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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讯赶往乾清宫的王公大臣络绎不绝,朱见深只得让怀恩颁布明诏,解释清宁宫只是失火,并未造成伤亡,太后亦安然无恙。
但纵使这样,王公大臣们仍旧削尖了脑袋也要往里挤,最后朱见深不得不下令封禁午门,只召了商辂、万安两位内阁大臣以及德王朱见潾和刚回京不久的襄王朱瞻墡入宫。
其他人等见入宫无望,自很快就散了,唯有一人仍旧孤身屹立在高高的朱门之下。
午门侍卫见他迟迟不肯离去,一侍卫长便走过来询问:“这位大人,皇上已经下令闭宫了,你为何还站在这?“
这人微微一笑:”因为等下皇上必会召我入宫,我何必浪费时间徒劳地跑来跑去?“
侍卫长甚感惊奇:“嗨,大人口气不小,敢问高就于何部何位啊?”
“鄙人不才,陋名李东阳是也!”
这一句直接把侍卫长的腿都吓软了:“啊!大人便是那大名鼎鼎的李西涯学士?”
李东阳诙谐道:“鄙官只是个小小的庶吉士,于六部无缘,与三司无搭,何来大名鼎鼎?”
侍卫长尴尬地笑了笑:“恕小人眼拙,大人素有大量,必不介怀罢,既然小人有幸见得大人,可否请大人给小人提几个字,也好让小人沾沾大人的文润之光?”
李东阳虽然因貌寝仕途不畅(长得有点不符合当时大明官场审美罢了,其实他也只是因为出天花落了个麻脸而已,五官还是很端庄的,整个人看起来也很精干),但好在他心态豁达诙谐,总能在无聊处找到乐子。
听得侍卫长有此要求,自是哈哈大笑:“那你也得给我纸笔啊!”
但这午门都是内宫侍卫,一时半会哪里找得到笔和纸,侍卫长愣一会,居然吭的一下抽出了佩刀。
把李东阳吓了一跳:“你……你要作甚?”
侍卫长赶紧安慰道:“学士莫慌,小人只是想以血代墨,以衣当纸,唯求学士墨宝耳!“
说完,目瞪口呆的李东阳还没来得及阻止,这侍卫长就挥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心,鲜血顷刻便溢流满掌,当真是眉头都没眨一下。
李东阳不住赞叹:“好!端是一条好汉!虽文忌以血而书,但你本是歃血好汉,当无此讳,既然如此,东阳就略献丑为你一书!”
侍卫长把外甲一卸,棉袍一解,露出白色衬里,躬背而立,滴血之手反转如兜。
李东阳念其勇猛,略一思量,便双指醮血,在其背衣上写下了精忠勇武四字,乃是玲珑飞动的狂草体,结合白衣红血,更显威武霸气,煌煌夺目。
李东阳写完,想了想,又题了西涯敬书四字,以示对行伍之人的尊敬之意。
侍卫长自是乐不可支,如获至宝:“小人常平,三生有幸能得学士墨宝,当辉耀吾子嗣于万世矣!”
李东阳一听,惊讶道:“好汉乃开平王之后乎?“
常平一边把白衬底小心翼翼地脱下来,光着膀子双手捧着,一边笑道:“学士好记性,没错,小人正是忠武公之后人。”
两人所谓开平王,忠武公自然是一人——大明最能打的常胜先锋常遇春。
李东阳瞧着常平这一身腱子肉,忍不住连连点头:“不错,不错,确有忠武公之风范!”
正这时,高高的午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怀恩的脑袋从中探了出来:“嗨,李大人,你果真还在这啊!赶紧的,皇上召你呢!”
常平看得目瞪口呆,李东阳却微微一笑:“还站在这干吗?别冻坏喽!我走了!”
待厚厚的宫门重重关上,出神良久的常平才长长地喘了口粗气:“我的乖乖,这学士可真是神人也!”
李东阳一边跟着怀恩小跑着,一边问道:“我猜定是刘健告诉你我在外边候着的吧?”
怀恩走得急,上气不接下气道:“哎,李……李大……人,你……你是怎……怎么……知……知道的?”
待吐完最后一个字,似乎就要掉气一般。
李东阳却正当壮年,小伙子身体好,跑起来面不红心不跳,微笑道:“知吾者,唯希贤尔!”
怀恩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拼尽全力往乾清宫死挣。
李东阳却纳闷了:“公公,何事让你如此惶急?”
怀恩不说话,只是闷着声一路踩着小碎步匆匆奔进。
一头雾水的李东阳自只好紧随,直到一踏进乾清宫,满殿的目光都射向他时,他才隐约知道发生了何事。
原来因为清宁宫烧毁,朱见深正为母后择一新住处,提了几个都不合母后之意,倒是夏时提出可否搬到仁寿宫时,周太后就没摇头了,但也没点头。
而众所诸知,仁寿宫自钱皇后(明英宗朱祁镇皇后,朱见深嫡母<妾所生的子女称父亲的正妻为嫡母,朱见深生母为周太后,终朱祁镇一生,正宫只有钱皇后>,成化四年<1468年>六月病逝,谥号“孝庄献穆弘惠显仁恭天钦圣睿皇后”)过世之后就一直空着,只有已经被朱见深废掉的吴皇后偶尔会去那里斋戒祈守。
按道理仁寿宫空着,周太后搬进去自然方便又省事,但其实,这还真不是想搬就能搬的。
因为这涉及到一个很重大的,甚至可以说足以影响到大明政局的政治大事。
起因自是源自周太后与钱皇后的正宫之争。
(这事讲起来有点复杂,但也必须讲一下,熟悉明史的自可略过)
如果说还有人怀疑世界上存不存在真正的爱情,建议大家把钱皇后的故事给他(她)看看。
虽然朱祁镇做皇帝坑得一比,但不可否认,这位算不上是好皇帝的人,却确确实实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或许也正是基于这样的性格,让他做皇帝太过于惨淡)。
土木堡之变后,朱祁镇经过一年多的北狩生涯才返回京城,等待他的不是满朝文武的欢迎,而是弟弟朱祁钰冰冷的脸和同样冰冷的南宫,当然,上天侥幸没有夺走他唯一的一丝慰藉,那便是在这一年多的漫长等候中,已经为他哭瞎了一只眼睛的钱皇后。
从景泰元年(1450年)到景泰八年(1457年),足足八年的幽禁,随时要面对死亡的威胁,在幽冷的南宫里,只有钱皇后始终伴随在他身旁,不停地安慰他,鼓励他,就算朱祁钰派的人以几近虐待般的手段对待他们,这个弱小却坚强的女子硬是用自己孱弱的肩膀扛下了所有。
为了不至于饿死,她甚至仅凭一只眼睛,带着病体赶制绣品,以此偷偷换些粮食。
而与此同时,她还要经常默默忍受着因为愁闷焦躁而发脾气的朱祁镇。
毫无怨言。
不离不弃。
因为她心里只有一个信念。
这是我的男人。
他是我的全部。
后来朱祁镇复辟成功,第一时间就把她复立为了正宫皇后,虽然她已经瞎了一只眼,姿色更是凋零,但在朱祁镇的眼里,只有她,也只能是她才配做自己的皇后。
而成为了钱皇后,这位女人也并没有因此飞扬跋扈。
她仍旧是她,仍旧是那个在皑皑寒夜,愿意在风雪中静静地等他归来的那个人。
为他沏一碗热茶,为他轻哼一首小曲。
无关风月,无关富贵荣华。
有的只是那种相濡以沫的深情和挚爱,风清云淡……
(眼睛有点涩,明天再续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