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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遵候君令。”
书房内下首众人神色肃穆,恭声回。若有人在此,看见房中之景定会惊疑万分,一个区区侯府书房内坐着的人,竟囊括的小半个朝廷的势力。
户部尚书钱广进,礼部右侍郎张忠,刑部左侍郎吴海,军中新晋将领及其他三部官员十来人正襟危坐,恭声而回。
这些人都是近五六年内在朝中崛起的新贵,虽还未有位列内阁、封爵拜候者,却无异是大靖朝堂未来十年的支柱,年轻一辈的中坚力量半数于此。
或者瞧得更细致些,就会发现去年的科举舞弊案、江南水灾案和忠义侯案爆发时,这些朝官皆是上书痛斥弊端之人。不论是嘉宁帝直属亲信,还是左相和右相一派,这些人皆在其中。
堂中众人年龄最大官职最高者便是钱广进,他三十岁捐大半家财,之后受嘉宁帝提拔入朝,三十五岁晋为户部尚书,是大靖建朝以来最年轻的尚书。不同于平时他面对众臣和嘉宁帝时的市侩精明,此时他坐于帝梓元左下首,神情稳重,目光清明睿雅,隐隐是这些朝官的魁首。
“候君放心,这五年内我们谨遵候君当年的嘱咐,在朝中毫无交集。”钱广进微微一笑,温声回:“日后也会如此。”
“如此便好,依我刚才所言,你们之前在朝中如何,日后也如何,无需做其他改变,回去吧。”帝梓元抬首一挥,眉眼深沉凛然,不怒自威。
堂中众人颔首而起,躬身退了出去。
苑书将这些人从侯府后门悄悄送出,亲自让护卫护送他们回府。每个人似乎都和苑书相识,离开的时候皆会点头示意。不一会,十来辆不起眼的马车匆匆消失在街道尽头。
钱广进是最后一个出来的,苑书将他扶上马车。钱广进落下布帘前,低声叮嘱,“好好护着候君。”
苑书点头,咧嘴一笑:“小老头,你还和五年前一样啰嗦。”
钱广进面色一板,“姑娘家家的,你也和五年前一样蛮横,当心日后嫁不出去哟!”说完他撂下布帘,缩进了马车内,低低的笑声传出。
苑书哼了哼,眼底却有几分笑意,警醒地在四周查探了一番,见没有任何异常,才入府让侍卫恢复了寻常的懒散。
一更至,三更回,令所下,莫不从。候君的威慑和五年前相比,更厉害了些。钱广进稳稳当当坐在马车里,闭眼听着夜晚街道上打更的声音,神情从容。
人人都道他是大靖前途最光明的户部尚书,却不知五年前他散尽家财踏进朝堂之时起,效忠的就不是天下之主韩仲远,而是晋南边疆那个恶名远扬的女土匪任安乐。
他从来没想过人生会走上这样一条路,可到如今也不曾后悔过。
五年前,富甲天下的徐州钱氏宗族里。他为嫡子,父亲却宠妾灭妻,溺爱庶子。他被冤枉凌辱庶母,父亲大怒,差一点将他逐出家门,以族规沉湖。好在钱家老管家忠心,在族长面前揭露了庶母罪行,他才逃过一命。之后庶母被族长送入官府治罪,庶弟被关进宗祠。父亲这一脉,只剩他一子,也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一年后,父亲病亡,他接掌钱家,成为一方巨贾。也是那时他才从老管家口中得知一年前寻证据救他的是一个路过徐州的小郎君,那人早已离了徐州,只留下一句“晋南任安乐”以示身份。
他日夜兼程,奔赴安乐寨,那时帝梓元不过十四岁,名声初成,眉眼间已有了日后的威严冷摄。
他犹记得在安乐寨的大堂里,帝梓元遥声问他,既是报恩,为何孑身前来,连几箱金银都不拖?
他回,洗刷屈辱之恩,相救性命之义,愿以性命相报。
自此,他被留在安乐寨一月,后来才知晓任安乐竟是帝家唯一的孤女帝梓元。帝梓元曾问:我欲夺韩氏江山,前路未卜,旦夕祸福,你不后悔如今这承诺?
十几岁的孩子,也不知哪里来的豪气,竟要取万里山河。但那时他却隐隐觉得,这少女如万里盘龙蛰伏,多少年后,说不定能颠倒乾坤,易主江山,成就一段传奇。
离寨之日,他叩首于她面前,见属臣之礼。
回徐州之时,正值大靖与北秦交战,朝廷缺银。他将这一脉的家产捐入国库,解朝廷燃眉之急,之后以平民之身得嘉宁帝亲自接见,自此入户部,平步青云。直至五年后,已成一部尚书。
这五年,每当新晋的士子或官员入朝后拜见他,送上一份晋南生长的蒂华花时,他便知晓这些人如他一般是帝家东山再起的力量。五年时间,这份隐蔽的势力一点点壮大,到如今蚕食朝野,盘根错节,从不为人所知。这些人隐忍坚持,才华横溢,忠诚正直,来自大靖国土的每一处。原先他还想帝梓元为了寻出这些合适的人究竟走过多少路程,付出多大代价,到如今才明白根本算不清。
而且越接近帝家核心的势力,他便知这些出现在靖安侯府中的新贵不过是帝家崛起的一部分助力。那些二十年前被帝家主埋在朝廷和大靖国土上的忠于帝家的臣子,才是帝家真正可怖的力量。
五年时间,他瞧得分明,帝梓元做到了竭尽全力,矢志不移。五年后她以任安乐的身份求娶太子入京时,他便知道,这一日终于来了。
一年时间她便入主内阁,得尽民心,受众臣钦赞。天下人只知帝梓元从晋南女土匪到靖安侯君只用一年时间,却不知为了这一日,她在大靖这片疆土上早就磨砺了十一年岁月。
帝梓元,如今不过十九岁。这般执着和取舍,坚韧和刚强,为皇,不为过。
马车驶向街道深处,深夜的冷风吹得周围树枝沙沙作响。
钱广进将回忆的思绪抓回来,缓缓睁眼,眼中的坚定更甚以往。
“先生,到了。”马车稳稳停下钱府门前,外头护卫的声音低低传来。
钱广进眼底的锐利沉着一瞬间被尽数掩尽,他嘴角挂起一抹轻佻的笑容,又成了平日里那副精明得瑟的模样,深吸一口气,挑起布帘,走了下去。
送走了众人,帝梓元在书房内挑灯翻看各地送来的密报。
洛铭西神色凝重,沉默半晌才道:“梓元,按照我们原先的部署,还不到启用他们的时候,为什么突然将计划提前?”
帝梓元早在六年前就亲赴各地寻找各式人才并助其入朝,并不是所有人都如钱广进一般受过帝家救命之恩。或许有些人见面不过数语,但几乎所有入朝者都曾在嘉宁帝的酷吏下遭受过不幸。这一份力量是帝梓元亲手培育出来的隐藏势力,按照他们原先的想法,应该再等上三五年,让这些人蚕食朝野,取代各部侍郎尚书,到那时再图大事。
帝梓元翻看密报的手顿住,神色倏地沉下来,扬声吩咐:“长青,把门关上。”
外面守着的长青应了声“是”,门瞬间被关上。
洛铭西和苑琴都听出了帝梓元声音中的冷沉,疑惑地朝她看去。
帝梓元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递到洛铭西面前,“这是我在去明王的喜宴前在归元阁寻到的。”
洛铭西接过信笺,打开匆匆扫了一眼,神色一变,沉默良久,才道:“梓元,若如这上面所说,当年那封送到帝北城的密旨……”
“是嘉宁帝所写。”帝梓元淡漠地接下去,“不愧是做了十几年皇帝的人,是我小觑了他。”
苑琴听得一惊,急忙拿过洛铭西手上的书信瞧了一遍,脸色也凝重起来。
书房内一时有些沉默,他们殚精竭虑十来年,却在帝家冤案上翻了个大跟头,没人料到结果竟是所有人走进了嘉宁帝精心布好的局里。
“梓元。”洛铭西顿了顿,“那封密信……”
帝梓元道:“在仁德殿外被太后拿走了,慧德太后甘心赴死,为嘉宁帝担上所有罪名,那封信是唯一的证据,自然也被她毁了。如今帝家之事在天下人心中都已落案,嘉宁帝恩罚并重,得了百姓拥护,若帝家重提此事,只会落得个挟怨逼皇的名声。”
“那我们就不能动他半分?”
“当然不是,不过是不能用帝家之事来治罪于他罢了。我今日在归元阁寻出这封信笺,就是我为何将计划提前的原因。”帝梓元抬首朝洛铭西看去,眼中的坚定一如既往,“铭西,如果当年构陷帝家的是嘉宁帝,我们根本来不及一步步蚕食朝廷,在这之前就会被嘉宁帝连根拔起,连当年姑祖母留在朝中的老臣也不会落个好下场。”
洛铭西神情一凛,暗暗点头。除了这些由帝梓元一手培养出来的年轻一派,帝家最大的底牌其实是二十年前大靖立朝时帝盛天安插于朝中忠心于帝家的老臣子。这些人在十六年前帝家倾颓后被嘉宁帝扫清大半,但仍有些人躲过了那次劫难,之后位列内阁者有,封爵拜候者也有。梓元从帝家主手中接过这份力量后,从来没有联系过其中任何一人,因为他们明白,帝盛天交给他们的人绝对可信,这些人是帝家重握山河的鼎足之力。
“你是想由我们先动?”
“嘉宁帝刚愎自负,这一次他将我们耍得团团转也是件好事。”帝梓元微微一抿唇,“对他这种生性多疑的人而言,只要我们一动,朝堂必会大乱。你准备一下,待左相事了后,我们一起去拜访几位老大人。”
洛铭西眉毛一挑,颔首,朝一旁立着的苑琴看去,“苑琴,那两处宅子查得如何了,可寻到当年修葺宅邸的匠人?”
苑琴摇头,脸色有些难看,“时间太紧,我只查出这些人在为相府修建宅邸后就在京城消失了……”
苑琴落音未落,长青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小姐,有人秘密送了一张字条入府。”
帝梓元抬首,“哦?拿进来。”
长青推开门,将字条放到桌前,又退了出去。
帝梓元展开纸条,微微一怔,眯起了眼。
半晌,她将纸条交到苑琴手中,“散出去,让整个京城在一夜之内都知道这个消息。”
苑琴接过纸条,扫了一眼,神色大震,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金藏近郊。
她点头,利落转身走了出去。
洛铭西也看到了上面的内容,神色复杂,“梓元,这是韩烨的字迹,他查出来的消息应该不会出错。你让苑琴把消息散出去,是为了让左相不敢异动?”
帝梓元颔首,“嘉宁帝定下的期限只剩一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城郊,他不敢有任何异动。但消息散出去不全是为了他……”
洛铭西挑眉,“那是为了谁?”
帝承恩起身,行到窗边,望着泛白的天际,回转头,微微勾唇,“如果姜瑜地位不保,铭西,你说……大靖朝堂上最心急的那个人是谁?我在等他见我。”
与此同时,相府书房。
左相又灌了一杯浓茶,直挺挺坐在木椅上,望着桌上的书有些心不在焉。
突然,房外脚步声响起,他猛地抬眼朝前望去。
管家姜浩匆匆走进,神情凝重,行到左相面前,小心翼翼开口。
“老爷,您让奴才去查温侍郎的身份,有进展了。”h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