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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潮水般涌到观花楼附近。
之所以叫观花楼,是因为这里本来已经在大桐的边缘,凤河在附近绕了一下,滔滔流向护城墙,再延伸开去,便是环环相扣的青山。观花楼附近颇为空旷,除了凤河,还有一处滴泪湖,两边都是赏花的好去处。如果坐在楼上,向内的窗子看院子里的人如花,热闹非凡;向外的窗子就望见花照人,如诗如画。
因为侯聪要摆流水席,展示夜明珠,何副总管偏偏又花大手笔出了这份钱,消息早就在都城飞了几个来回。除了说好要来的达官贵人,留了坐席在正楼上,几处偏楼是真的可以随意吃喝的。也因此,慕容行几个没少忙碌,从远一点的要道起,就设了暗哨,观察涌向这个方向的人,近一点的地方,则安排了穿戎装、穿便装的兵士巡逻、查验身份,并时刻防止口舌、争斗发生。黄老头和青松,则带了侯府、何府的众多能干之辈,调列桌椅、杯盘,忙得不可开交。那队白衣见过的女兵,护卫着龙珠,一声不吭,守在正楼的一个角落。
白衣一早就被接了来,此刻,黄昏已到,她站在正楼能看到晚霞的地方,瞧热闹。自打过来,她没来得及和侯聪说上一句话——他是最忙的一个,人人都过来找他请示、汇报,一晃神就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再过一会儿,却又在另一个看得见的地方出现。偶尔,白衣想要寻他,寻不到,不经意间,眼神转向某处,没想到他正在那里,看着她。
隔太远,能感受到视线,却看不清他的脸。白衣会心头一热,不知所措。但好在他看不清自己的脸色,和心思。白衣抚摸着栏杆想了一会儿,即便就近看他,他也是板着一张脸无暇其他吧。他在霞光里,人群里,那么出众,果然像生命里突然开的一朵花。
元又出现在白衣身旁,拉了拉她的衣袖,接着,呼出一口解乏的气,双手搭上了栏杆,脸上还有细密的汗珠。
“大公子说了,我的差事算是完了。剩下的就是照顾你。今晚你跟着我。——也不能这么说,这样吧,今晚我跟着你。”
他的娃娃脸被晚霞映成粉红色。拿手指了指旁边,“那里,一会儿莫昌来了坐。我猜,你也坐那里。宇文叔叔在二楼。”
“我哥呢?”
“你哥哟,惨啦,坐也不能坐,要带着兄弟们,专门盯着看,找找谁要害皇子嘛。”元又正说着,长空已经来了,几日不见,竟然瘦了许多,却显得原来那股妖媚气,沉淀了下来,成了一种晦涩的、彷徨的美艳。他听着白衣喊“哥哥”,见了妹妹就高兴,和元又搭搭手,把手上的差事,暂且放下了片刻。
“白衣,你怎么好像长高了?”一开口,就是没人猜到的那股子没正形。
白衣摇摇头,“不曾的。”
“肯定的,不信比一比。”他故意拿元又的手去量兄妹两个人的身高。正闹着,只见侯聪英姿飒爽,身后跟着两个亲兵,自院中走向正楼,一眼便看向白衣,不动声色地把双眼挪开,继续前进。
长空把屁股冲白衣一拱,拉着白衣的手,把妹妹背起来,沿着楼梯向下面走去,元又嘻嘻哈哈跟在旁边,直到遇到了主子,才敛神静气,垂手停下。
侯聪扫了一眼他们三个。
“闹!”他就说了一个字,但是没走。显然还想再说点什么。
“可好玩了,你试试?”长空见到他,第一个反应依然是激怒,成了习惯了,不太好改。
一边说,他一边迅速转了半圈,把背上的白衣拱到了侯聪面前。白衣背对着他,又一次看不见他的脸,但听到他竟笑了一声,把手放在白衣腰上往上托了一下,又挪开,留下了温热的一片记忆。
他背着手走了,留下一句话,“闹这一会儿就行了,看一会儿大人们来了,安静些,别给我找事儿。”
仿佛长空、白衣、元又三个,是他家里不省事的孩子。
入夜了。人喧马嘶,冠盖云集。有资格入席的贵贱人等纷纷到了。观花楼内外灯火通明,映在凤河里闪耀辉煌。宇文长空的小厮来通知,莫昌快到了,白衣由元又护卫着,听他叮嘱自己,要“低头看着脚下”,层层楼梯下去迎接,一不小心就在楼梯口被一只手拉住了一下。
还是侯聪。
他看着她,就像理所应当看一辈子似的。
“大公子要叮嘱什么?”白衣问。
这话,问得他都不好意思了,恨自己没打个腹稿,讪讪笑了一下,放她走了。——因为确实没事。
元又没忘了评论,“大公子今儿心情不错。嘻嘻,满城里谁不夸他精明,一千两底价,捡了个宝。”
这位盗宝之人到现在也没有一丝愧疚。继续贴在白衣跟前吹牛,“大街小巷都在说,老婆子小媳妇儿都知道,上次没人把龙珠送到观花楼,多亏了大公子救何文的场子。要不然,谁要个空盒子啊!多义气啊,咱家将军。结果,好人有好报,大公子让人送龙珠到侯府,龙珠果然送回去了,多给面儿啊!光是如何送到侯府的,这版本就有好几个,一会儿空了,我给姑娘细讲讲。把莫昌应该气死了吧,活该!”
莫昌并没有气死。他在宇文长空的亲自护卫下,穿着一身白龙袍,正和一袭红衣的一个女子,边说话边走过来。
元又连忙凑到白衣耳边:“那就是三公主。你知道的。”
“什么?谁?”
莫昌和三公主已经走近了,都看见白衣、元又两个了,把元又急得直跺脚,“咱们太子爷的胞妹,咱们小侯将军的头号爱慕者。”
他说这两句话的空儿,白衣看清了那位金枝玉叶,高高的个子,张扬的红色、金线绣袍裙,时下最时兴的发式,但是鬓角也只是歪戴了一支小巧的金步摇,微微有些胖,肌肤丰润,眉眼明朗,人中有点儿略比平常人短些,倒显出一股憨态之美,两颊和鼻梁都极高,峥嵘里有些英气。这种矛盾的、混合的感觉,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的确有些气势恢宏。她和莫昌俱是皇子皇女,就近亲热地走着,七八个男妆侍女隔开几步跟着,周围人等早就让了开去,参差不齐地跪下行礼。
白衣照样画葫芦,可是这个礼数,只行了一半儿。几乎是同时的,莫昌伸手扶住了她的右边腕子,三公主伸手拉住了她的左边。而白衣的身子还只是半蹲,直接被架在了那里。
本来就是为取乐来观花楼的人,给什么皇子皇女行礼,也多少带着点儿敷衍,这时候没等什么“平身”的命令——因为或许人太多,命令根本听不见——纷纷起身抬头,众目睽睽地看着白衣像个大玩具,被一左一右钉在观花楼大院儿门外。
她试探地抽了抽手,莫昌和三公主都没放开。元又的汗“蹭”地流了出来。但他也没慌。三公主外婆家和自己家可是叔伯关系的宗亲,打小儿一块胡闹,也能叫得上一声“表姐”。
“两位殿下,夜色下来了,您两位快请上去,其他的贵客才敢坐下,好好欣赏取乐啊。”
白衣因为觉得怪异,可是自己本来就不擅与人交接,只好目不斜视,望着莫昌身后自己哥哥衣服的一角,木雕一般,不说一句话。
正因为如此,莫昌也死死看着她,三公主的目光更是恨不得把白衣架在火上,正反面都依次烤一遍。
是莫昌先说话,“我的座位在哪儿?”
元又还没开口,就被三公主堵了回去,“七弟,”她给了个面子,按照元氏家族大排行叫了一声,“你陪昌殿下上去,伺候好他。留着这个丫头,给我作伴。”
“你想怎样?”
这句话是白衣说的。她那股呆气上来了,不懂得这个头一回见面的女人,无缘无故留着自己不放是怎么回事。
三公主推了一把莫昌的背,极无礼的,推到一边,他扶着白衣手腕子的那股力气也散去了,毕竟不能死死抓着。
这下,白衣的两只手都落进了三公主手里,依旧以那个奇异的姿势定格在晚风里。但白衣倔强地,把自己蹲下去一半的身子,直了起来。
“我要玩玩你,听说你很好玩。”
“我更好玩,我陪你们玩。”
所有人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侯聪出现了。
白衣没见过这样的侯聪,他换了身极薄的淡青色衫子,脸上竟然全是柔情似水的笑意,不愠不火,不急不躁,仿佛吃了蜜糖似的,快快乐乐走来。三公主一见她,心和身子一起软,手都松开了。
侯聪一眼也不看白衣,给莫昌随意地拱拱手,凑到三公主旁边,刚才托举过白衣腰部的那只大手,不经意地扫过那袭红袍,“走,都安排好了,殿下和我一张桌子。”
他轻声蜜意地说。
他这样的一面,白衣当然没见过,连长空也有些惊愕。元又倒是早就习惯了。和朝廷的权贵们迎来送往之际,侯聪都是戴着这副面具出现的。
一堆人哗啦啦涌进了院门,只留下白衣与元又。
不对,还有莫昌。
拥挤的门口,人走尽了。他还站在那里,依然是温和地笑着,“我等着你呢。宇文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