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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朱见深瞪大着眼睛仔细地查看着刘健呈来的地图,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爱卿,此图好,此图妙啊!比户部画的那玩意要简洁明白得多,你瞅瞅,西起乌斯藏,东衔苦荑(库页岛),南抵万里长沙,北达奴儿干,朕的天下,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四江五湖,千山万野,多好的江山啊!“
刘健也兴意盈然:“陛下,观此图,微臣亦感江山如画,那山山水水就宛如呈现在微臣眼前,更有那无比瀚海,辽阔大漠,当是让人豪情顿起,生出纵使肝脑涂地,也甘愿为此壮丽河山倾尽全力之志,如此方不负列祖列宗之厚望啊!“
朱见深自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无非也是在激励和勉励自己要为这江山躬勉勤耕。
他沉默良久后才徐徐叹道:“爱卿所言极是,朕自承帝位以来,亦抱着励精图治之决心,然大明积弊久厚,沉垢淤深,朕纵有心,近来却亦日渐甚觉乏力,唉……”
刘健一听,赶紧跪俯在地:“陛下正值鼎盛之年,若有此忧,盖吾等臣下之罪尔!”
朱见深苦笑着摇了摇头:“起来吧,朕无意责备谁,朝政走到现在这个局面,与朕之优柔寡断是脱不开干系的,就说那于廷益(于谦)之案,朕虽为其平冤赐祭,却没有更进一步追查当年那批人的罪责,从而也导致很多因于廷益而受株连的官员和家眷没得到妥善平复,今早朕才知道,就连昔年替于廷益收敛遗体的都督同知陈逵,昨晚就冻死在西大街,此等憾事,着实让朕心胆俱寒啊!“
刘健也是一震,却只能安慰起朱见深来:“陛下之仁厚,朝野皆知,发生此事,实非陛下之过,既然陛下已然知晓此事,当可责令吏部刑部再好生协查一番,以杜绝再发生如此惨事,上可宽陛下之心,下可慰于公之愿,给于公案划上真正的句号。“
朱见深点点头:“爱卿说得有理,此事定要落实下去,明日早朝朕就下诏令,当彻查所有因于廷益受牵连者。”
“陛下圣明!”
朱见深心情这才重新好转,又盯着地图仔细查看起来,忽然指着台湾二字道:”咦,爱卿,这里不应该是标注东番吗?这台湾二字是指什么?“
刘健一看,也才注意到这标注有所不对,摇了摇头:“不知道,或许小儿有所疏漏,记错了罢。”
朱见深一听,诧异不已:“爱卿,朕想问你此图从何而来,听你这意思,莫非此图出自刘东之手?”
刘健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他,一桩好事自不至于落个欺君之罪:“陛下明鉴,此图确实由犬子刘东所画。”
朱见深连连摇头:“不可思议!简直太不可思议!刘东才多大啊?居然就有此才能?难道冥冥中,上天真派了个天才来佐佑大明吗?“
刘健被他这夸张的评语吓了一跳,赶紧谦道:“陛下太过溢美了,刘东只不过对地理堪舆诸如此类的旁门左道有着非同一般的兴趣罢了,亦属微臣家教宽纵所致……”
朱见深自然听不得他如此大包大揽的谦虚劲儿:“爱卿,你这话怎么说着说着就变味了,什么叫旁门左道?难道你认为除了儒理之学,其它之学就难登大雅之堂?若有此念,朕倒有点不放心把太子交给你了!“
这话自然是重了,吓得刘健赶紧请罪:“陛下明鉴,微臣实非此意,天文地理,工学匠道亦是社稷之本,微臣的意思只是吝怪犬子偏门严重尔,若他能把心智专注儒理之学,自然是更好不过。”
朱见深笑了笑:“俗话且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爱卿对太子尚能因材施教,怎么轮到自己身上却没了方寸?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刘健也只能苦笑道:“陛下所言甚是,微臣自当注意。”
“好了,刘东献图有大功,但念其年纪尚小,朕就不作大赏了,以免倒是促生他的骄气,反倒是害了他,但朕又必须得赏,这样吧,你就把朕这支御笔转交给他,姑且当做一种勉励,朕就不另行褒奖了。”
说着,朱见深从御桌笔架上取下一支尚未开封启用的金丝楠狼毫,装进同样是由金丝楠打造的精美笔盒中,亲自递到了刘健手里。
刘健一看,自知此狼毫甚为贵重,更兼是皇帝所赐,更是弥足珍贵:“陛下,如此厚赐,小儿怕是担当不起。”
朱见深摇了摇头:“刘东所能,远超朕之所料,你必细心雕琢,来日定是大明栋梁之材,朕希望他能通过这御笔,感受到朕对他的殷殷期盼,而且他现在入宫侍读,皇子王孙们所用之笔都是出自朕之所赐,也别让他有所委屈不是?”
刘健想不到朱见深居然能细心到如此地步,也是感动不已:“微臣替小儿叩谢陛下隆恩!”
朱见深把刘健叫了起来,两人又继续望着这副大明地图,但渐渐的,朱见深的笑脸不见了,眉头却皱了起来。
刘健明白他是看见了瓦剌,鞑靼,女真等北方游牧蛮族所占之地而心有芥蒂,便出声轻道:“陛下是不是想到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朱见深长长地叹了口气,指着地图点头道:“爱卿还是懂朕的,你瞅瞅,我大明立国以来,就一直与这蛮蒙对峙,而今虽在祖辈先烈们的征战下分为了瓦剌鞑靼两部,但却仍旧对朕之大明形成威胁,实乃如悬剑在头,梗刺于喉,可惜而今朕之麾下,焉有徐常之帅耳?”
刘健也是神情凝峻道:“陛下所虑,微臣亦忧,但据微臣来看,而今瓦剌鞑靼正处于内乱之际,对大明并不足以形成威胁,倒是那被打下去的建州女真现在又蠢蠢欲动,大有重新整合女真各部卷土重来之势,颇具狼子野心,陛下不可不防。”
朱见深苦笑道:“看来还是赵辅李秉打得轻了些,这犁庭之术还没犁到要害,罢了,此事还是交给兵部再去合计吧,朕有些乏了,你且去吧!”
刘健赶紧叩谢,躬身倒退着正要退出御书房时,怀恩急急地跑了进来:“皇上,不好了!”
朱见深一愣,瞧他神色急慌自是皱眉叱道:“慌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讲?”
“皇……皇上,清宁宫着火了!“
此言一出,把朱见深和刘健都吓了一跳,自也无需多言,齐齐就朝清宁宫赶了过去。
清宁宫是朱见深生母周太后的寝宫,它一着火自然非同小可。
众人方跑出乾清宫,就见东边浓烟滚滚,夹杂其间的火龙更是熏腾数丈,木头爆燃的噼啪声荡响整个皇宫,火势之大,几已救无可救。
整个后宫的太监宫女以及侍卫都跑进了清宁宫,什么水桶尿盆都端了过来,乱作一团地端水救火。
但清宁宫本是全木建筑,这火势凶猛之下,主宫东角已然烧塌,一团团火舌更是从宫门和窗口中吞吐不息,众人端洒的那点水,真正是杯水车薪,起不到半点作用。
朱见深一见火势早已失控,人都痴了,只是欲哭无泪地干嚎:“母后啊!”
正在朱见深一片凄然之时,周太后却在万贵妃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吾儿啊,母后在这呢!”
朱见深闻言转头,立马喜极而泣:“啊!谢天谢地,儿臣可是担心死了!”
周太后却摇了摇头:“先别高兴,淑妃还在里面,怕是凶多吉少了!”
朱见深一听,大惊道:“母后,她今日怎么会在你宫里?”
周太后摇头道:“她亲手做了碗燕窝送过来,待母后吃完,她瞧见阿秀在给母后绣那锦被,便也留下来一起绣了,而那时万妃正好派人接母后过去赏那梅花……”
朱见深心里真是百味杂陈,值到此刻,他才觉到自己亏欠纪淑妃太多太多,一个懵懂的苗族少女,孤身苟活于深宫,虽获自己临幸,却更因此饱受磨难,自己不闻不问多年,而今方品尝到一点温暖,却又遭此大厄,实在是个苦命之人啊!
悲从中来,朱见深真心地掉落了一串串眼泪,并不由分说地揪住一个跑过身边的侍卫的衣领:“若不救出淑妃,朕……朕就把你们……”
话还没说完,一道身影便在一群灰头土脸的太监宫女簇拥下走了过来:“陛下,请息怒,臣妾万幸没事。”
朱见深定眼一瞧,果然是活生生的纪淑妃,当下也不管万贵妃和母后在场,居然一把就紧紧地抱住了纪淑妃:“好好,你没事就好,可真是把朕吓了个半死!”
纪淑妃亦是受宠若惊,更带几分羞涩,轻轻推开朱见深:“谢谢陛下如此挂念臣妾。”
万贵妃在周太后身后自是看得眼冒绿火,心里却也戚戚然:“这火可烧得真大,阿弥陀佛,万幸没烧死人!”
朱见深自也收稳了情绪,温声问道:“淑妃,你知道这火是怎么着起来的吗?”
纪淑妃摇了摇头:“臣妾当时正在母后寝室和阿秀一起绣着花,忽然就闻到了一股呛人的烟味,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那火舌就窜了进来,若不是阿秀带臣妾打开窗子跳出去,只怕现在臣妾已经葬身火海了。”
朱见深更是起疑,刘健也觉此事非同小可,无论如何都得查清起火的原因,便出声奏道:“启禀皇上,不如皇上先带太后她们回乾清宫歇息,微臣这就找刑部洪大人过来勘验火场。”
朱见深点点头:“事已至此,就烦劳爱卿多操持一下。”
言毕,便亲自搀扶着周太后带着纪淑妃和万贵妃一齐离开了清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