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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皇室宗亲宴会还有一日光景之时,安宁长公主的拜帖悄悄送到了锦园。
满园上下皆知刚回京的新主子对安宁公主的拜访格外看重,是以卯足了劲布置安排,来讨好这位甚得太子之心的帝家孤女。
只是时已至,等候在大门口的侍女没有瞧见华贵的公主御驾,只见得一辆由侍卫执鞭、简单朴素的马车停在锦园面前。
侍女瞅了一会儿,感慨一句‘马如其主,兵如其主’。
锦园外,一人一马安静威武护着马车,肃杀之气迎面扑来,让她硬生生停在自家大门口不敢上前询问。
马车内,闭目养神半晌的施诤言抬头看了一眼神游天外的安宁,在她头上嘣脆敲了一下,“你已经磨蹭半柱香了,还不进去?”
安宁甩开他的手,嘟囔道:“急什么,天色还早。”
施诤言听她这口气明显还要拖下去,眉一皱,直接掰过安宁藏在角落里的头,盯着她道:“安宁,你沙场上的悍气哪里去了?如果连见她也不敢,你回京城干什么,在西北一辈子守着黄沙不就是了!”
“施诤言!”被戳中了痛脚,安宁瞪大眼,满脸不悦。
“皇家和帝家的仇怨已成往事,你当时只有八岁,两家旧恨与你何干?更何况当年你和帝梓元一同在宫里住了一年,情谊也和常人不同。”
“你不懂,我欠她的。”安宁耸拉着脑袋,气焰顿失。
“你今日来锦园,想必是有话对她说,难道你还要她亲自到门口来接你?若是如此,明日京城里不堪的传闻只会更多,对她更是不利,这是你想要的?”
安宁神情一顿,眉眼里带了几分果敢,倏然转头,一字一句开口:“当然不是,我会尽全力保她一世平安喜乐。”
说完掀开布帘跳下马车,朝施诤言摆手豪爽一笑:“你还算有点用,等我出来了,咱们去翎湘楼喝酒。”
施诤言看着她消失在锦园门口,笑了起来,有些无奈。
这些年,安宁心有郁结,过得并不安乐,她一直不肯回京,或许便是为了这位帝家小姐,但愿这次她能解开心结。
锦园是皇家别苑,院内牡丹盛开,繁花似锦,一片安详。行过回廊,安宁远远看见园中木椅上背对而坐的女子,脚步顿了顿,迟疑片刻才走上前,还未等她开口,轻笑声已然响起。
“安宁,你若再不进来,我怕是要亲自去门口迎你了。”
安宁看着骤然转身言笑晏晏的女子,微微一怔。
华贵纷繁的宫廷长裙,盛研的妆容,满脸的和气温柔,和她想象中那个应该满腹仇恨归来的帝梓元完全不同。
猝不及防,甚至是荒唐的不同。
她沉默半晌,扯了扯嘴角,故作轻松迎上前,道:“梓…承恩,好久不见。”
帝承恩没有错过安宁眼底的疑惑和尴尬,她拉住安宁的手,让她坐下,沏好茶,缓缓开口:“我们确实很久没见了,当年在围场里我借了净玄大师送你的马鞭,说是从帝北城回来后就还给你,可惜……”
见安宁眼底疑窦渐消,她心里一稳,叹了口气,“可惜后来帝北城大乱,我把马鞭给弄丢了,安宁,你不会怪我吧?”
安宁道:“自然不会,一根马鞭算什么,我让师傅再做一根便是。”
话这么说,她眼底却有微不可见的黯然。
那根马鞭是师傅用百年树藤亲手所做,是她七岁生辰的礼物,她自小入泰山习武,最敬重之人便是净玄大师,对师傅所赠之物更是爱如珍宝。可是……如今只是是帝梓元想要的,别说一根马鞭,就算是她安宁的命,她也能立刻给她。
“安宁,你能在明日宴席前来见我,我很高兴。”帝承恩饮了口茶,弯了弯眼,“这些年我在泰山,总是记挂着你,想着咱们在京城无忧无虑的日子。”
“我也是。”安宁有些怅然:“如今看你无恙,我也算放心了。承恩,帝家只剩你一个人,我一定会好好护着你,不会让你再受罪。当年你走的时候咱们约好去西山赏雪,等入冬了,我们一起去吧。”
安宁神情认真而怀念,帝承恩眼眸深处的冷意一点点消散,露出了真心的笑容,点头重重应道:“好,等下雪了咱们一起去西山赏雪。”
她代替帝梓元被禁十年,或许能承得起这份原本属于她的友情。
大靖长公主的情谊,任是谁,想必都求之不得。
“安宁,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承恩,我有话想对你说。”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安宁尴尬的喝茶掩饰,摆手道:“你先说吧。”
帝承恩亦是一愣,她摇头,“主不夺客之好,安宁,还是你先说吧。”
见帝承恩让她先开口,刚才还神情随意的安宁陡然沉默下来,脸上露出迟疑之色,帝承恩心底生出不安的感觉,轻声道:“安宁,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承恩,你这次回京,可是为了太子妃位?”安宁倏地抬头,看着帝承恩,眼神清亮。
帝承恩端着茶杯的手顿住,她笑了笑,点头又摇头:“安宁,我有婚约在身,我是为了守诺才回来的。”
帝承恩回答得认真无比,安宁瞧她半晌,长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承恩,我今日来,是希望你能放弃这桩婚事,无论如何,都不要嫁给皇兄。”
花园里有片息的静默,帝承恩神情僵硬,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她看着安宁半晌,幽幽开口:“安宁,你是我在京城唯一的朋友,我以为…你会很欢迎我重回京城。”
“承恩,我很高兴你能回京,但是……”
“这就是你说的补偿守护?我从泰山千里迢迢回来,对太后低头,全都是为了和你皇兄的婚事能顺利完成,你现在怎么能对我提出这种要求?”
帝承恩神情激动,她原本是个极冷静的人,今日她原本是希望能说服安宁在明日的宴席上为她在嘉宁帝面前进言,哪知这个大靖的长公主,帝梓元传闻中最好的挚友竟然会说出截然相反的话来,她怎能不急不气?
“承恩,我是为了你好,不入东宫才能保你日后无忧。”安宁语重心长,沉声道。
当年皇祖母为了消除帝家对皇室的掣肘,不惜让帝家满门尽灭,甚至还让八万将士埋骨边疆,十年后她又怎么可能容忍帝梓元嫁给大靖储君,成为未来的国母,让帝家血脉在韩氏皇朝延续下去?
帝梓元若入东宫,恐命将绝,若她能安稳在京城度日,祖母迟早有崩逝的一天,到时她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和安宁。
“你是想说深宫内争斗不休,我不入东宫能躲个清净……还是怕我给太子殿下带来麻烦,让陛下和太子父子相阋,乱他储君之位?”
安宁皱眉,“承恩,我并无此意,若是真的怕你牵连皇兄,这些年我也就不会帮他送信到泰山,当年帝家之事虽已掩入尘土,可有心之人必不愿看着帝家东山再起,皇宫本就是是非之地,我怕你会为自己惹来祸患。”
“这些话你可曾对太子殿下说过?”帝承恩骤然抬首问,见安宁沉默不语,她眼底的嘲讽一闪而过:“安宁,你若能说服太子殿下放弃婚约,那这桩婚事…我便作罢。”
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不去看神色无奈的安宁,挥手道:“看来今日不适合叙旧,我们明日宴席上见,心雨,送长公主出园。”
“承恩。”安宁骤然起身,神情复杂,声音冷静:“皇兄他一生亏欠于你,迎你入东宫乃是他所愿,可是父皇才是决定太子妃的人,我会以大靖长公主的身份劝诫宗室与父皇,阻止你入宫。”
帝承恩倏然回身,望向不远处立着的安宁,掩在袖中的手狠狠握紧,嘴唇轻咬,泛出青白的印痕来。
安宁没有说谎,她看得出来。
那个在帝梓元信笺中温婉秀丽的长公主早已不复当年,长年累月的征战沙场使她身上袭上了军队的刚烈和凌厉,帝承恩毫不怀疑她说到便能做到。
在百姓心中声望崇高,得尽嘉宁帝圣宠的长公主有说这句话的资格和豪气。
“心雨,送客。”帝承恩转身,冷冷丢下一句,朝小径外走去。
从始至终,再也没有回转头。
安宁站了半晌,直到帝承恩的身影完全消失,她才轻声叹了口气,出了锦园。
自安宁长公主拜访后,整个锦园一下午皆是紧张难安的氛围,生怕一个小错便能惹得书房里休息的那位勃然大怒。
夜晚,心雨悄然走进书房,见帝承恩已换好衣袍站在窗前,低声道:“小姐,他们已经到了,我让管家吩咐仆人和侍卫不得靠近书房,没人会发现我们出去了。”
帝承恩一身书生模样打扮,眉微皱,“锦园里定有太后和陛下派来的人,打发远了也好,来接的人可稳妥?”
“上次便是他送信去的泰山,小姐放心。”
帝承恩点头,将脸掩在折扇下,和心雨走出书房,朝锦园后门走去。
一路上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拉开后门,两人坐上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消失在月色里。
马车停在郊外一座别庄前,庄内守卫森严,鸡犬不闻,安静异常。蒙着黑布的人将帝梓元领进园子,行过长长的回廊,来到别庄内最深的一间书房前。
帝承恩示意心雨留在门外,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夜明珠柔和的亮光在房内静静闪烁,这是一间极简单也是极奢华的房间,虽看着简朴,却无一不是御品。
大靖王朝里,能享得这份尊荣的人并没有几个。
“帝小姐,数年不见,别来无恙?”
书房上首,一老者静然安坐,手里转动着两颗颜色翠绿的玛瑙,抬眼朝门口望来。h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