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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能见他如此高兴,更是讨好道:“少爷,要不要我现在就叫他进来?”
刘东一愣:“你说什么?你……你把人都弄来了?”
牛能也一愣:“少爷,这不正是你的意思么?”
刘东无语,跌坐回床头:“我……我只是让你帮我找到他,但我并没要你去打扰他,更没让你把人从苏州弄到京城来!”
牛能搞不懂这小主子到底要干什么。
这让自己找人,帮你找来了不是更好吗?
怎么倒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合着自己还做错了?
刘东知道牛能完全是是出于讨好自己。
但他这样做,免不了会产生蝴蝶效应,唐广德的人生轨迹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进而也可能影响和改变唐寅的人生轨迹,这不是自己的初衷,但自己又哪里和他说得清楚?
“算了,你也是一片忠心,那就先好好招待他一番,我这就收拾一下。”说完刘东从自己的抽屉里摸出一小锭银子扔给了牛能:“去醉仙楼叫几个好菜来,我陪他好好聊聊。”
牛能掂了点这银子,笑遂颜开:“得嘞!那我先把他叫到厢房候着少爷。”
说完转身就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
刘东赶紧洗了把脸,换了衣服,出门左拐,来到了专用于待客的厢房里。
刘府并不大,只是一座小四合院,东厢房现在是刘东和弟弟刘杰的居所,西厢房住着牛能和几位仆人,南正房是刘健和两位夫人的寝所,院子里种着几棵白玉海棠,一口老水井旁搭了建了一座小亭子,夏日便是刘健极爱的纳凉之处。
刘东方一进去,早就在里面候着的唐广德便诚惶诚恐地跪俯在地:“小民唐广德,拜见公子。”
只见他一身灰袍甚为单薄,让他更为单薄的身子在京城的干冷中止不住瑟瑟发抖。
显然他没做什么准备就被牛能派的人给弄了过来。
刘东赶紧把他搀扶了起来:“折煞小侄了,快起来,快起来,都怪小侄顾虑不周,惊扰到伯父了,实在是抱歉得很。”
唐广德本就一头雾水,自己本只是个生意惨淡的酒馆小老板,平时寂寂无名,本本分分,凭地怎么就招惹到京城的大人物了?
而这大人物现在居然在自己面前一口一个小侄自称,让他不得不抬起头来,把一直盯着自己脚尖的眼睛望向了刘东:“公……公子是?”
唐广德身材瘦削,也不高,眯着的眼睛配合着那缕黝亮的长须,让他看起来仿佛总是在笑,这显然是他和气生财的职业习惯使然,一看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终日为生计忙碌的中年男子。
而在唐广德眼里,这个衣冠楚楚的少年人身形挺拔,眼神磊落大方,显然来头不小。
刘东微笑道:“伯父,小侄叫刘东,之所以把您找来,也完全是受人所托,来,来,咱们先坐下慢慢聊。”
说着,他便拉着唐广德坐下,并给他沏了一杯热茶,然后径直跑出屋子,不一会又跑了进来,原来他见唐广德穿得太少,便去把父亲刘健的一件兔毛大氅拿了过来。
唐广德见这大氅样式精美,做工精细,显然极为贵重,让自己披上它,当有点不伦不类,自不敢接受。
刘东却大大咧咧地径直给他披上:“伯父别见外,让你受冻,实让小侄惭愧得很。”
他哪里知道,这大氅却是朱见深御赐之物,刘健都还没舍得披过一次,一直摆在正房里当神位般供奉着。
唐广德无法推脱,也只好披上:“小……小民甚是不安,不……不知公子找……找小民实为何事?”
刘东哪里能说实话,但事情已然如此,自然也只有想办法应付过去,现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伯父,我也是受一友人所托,他让我找到你,以回报当年的救命之恩。”
唐广德莫名奇妙:“救……救命之恩?你……你的朋友?”
刘东赶紧补充道:“是啊,他叫郑元,前几年随着他父亲落难,流浪于苏州府,差点就冻死在街上,正是你的一碗热米酒救了他们父子,你难道忘记了吗?”
唐广德听得糊里糊涂,心想自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呢?
嘴里亦是含糊道:“哦……”
刘东笑道:“伯父应该是有印象的,只是可能这样的好事你做的太多了,难以记得清楚罢了。”
原本一直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事的唐广德听他这样说,神色顿时变得轻快起来,说话也利索了许多:“小民敢问,你那朋友郑元为何不自己来找我呢?”
刘东故意叹了口气:“唉,郑元之父前些年虽官复原职,却又很快被降职为知府,早远赴广西梧州府上任去了,其父子感念你之恩德,却困于梧州偏远,故来函托小侄多方打探,所幸小侄未负所托,终于寻到伯父。”
唐广德讪然道:“些许小事,哪值得如此大费周章?小民受之有愧啊!”
刘东却正色道:“伯父可不能这样想,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碗热米酒虽微,却救了两命,如此大德,自当受厚报。”
说着他转身就把悬挂在厢房正墙上的一副字画取了下来,在一脸懵然的唐广德面前小心翼翼地把它卷好并装进了画筒里,然后慎重其事地递到唐广德手中。
唐广德自然不敢接:“公子这是何意?”
刘东微笑道:“郑元之父为官清廉,并无积蓄,无法以钱财回报伯父大恩之万一,这副字画乃当今名士李西涯早年赠与郑父之物,现托小侄相赠伯父,权表其父子微薄心意。”
唐广德虽然出身陋微,年轻时却也是读过书识文知墨的,尤其喜好书画。
就算长大后迫于生计断了这个爱好,但好歹也是在苏州府谋生。
在那人文汇聚之地,他身为酒馆小老板,接触面自然更为广些,长期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对这个相当熟悉的名字如雷贯耳,几乎是吓得直接爬在地上:“如此贵重之物,小民万难接受!”
因为这李西涯,正是现也已是东宫侍讲学士的李东阳,湖广茶陵人。
他不光政见非凡,日后更是成为弘治朝的政坛领袖,其文学造诣更是一绝,所作字画诗集早被当成硬通货流传在庙堂市肆之间,价值之高,堪比唐宋遗宝。
在那个没有网络没有传媒的年头,李西涯能产生如此广泛的影响力,只能说这人确实太牛气了。
刘东却不容分说地把字画塞到他手里:“伯父,我也是受郑元父子所托,你就别为难我了,这是你应该得到的,你不拿,反而让郑元父子会难过的。”
唐广德仍旧忐忑不安:“这样子真的不好,小民怎配拥有如此贵重之物啊?”
刘东心里暗自叹息:“唉,要是你能知道自己的儿子随便一幅字画在后世就是无价之宝的话,就不会有此顾虑了!”
两人正各自心情激荡时,牛能带着一行醉仙楼的小二走了进来,也不吭声,飞快的摆满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唐广德看着这丰盛的饭菜目瞪口呆:“公子,你也太客气了些……”
刘东微笑道:“伯父,权当小侄为你接风洗尘,以赔之前冒犯之罪尔。”
心里却感慨万千:“你养育了一位才艳古今的儿子,我无论怎样厚待于你,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啊!”
唐广德见刘东一片赤诚,也真觉自己好像是救过这样一对父子,神色间渐渐变得自然而坦然起来,再加上喝了几口京城的烧酒,他话就渐渐多了起来。
不光讲了些自己开酒馆的趣事,更讲了些往年间自己的糗事,逗得刘东咯咯大笑。
待刘东有意无意地询问他家庭情况时,谈兴正浓的唐广德却沉默了,自顾自地饮了一口闷酒,才摇头叹息道:“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贤侄啊,你是不知道,我正在考虑休了我家娘子……”
刘东惊道:“伯父,这是为何?”
唐广德摇头叹道:“你也知道我是开酒馆的,因为生意清淡,也没找什么外杂(帮手),就我夫妇二人自己应付着,可是酒馆嘛,醉汉多,我家娘子又长得清秀斯文,免不了受些调戏折辱,若非闹到不可开交,我是不会报官的,但前些日子,我们街上的恶痞马瘤子醉酒之后,居然把我家娘子拖到了柴房,若不是我报官报得快,定然是酿成大祸了……”
刘东一听一颗心提了起来:“既然官家出面,此事应该得到妥善处理了吧?”
唐广德叹息道:“事情坏就坏在这里,吴县捕头张嵩却正好是马瘤子的拜把子兄弟,虽然当时把马瘤子抓走了,却第二天就把他放了出来,这厮自变本加利地来骚扰我们,并放话我家娘子若不随他的意,他必然会采取一点让我们足以后悔终生的手段,而我打又打不过他,人脉更是不如他,顾念我年幼的两二一女,我娘子自己提出来要我先休了她……”
刘东听完,立马体会到了唐广德那近似绝望的无奈,气得直拍桌子:“真是无法无天!大明岂能容得如此刁民恶棍!”
唐广德苦笑道:“不瞒你说,你找我来,我一直以为就是那马瘤子使的坏,也不知我娘子现在在家是什么情况……”
刘东心里一咯噔,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想不到自己为了一己之私,居然捅出了如此大的娄子!
若唐家真的发生点什么意外,这历史,岂不真的就此改写了?
但既然自己知道了如此恶事,自然无论如何都要一把掐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