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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湘看了许新军一眼,又看了青苗一眼,总觉得那段漫长的岁月中或许有她不能悉知的感情,但在见到青苗的这一刻,她的内心忽然不抵触了。
顾湘好奇地打量着这里,水泥糊成的灶头,中间用红砖砌了一道四方的烟囱,抬头能看见房梁上方的瓦片,还有几片透明的瓦片,透过零星一点月光进来,案板和橱柜也是旧木板的样式。
这间厨房是新修缮的,设施还保留着原本的农村风貌。
顾湘站在那少许时间,就看到青苗手脚麻利地奔波于这方寸之地,白炽灯光线因为瓦数或电压的原因并不明亮。
她转身取下墙壁上挂着的竹编漏勺,打开木板锅盖,捞锅里的腊肉,那双手从袖口里露出来的手,粗糙的皮肤泛红而皴裂,那锅里冒出来的浓烟热气,缭绕在她拢着皱纹的面庞间,没有悲喜。
没说话的房间显得异常静谧,顾湘感觉青苗对自己并没有许母那样的亲热,但也没有察觉出敌意。
她望着眼前这个岁数可以做她母亲的女人,她依旧很质朴美丽,心里到底无法再产生那种小说里的争风吃醋。
许新军见她一直望着青苗姐,又搂过她的腰,没有过分亲热,也没有丝毫收敛,很平常地低头在她耳边说:“想什么呢,先坐会儿,我搭把手。”
许新军带她到灶头的椅子上坐下,就过去给青苗帮忙,站到了她旁边。
他的身形格外壮硕,已经从一棵小树苗,成长为苍天大树,足以为这个家遮风避雨。
青苗头也没抬,忙着手里的活计,声音稍显仓促地说:“还剩最后一道菜,我来就行了,你们去看电视吧。”
许新军没说什么,又转身到灶头前烧火。
顾湘板着小板凳,坐在他旁边。
看他拿起白天见过的那种青杠树叶子往锅孔里塞,觉得好玩,回忆起了小时候胡同里小伙伴们过家家,最后体验感爆棚,偷偷用其中一个小伙伴家里的土灶头,煮了一锅杂七杂八的野菜面疙瘩,还给了人家两毛钱,换了一碗野菜面疙瘩,满心欢喜地给上班的大人送饭去,最后免不了一顿数落。
顾湘也学着挑拣枝桠,把里面的积灰抖落到下层,再塞进锅孔里。
这枯叶挺能燃烧的,火势一下子旺起来。
顾湘激动地看向许新军,那是相当神气,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我烧火厉害吧。”
许新军宠溺地拢住她轻笑,“烧火丫头。”
顾湘扬眉,不甘示弱的斗嘴,“那你是烧火小子。”
说话的空档,门外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应当是许母把割猪草的许父和卫国回来了。
许母的声音传到了厨房,许是去了正房没找到他们,又过来厨房。
顾湘自然是要起身问候的,许新军也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和院子里的许父碰上。
那是个看着六七十的老汉,但实际年龄才五十左右,穿着这村里清一色的蓝色布衣,头上裹着厚厚一层黑色包布,手里拿着个手裹叶子烟,找不出和许新军相似的样貌,皱纹已经把他的脸侵蚀得只剩下衰老的痕迹,但那双眼炯炯有神,走路也是精气神十足。
一看到许新军和顾湘,许老汉也高兴地走过来,爽朗的笑声响起,中气十足地说:“儿子,可算领了个媳妇回来了。”
这么多年,老许两口子就等儿子成家,这当兵拖到三十岁才成家,愁得他们天天念叨,但不敢在儿子耳边念叨。
许新军很尊重父亲,笑着搂过顾湘介绍了一遍。
“爸,这是湘湘。”
顾湘也礼貌的叫了声:“爸。”
许父忙不迭满意地点头,“好好。”
又耿直地说:“闺女,我们老两口都是地地道道的老农民,粗人一个,没什么文化,我们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尽管直说,要是我们儿子对你不好,就是天高皇帝远,你一个电话,我们老两口也要跑来收拾他。”
这许老汉说话铿锵有力的,当老子的没给儿子留一点情面。
顾湘难得看许参谋长这幅忍气吞声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乐。
“我知道了,爸,妈,谢谢你们。”
这时,许母身边还站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头上没裹包布,穿着黑色的布衣阔腿裤,脚上一双手工编草鞋,直愣愣地看着她。
顾湘看了一眼,循着她的视线,许母又笑着带男孩过来,给她介绍:“这是卫国,军军她姐青苗的儿子。”
许母又在卫国耳边说:“国国,叫舅妈。”
卫国一双遗传了他妈的漆黑眼瞳,直愣愣地望向顾湘,被推上前,用背诵课文的洪亮声音,才能显示男孩眼里庄重的场合般,紧张地、掷地有声地喊她:“舅妈。”
顾湘莞尔,“你好,卫国。”
这奔波了一整天,终于到晚饭时间。
许母热情地不让她和儿子干活,恨不得捧成祖宗,全程只有两人坐在餐桌旁边,其余人都在忙前忙后地端菜上桌拿碗筷。
饭桌上摆着的主要家里种的蔬菜,炒了两盘子莲花白炒腊肉,还有一盆酸菜粉条炖小鸡,晒出来的干豇豆炖腊猪脚,凉拌米凉粉,饭菜在这个时候,是相当丰盛的。
吃饭的时候,许父和许母都很热情,两个老人家还挺有意思,问她吃不吃得惯这些饭菜。
顾湘当然说吃得习惯了,青苗的手艺很不错。
这边主要种植稻谷,这时的稻谷是籼稻,细长的米粒,煮出来颗粒分明有嚼劲,听许新军和许老汉聊天,自然而然聊到了家里的承包地,按以往大集体的产量,一亩地能收五六百斤,如今自家种植了,更有干劲了。
许老汉这个一辈子地里刨食的老农民,满怀喟叹,满面荣光的,终于把饭碗拿到了自己手上,恨不得一天一夜都待在地里,去侍弄他的活计。
顾湘吃着饭,听他们聊着,还惊叹这许家公婆的厉害!
他们从大集体开始,就每年养两头猪,虽然家里穷,但是许母和青苗两个女人勤快,每天都去割最好的猪草,养的猪好,很少生病,一年到头养得壮壮的,一头按指标卖到公社的毛猪收购站去,另一头留给自家杀猪吃。
他们是贫下中农中的中农,算是生活水平还不错的农民,养猪的年份,基本一年都能杀一头猪吃。
这许老汉干活一把好手,年轻时在大集体起早贪黑,一年到头休息两三天,往死里蛮干,作为力气大的劳动力,干的都是挣十个工分的活计,譬如背粮食,使牛耕地,这些男人的伙计,许母就割谷子,活计轻松些,工分就少点。
生产队一年到头都有活计,就是下雨天,也要有人通水渠,尤其是主产水稻,稻田居多,水渠就多了,下雪天也有铲雪的,所以,只要肯干,每天都能挣到工分。
出早工挣一两个工分,中午出工挣干体力活,挣十个工分,下午四点收工了,要是不休息继续干,还能再挣个晚工的工分。
许老汉说他年轻时,一年能挣三四千个工分,现在年迈了,一年挣个两三千的工分。按工分换算,一年也有个几百块的收入,当然这是要上交的国家和集体的,剩下的才发粮食。
顾湘一开始还不大明白这工分,还是许新军给她讲的。但听许老汉那自豪的口气,也知道公婆干活厉害!
难怪她问过许新军,接公婆到首都去住,许新军说老人家不愿意!
这是他们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这是老许家的根儿,他们不愿意离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