踹了上去,脸上仍是面无表情,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钱笙轻哼一声,揉着腕子,斜着眼看了眼林毅,嘴里低低的哼笑声,软了身子靠在阿木肩上:“你怎么还带着他?”
阿木习惯了钱笙爱贴着人的毛病,也没躲开,听到钱笙这么问,反而问道:“可以不带他?”
钱笙长长的睫毛煽动两下,笑得眼下的符文都在轻轻颤动:“你是他主子,带不带他是你的事情。”
林毅脸黑得不行,隔着半个步子都能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阿木往后瞅了眼林毅的黑袍子,挺高兴的说:“你别跟着我了。”
林毅闷声:“主子……”
阿木眨巴眼看着他。
林毅闭了闭眼睛,低了头应道:“是……属下在暗处便是,主子若有事,喊属下名字便可。”说完狠狠瞪了眼钱笙,垂着头就走了出去,步子沉重的很,只觉得那黑袍子都黯淡了几分。
阿木看着,心里就有些愧疚,但也没想叫他回来。
他把钱笙推开,说道:“谢谢。”
钱笙拿指头绕着发尾上的宝石穗子,看着阿木若有所思,他问:“顾临瞒你,你不高兴了?”
阿木没说话,看着酒杯里碧绿的酒水,闻着空气里菜肴的香气,却半点胃口都没有,眼皮子老想掀起来去看一看坐在首位的顾临。
钱笙凑过来,指尖逗逗他耳朵边上的头发,低声说:“顾临有的忙了,你也没逛过北国,明日,我带你出去溜溜。”
阿木低着头,没什么兴趣。
钱笙又说:“再去捏两个糖人?”
阿木想起那次被顾临吃下去的糖人,耳根子就有些发烫,撇了眼钱笙,点了点头。
钱笙笑了,还想说什么,却正好有人上来敬酒,一时和阿木说不上话。
这宫殿太大了些,上百人在这殿里头呢,却还是觉得挺宽敞,角落丝竹和缓动听,饶到那房梁上又飘回人耳朵里,好听的很。
阿木抿了口杯子里的酒,没想到挺好喝的,甜兮兮的都是果香,他喝完了,身后的宫女又替他满上。
喝了三杯了,阿木就有些晕乎,脸颊上烫烫的,眼睛也是雾蒙蒙的。
他借着这晕乎劲儿,就去看殿上的顾临。
还是那件精致的深袖长袍,握着酒杯的手半隐在袖口里,能看到被黑金绣纹衬得犹如白玉般的手指,上好的瓷白酒杯在他手里竟然显得太过素淡。束起的发和顺的落在身后,一丝不苟,发丝如黑亮如宝石,叫他想伸手摸一摸。
离得远了,阿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就连顾临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模糊,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大还是因为刚才喝的酒叫他晕乎了眼。
皇帝正值中年,微微有些发胖,但双眼如虎,叫人看了有些腿脚发抖,他不时豪迈大笑,笑声还会在大殿里回响几声。
阿木看着看着就看呆了,眼睛都不带眨的。
顾临在听皇帝说话。
顾临喝了口酒。
顾临笑了。
阿木看到顾临笑了的时候睁大了眼,手里捏的酒杯嘎嘎吱吱的响,差点被他给捏碎了。
他还没见过顾临对别人笑过呢。
阿木眉头都皱紧了,酒也不喝了,死死的盯着顾临看。
北国皇帝说了会儿话,接下来就上来好多人敬酒。
阿木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见着顾临来者不拒的一杯杯喝下,心都纠起来了。
顾临胃不好,喝那么多酒一会儿会不会胃疼?那些人也真是的,说话就说话吧,敬什么酒啊。
阿木心里憋的慌,坐在那儿屁股跟被针扎了似的,干脆不看了,低了头自管自大喘气。
所以他没看到顾临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久到坐在他旁边的皇帝也朝着阿木这里看过来时,他才垂了眼睛,接了下一个敬酒人的杯子。
阿木揉揉眼睛,还是放不下心,抬了头又去看顾临,却正好对上了北国皇帝的视线,叫他吓了好大一跳,他们离的都快有一条街那么远了,怎么会想到朝他这里看的?
阿木身子都僵了,好在那目光就是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又收了回去,继续大笑着和顾临说话。
一个接一个敬酒人下去了,顾临的脸上也微微有些淡淡的酒晕,眼光里有些水色,让他没了平日里的清淡,雾蒙蒙的。
然后,阿木就看到了一个女人。
穿着繁复的浅紫宫装,下摆都拖曳在了地上,衣裙佩环叮当,身姿端庄娴雅,脸上的妆容精致,两个小宫女跟在她身后,打扮也不俗。
“那是北国的公主。”钱笙喝多了,说话间都是甜腻的酒香气,身上的热气一直往阿木身上窜。
不知怎么的,阿木就觉得自己的耳朵忽然变得特别灵敏,他听到那公主说:“殿下初来北国,本宫以茶代酒,为殿下接风洗尘。”
那皇帝坐在一旁,摸着自己的胡子看着公主,脸上都是满意的表情。
顾临微微侧身,面容安静似在倾听。
那公主红着脸,把酒杯递了上去,两人的指节轻微触碰到了一起。
阿木只觉得心里什么东西崩断了,叫他无名的烦躁起来。
钱笙笑了声,又说:“那皇帝对顾临挺满意,看来是想嫁个女儿给他。”
阿木烦躁,正咬着酒杯咔哧咔哧响呢,听了钱笙这么说,忽然就崩了牙,一下子咬到了舌头,眼泪水都疼出来了,拼命咳嗽。
他这动静太大,所有人都朝着他看过来。
顾临也看了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转了转手中的杯子,忽然对着左侧的皇帝说:“陛下恕罪,我有些醉了。”
那皇帝沉默了下,随即笑着说:“喝了那么多酒,也该是醉了,今天就早点散了吧,公主这酒,下次再喝也不迟。”
顾临点了头,对着公主笑了下:“抱歉。”
公主看着顾临的侧脸,面颊上就开始发红,她接回了酒杯,低声说:“无碍,殿下早些休息。”
阿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咳得脸都红了,被钱笙拍了拍后背,他说:“你这咳的,也太是时候了。”
阿木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主位,却见顾临已经离场了。
他朝钱笙看看,没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