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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水榭中,静了一瞬。
“唢呐?那是什么?”
“乡野荒村乐匠用的,专为红白喜事而设,都是为开化的愚民所奏。”
“此物难登大雅之堂吧?”
本来就酸的不行的客人们,一听到这话,顿时炸开了锅。
都是丝竹管弦入耳,自付风雅之辈。
唢呐这玩意,简直又嘈杂又不堪入耳,只会吵得头皮发麻,也跟风雅完全靠不上边。
当他们是不通音律的乡野小民吗?
“诸君可听过一句话?”
李宣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十年古琴万年筝,一曲唢呐定终生。
说不定,走的时候还能用上。”
顿时众人被梗了一下。
他们心中都很错愕。
或许说,从来就没人把唢呐当过乐器,更多看成一种工具罢了,而且还是沾了凡尘俗气的那种东西。
演奏之人,也多是低俗的乐匠,腰间系着红绳,头上蒙着白布,给平民百姓讨个彩头,所以靠这伙计混饭吃的,都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
你想想,一个两袖飘飘,仙气凛然的音律大家,突然从兜里摸出根唢呐.....
若是在外面也就算了,这是莲心楼啊。
燕都繁华之盛景,最有格调的地方。
更令人愤怒的是,这是牡丹大家的盛情邀请,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在这吹唢呐?
简直是焚琴煮鹤!
长须中年感到胸口一阵气闷。
这小子,真的很会气人。
气得你不知道怎么还嘴那种。
于是他眼神鄙夷道:
“牡丹大家风华绝代,秀外慧中,如果不会丝竹管弦便算了,不必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乡村把戏献丑。”
所有人看李宣的眼神都不对了。
不会就不会呗,恶心人干嘛。
“唉,不听就算了。”
李宣端起酒喝了一口,根本不在意那些不善的眼神,“敢问各位,唢呐可曾偷窃?”
“偷窃?”
众人茫然。
这小子又想说什么?
唢呐又不是人,怎么会偷窃呢。
“唢呐可曾贪赃枉法?”
李宣又问道。
没人说话。
李宣将杯中酒饮尽,笑道:“人也许三教九流,但器物没有,既然唢呐从来不曾做过坏事,又何来上不得难登大雅之堂一说?”
“......”
有人听得满脸涨红,却说不出半个字。
“李兄说得没错。”
突然,角落里传来个铿锵有力的声音。
一个带着穿着绣金衣衫的,腰上挂着墨玉筒,模样板正的人站起来。
“我们太乐府,也有音律大家对唢呐颇有研究,人有可能是衣冠禽兽,但器乐绝无高低贵贱之分,李兄哪怕不通音律,能说出这番话,我王化芦也与你交个朋友!”
说着,青年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人是太乐府的,为王庭行礼乐之事。
他都这么说,其他人就算再不服,也只得闭嘴默认。
“既然如此,那奴家便先抛砖引玉,静候佳音。”
牡丹说着,提起裙摆便走上了中间的高台。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李宣低声咕哝了一句,又让老陈快些去拿唢呐。
都这样了,还要强行与他合奏,意图也未免太过明显了吧。
“嗯......”
陈正阳懂了,快步出去。
刚离开朱红门楣便一脚踩入虚空,身形消失在原地。
牡丹在高台上坐好。
此高台是专门用来演奏的,以沉香木所制,四周有屏风挡着,高台周围挖空成了水池,其中有荷花锦鲤相随。
几个侍女抬来瑶琴。
美人配佳琴,焚香弄玉。
这副模样让众人很快就忘乎所以,都定定的看过去,等候着她的琴音。
所有的喧嚣都暂且安静。
牡丹看了眼下面站着的李宣,顿时越发的有些猜不透。
这人行为举止,处处都透着不同寻常。
先是装成好色之徒,让所有姑娘都过去伺候,每一个的小手都被他找借口摸了。
作为偏试榜首,却坚持不作一诗,反而要和他人比试音律。
她芒山君不就最擅长以音律惑人吗?
好像是有所针对似的......
而且,隐隐还听此人说什么“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难道.....她的身份被看穿了?
可若是此人真的明察秋毫,却为何把身边的陈正阳调开,这不是摆明了羊入虎口吗?
猜不透,真的猜不透。
牡丹看了眼自己的瑶琴,眼神微微一沉。
她打定主意,今日便用音律试试此人。
“咚——”
琴弦颤动,似乎在空中荡出一圈奇异的波纹。
音符仿佛被那双纤细的手指被串联起来,在水榭中回荡起了靡靡之音。
随着琴声出现,两侧有掩着面的女子款款而出,都是刚刚在李宣这桌的花魁。
她们此时换了水袖长裙,衬托得身姿婀娜。
“唰——”
道道水波般的袖子甩上中心高台的架子,花魁们如同一个个天宫仙女似的,绕着高台飞荡起来,宛若一朵莲花沿着中心缓缓展开。
花魁们则是发出银铃般悦耳的声音。
“美啊,这辈子值了。”
“莲心楼的花魁们果然个个才貌双全。”
“天上的仙女,恐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下面顿时响起阵阵吞咽口水的声音。
突的。
小桥流水,微风拂面的声音突然消失,琴音在这一瞬间变得湍急起来。
牡丹坐继续抚琴。
她一双狭长的眸子看向李宣,面纱下殷红的嘴唇勾起一抹弧度。
此曲加上孩儿们的惑心之相助,哪怕陈正阳都不敢完整的听一遍。
不管这李宣是人是鬼,今天都得折在这。
随着节奏的加快,水榭中的一切好像迷惑起来。
音波仿佛被编织成了令人心神摇曳的大网。
场中意志力不坚定的人开始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听到琴音和女子的笑声,脑中却一片混沌,身形也跟着微微摇晃。
但没有人觉得不对,反而痴迷之色越发眼中,眼中已然完全失去了清明。
牡丹浅笑着抬头,却神色一滞。
陈正阳回来了,双手将唢呐奉上。
“唉,这都是你自找的。”
李宣怡然不惧的和牡丹对视一眼。
可怜的绿茶,你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今天就让你们这些附庸风雅之人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狠活!
李宣闭上眼睛。
“嘟!!!!”
高亢而嘹亮的声音响彻长空。
声音化为一把穿金裂石的利剑,将靡靡之音完全撕碎。
就这一声,牡丹手指狠狠颤了一下,差点被当场送走。
跳舞的花魁们,不自觉松开水袖甩了一地。
众人也感觉一股酥麻之意直窜天灵盖,好险魂儿没给吹得出了窍。
唢呐一响,爹妈白养。
再不醒,真得睡到头七了。
醒来的他们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便听到清脆的鸟鸣在耳畔响起。
等等,这不是鸟叫。
是唢呐!
那杆乐器在李宣的吹奏下,好像百鸟争鸣。
清越之声,仿佛让他们置身旷野,周围都是莺歌燕舞,声音之美妙让人如痴如醉。
几乎是瞬间,牡丹的琴音就被盖了下去。
不,这是碾压,连听都听不见,不仅输在了水平上,连音量都比不过。
牡丹,或者说是芒山君,此时已经咬紧了牙关,俏脸都开始扭曲。
她如履薄冰,千小心万小心,没想到还是中招了。
这种直指大道的音律,绝不是人间所能奏!
她猜对了开头,此人确实藏得很深。
但同样也猜错了结局,没想到这偏试榜首根本就是个扮猪吃虎的大佬,必然是专门来对付她的!
陈正阳微微一叹。
难以置信。
这是大道至简呐!
将大道以音律的形式传递出来,足以见先生的境界是何等之高,在他面前还自称什么音律大家,简直是可笑。
先生就是先生,一举一动都是近乎于道,他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唢呐能吹出如此悦耳动听之仙音。
吹奏之时,连眼睛都不睁,先生总是如此的专注。
哪怕吹唢呐的样子,也是如此的翩翩欲仙,那么风流倜傥。
刚刚还说唢呐难登大雅的人,顿时都满脸羞愧的坐下了。
原来,唢呐还能这么吹。
原来,这位秋试榜首真的在音律一道炉火纯青。
长须中年当时就傻了。
手一抖,差点没把手中的玉箫掰断。
你这么厉害,你早说啊。
而且既然会音律,大家正正经经的玩点丝竹管弦不香吗?咋就惦记上唢呐了呢?
什么人啊这是!
‘谈笑间就破了我的惑心之音......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牡丹眼神渐冷,抚琴的力度重了起来,速度也快了起来。
狂暴的音波荡了出去。
然而还没等瑶琴的声音重整旗鼓,唢呐声却变了。
从喜庆欢快,变成了悲怆苍凉。
本就是一曲两用,红事可用,白事亦可用。
或者说,大喜即大悲,悲喜已不明矣。
长须中年也是个有脾气的人,还准备端起饭碗扒拉两口,报一箭之仇。
但他刚拿起碗,却又放下了。
尼玛,报个鬼仇。
现在别说吃饭吧唧嘴,就是放响屁都没人能听见。
而且......
为何他越听越想躺下呢?
这唢呐有毒!!
初听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棺中人。
这是在场所有人心中的真实写照。
意境的转换,音律瞬间变了模样,变得有了攻击性。
牡丹是真的快被送走了。
那种奇异的力量,正在挤压着她的妖心,无穷无尽的苍凉道韵横亘于头顶。
芒山君的面容微微扭曲。
那些落在地上的花魁们更加不堪,也都挣扎着发出嘶吼,身上蒸发出浓浓的黑气。
甚至还有席间的客人,也开始发生变化。
几十个活人看到这一幕,脸色都白了。
“呵呵.....”
陈正阳眼神冰冷的看着牡丹。
难怪先生说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原来是从一开始就知晓这莲心楼的秘密。
房眼看去,尽是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