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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斋中,陆机不过一介儒生,而当他迈过低窄门槛后,儒生便是儒圣,可以与人讲道理,亦可叫人听道理。
这一句后,是走是留或者逐客百里,皆在一念之间。
两个老道却是犯了难,此时张道乙不但被毁容,更是受了重伤,若就此离去龙虎山颜面何存?倘若与陆机硬碰硬也不见得能讨到好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两人依旧抱着一丝侥幸,双通幽巅峰倾尽全力说不定也能与这位儒圣春秋平分。
陆机敛去了些如沐春风,言道:“龙虎山也好,国子监也罢,你们夺江湖气运陆某无权过问,但这小镇净几明楼,尔等拙劣之辈不宜久留。”
话语平淡无波澜,格外刺耳令人不悦,陆机这是在下逐客令,而两位道人并不想买账,捋着胡须言道:“陆先生,只要你交出陈玉知,我等立刻离开小镇,如何?”
陆机挽起袖子,解开了儒生束发的墨带。
这墨带是儒生的礼,解开的意思乃是打算不讲理,但读书人亦讲究谦卑,将之系于额前,便算张弛有度。
他摇头,冷声而言:“陆机并没有与你们谈条件的打算!”
张端松朝天一声响,嘴里喝道:“斗!”
一道金光自夜幕而下,将张玉蟾笼罩其中,谶语可镇压亦可加持,沐浴于金光中的老道气势暴涨,隐有突破通幽的态势,此时的拼斗小辈们完全插不上手,只得在门牌楼下紧张观望,心里默默祈求道陵师祖保佑。
“一语成谶专作恶,龙虎山巅无道门。”
陆机暗自碎了句,似乎并没有把眼前老道与龙虎山放在眼里,左右开弓,凌空篆刻。
镇外马背之上,一把蜂碎剑出鞘,张玉蟾抬手接剑,倒垂半月于前,继而一剑斩出。
凛冬将至,敬颂寒绥。
儒圣一手四字送予张玉蟾,淡淡微光瞧着十分素雅,比不上那日潘安在西府军中的气势恢宏,却轻而易举抵消了在谶语加持下的巅峰一剑,书斋里的三人松了口气,盯着陆先生目不转睛。
修行以行制性,悟道以性施行。
觉者由心生律,修这以律制心。
这字字句句皆是在教诲老道如何修心悟道,最后以大拇指再书一字,光芒万丈而起,点亮了小镇一方夜空,“滚”字精髓矫若惊龙,光芒之后一阵微风从长栖镇尾刮到了门牌楼,汉阳分院之人成了蒲公英,齐齐随风纷飞,渐渐远去。
归于静谧后,儒圣捋下袖子,重新系起墨带,恢复了书斋先生的模样,转身走回一味书斋,吟吟而笑。
三人作揖言道:“多谢陆先生出手相助!”
“不必多礼,坐吧。”
一张小茶几,其上有酒有茶,却没有袅袅热气,似乎已经凉透,陆先生笑道:“煮酒温茶,满饮此杯!”
忽有暖意浮现,儒圣一语可煮酒,一笑可温茶,当真是通天手段,在陈玉知眼里,这便是天地正道!方才那张端松的谶语与之相比,判若云泥。
三人都选了一杯酒,唯独陆机一人饮茶。
陈玉知与李溪扬受了内伤,却被一杯酒治愈了大半,当即又想言谢陆机。
先生摆摆手,笑道:“陈玉知,你可知晓我今日为何助你?”
“劳请先生解惑!”
“因果往复,你在沙场满手杀戮却没有迷失本心,仍可为百姓以死相博,隐于江湖不惜挺身而出,只求守住江湖气节,此等大仁大义令人佩服,若江湖只有一袭青衫,我怎能不救。”
能让儒圣说出这番话语,小杂毛与花骨都替陈玉知自豪,而这青衫脸皮厚如城墙,不禁又饮了杯酒,笑道:“小意思!”
陆机欣赏青衫此等真性情,但玩笑归玩笑,有些事儿还得弄个明白。
“陆先生,龙虎山之人为何会出现在凉州?”
“自然是有利可图,这些日子道人入世夺气运,有庙堂这把大伞保护更是愈发雷厉,如今只剩凉、冀、青三州尚未得手,却也只是时间问题……”
三人此前在滇南,不知事态已经如此严重,陈玉知心有疑惑,问道:“陆先生,为何江湖无人敢挺身而出?”
陆机手指轻轻叩着茶杯,笑道:“你是在问我为何不出手?”
陈玉知不喜欢拐弯,言道:“中原江湖,高手多如繁星,圣人亦有不少,只是为何无人敢出手与庙堂抗衡?我虽只有区区九品境的实力,却也知晓至善固执的道理!”
青衫有些气愤,若当日望山楼能有人出手相助,江城与隋千的结局也不会如此凄惨。说到底,这江湖有情人无情,人人都想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陆机欣慰一笑,言道:“陈玉知,宗门再强也敌不过马蹄践踏,人力终有穷尽时,况且庙堂上还有王越、曹宣兵、顾蠡这等高手,谁人敢去引火烧身?三教修天道,本就该不问世事,此时龙虎山与国子监狼狈为奸更难对付,黄龙寺、妙玉山、剑冢、雪宫这些隐世宗门都有运气加持,但庙堂不对他们动手,他们便不会掺和其中,而江湖中有酒圣、书圣、儒圣,却无人能撼动国子监,更别提庙堂这艘大船了,但你不同!”
陈玉知垂头不语,凌乱青丝遮住了一双丹凤眼,无人知晓他在思索什么,李溪扬问道:“陆先生,此话怎讲?”
“晋王九子、盘阳纨绔、玄甲统领、青衫黑剑,这些名头虚虚实实,倘若天下只有一人可破此局,那便唯独陈玉知一人而已,年轻人莫要小瞧了自己的能量!江湖如弓,一箭在弦,却少了掌控方向之人,陆机言尽于此,究竟如何决策,皆凭本心。”
陆机立起了身子,正欲离开书斋,却听身后言之凿凿,铿锵有力。
“若能破局,虽死无憾!”
儒圣没有回头,对着夜空朗声大笑,言道:“三月廿四,江南道一叙!”
见陆先生走远,花骨问道:“玉知大哥,当下有何打算?”
“去汉阳!”
西府军中,公仪昭言道:“将军,探子来报,汉阳分院倾巢而出,策马直奔长栖镇!”
李延山有些不解,这国子监想夺凉州气运,为何会突然前往长栖镇?
“仪昭,陆机在长栖镇中,国子监掀不起什么风浪,你派人去打探一下他们意欲何为!”
军师冬季仍旧手握羽扇,言道:“将军,关于凉州气运一事……”
李延山摆了摆手,坚定道:“西府建军的初衷乃是护卫凉州一方,咱们不争不夺、安分守己,倘若他们能平安将气运送至军中,国子监又能如何?老子早就瞧他们不顺眼了!”
“将军,仪昭只是担心您……”
李延山笑道:“无妨,那小子是我手底下的兵,他都敢拆庐江分院,我若是贪生怕死,岂不让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