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苗 上

草头薛的无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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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洪武十四年。

    京师的春天今年来的比别处要晚些,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虽是暮春时节,却才刚刚露出点春意来。

    京城苏更甫大人的府宅在天子脚下的这片非富即贵的官宦人家里着实不起眼,小小的苏宅还是当年开国之时圣上赏赐给他的。

    不得不佩服圣上的高明,虽这几进院落小小巧巧,却相互独立,中间只用桥梁贯通,每进院落前都有一扇朱红色的小门,除此之外,再无别门可进。

    而这几进院落里自打入住了四位主子,这四位主子按着她们的喜好在园里种了些花草,便被苏宅里的下人称为桃园、荷园、梅园、菊园。

    苏宅的东边是一片桃林,若是往日的这个时节,十数桃花必然已经灼灼开放,而此时,也只有这满树含苞欲放的花朵而已。

    “奶奶也太好性子了,那四房是个张狂霸道的,难道连带着她那个丫头奶奶也不能教训几句?好歹奶奶也是这桃园的主人,又给老爷生养了三姐儿,就任凭人欺负到头上来,连个声也不吭!都怪我,今天要不是我陪着三姐儿去街上买糖人,还能由得那个小贱蹄子生生的把老爷好容易赏给您的那架屏风抢走?那可是您最爱的元宵行乐图啊!”

    一位衣着颇为华丽,年逾二十,看着不像丫头到像半个主子的女子一边嘴上喋喋不休的说着,一边指挥着身边两个年纪大约不过十五的小丫鬟收拾着满室的狼藉,显然,这里发生过惨烈的一幕。

    那两个小丫鬟年纪虽小,手上却利落的很,一时听见春苗数落着三房姨奶奶,又骂四房姨奶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闷声一个劲的干活,将方才不小心碎了的茶盏,到掉的水盆小心翼翼的拾掇起来。

    三房姨奶奶林紫嫣平日里是个好脾气的主,待人温和,却也为人懦弱,不敢争不愿抢,有空就去打理那几棵桃树,家下人都知道,因此,除了桃园的下人,倒也没有几个把她放在眼里。

    老爷苏更甫到是四时八节该给到的节礼都给到,但也就是面面上能过的去罢了,很明显,她不是最受宠的那一位,这也是苏宅内家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此时,这位奶奶一面笑着听着春苗的数落,也不生气也不恼,一面捧着一部《太上感应篇》,笑道:“苗儿,一架屏风,也不值得生气,没了再换一架就是,何必数落人呢,再不然,把从前的那架旧的摆上来也是好的。”

    说罢,一手拉过一旁正在舔着糖人的小女儿,从怀中掏出来手帕,爱怜的替她擦干净圆嫩的小脸,而那小女儿萱姐儿,显然明白这里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滴溜溜的两只大眼睛看着她,又看看春苗,伸出小手拉拉春苗的袖子,奶声奶气道:“苗姐姐不要生气了”。

    春苗低头看了看可爱的萱姐儿,压低声音温柔道:“萱姐儿乖,苗姐姐没生气,萱姐儿不怕。”

    说罢将自己的手帕掏出来,仔仔细细的将她脸上残留的脏东西一一擦拭干净。

    又忍不住道:“奶奶,那可是老爷元宵节赏给您的节礼啊!听说还是老爷特地请了宫中的画师,足足用了三天时间才画成,总共才得了这一架,这可是梅园,荷园,菊园那几房奶奶都没有的!好容易您独一份的恩宠,连带着各房的下人也待咱们好了些,怎么就轻易让那小蹄子抢了去!我看分明就是其他人都不敢吭声,菊园那位是个装傻充楞的,妖精十足,掌着官家权,两边都不得罪,自然不管这事,荷园里的那位就只知道赏荷听曲儿,吃斋念佛的主儿,茉姐儿外嫁之后就想当个佛爷,就梅园那位张狂,仗着她年轻貌美,又生了家里唯一的男子,老爷又宠爱她,敢明目张胆的抢您的恩宠,奶奶!这一次两次的忍下来,到越发纵得那院里猖狂了!您等着,我去给你把那屏风要回来!”

    “算了,苗儿,多大点事,还值得你这个样,不要也就罢了,你说是不是,小萱儿。”

    三姨奶奶仍然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毫不在意的逗着女儿。

    “不成,我越想越气,上次的攒金丝凤簪,上上次的藕荷色短袄,都是让那她抢了去了,这些也就罢了,那次萱姐儿发热,偏他们院里突然就有人感了风寒,硬是将郎中拖了好些时辰才叫他过来给姐儿看病,可怜姐儿小孩子身子娇弱,错过了最好的时辰治病,害的姐儿到现在一到风寒天气就容易生病,身子更是虚弱!这次越发过分,直接开始生抢了,不成,不成,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再依着奶奶了,就算豁出去我春苗这条命,我也要讨回个公道来!”

    说罢,也不顾三奶奶和小丫鬟们的阻拦,一路往梅园走来。

    早有机灵的家下人,早便听说四姨奶奶一早便打发身边的大丫鬟寒香到桃园里来,说什么今日来了位要紧的客人,要借过去摆一日,硬是抢了那架屏风过去,直到现在,一点送还的意思都没有。

    三姨奶奶一惯的好性到是没说什么,到是方才回来的大丫头春苗生了大气,硬是要到梅园里讨个说法。

    这帮人中,平日里有畏惧梅园那位,十分看不惯她丫鬟张狂行事的,也有大房二房那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更有细心有心要将这事及时通报给自家主子的,有悄悄跟在春苗后头的,也有明目张胆跟在她前头煽风点火的,此时竟然凑成了一众人前往梅园走去。

    三姨奶奶最是知道春苗这个丫头的脾气,也亏了她这个脾气,嫁进苏府这几年来,她才能勉勉强强活的下去。

    此时,她也心急如焚,拦又拦不住,生怕春苗得罪了那几房人,若自己亲自过去讨要,那事情就大了,若只是丫鬟们,到还好些,此时只得焦急的在屋内等着,时不时的派人过去看看,一时又央告菩萨保佑不要出什么大事才好。若实在不行,即便是春苗那丫头将屏风讨回来了,她再将它作为人情送出去,到时候也是无什么大事了,自己再好好哄哄春苗,教她不要为这等小事生气。

    这样想着,心内到平静了不少,又命厨房去拿今日的小点心来给女儿吃。

    而这边,春苗怒气冲冲的赶到梅园,早有一个小丫鬟在前门处等她,见到她,先敷衍着行了一个礼,道:“春苗姐姐不在桃园伺候三姨奶奶,跑到我们梅园来干什么?我们奶奶和老爷去猎场骑马还没有回来呢....”

    “我呸”谁知这小丫鬟话还没说完,春苗一口啐到她的脸上,道:“你这小贱蹄子,还敢瞒我,老爷早便回来同外边老爷吃酒去了,你打量着我不知道?瞎了心的,还不让开!”

    那小丫头被春苗一口啐蒙了,早先她便听说三姨奶奶房里的春苗是个厉害角色,没想到,她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口啐在她脸上,叫她脸面尽失。

    她虽是小丫鬟,可仗着自家主子的威风,大丫鬟寒香又对她喜欢,平日里在丫鬟堆里也不少耍威风,这下子被当着许多看笑话的丫鬟仆人小厮的面啐了一口,更是无地自容,当下便又哭又嚷的撒泼起来,一面大声哭,一面道:“春苗姐姐好厉害!柱香拜把子都是奴才,谁又不是主子小姐,谁又比谁高贵多少!你要逞威风,只在你们桃园里面去逞威风,管她桃儿杏儿的任意打骂!我说我家奶奶不在,春苗姐姐就啐我,是你自己不信又关我何事,有本事你自己去找三姨奶奶,你啐的着我嘛!”说罢,又是痛声大哭。

    春苗听了这话,见了眼前这个小丫鬟撒泼模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平日里梅园便张狂,连带着下人也张狂,这些她都是知道的,可没想到,一个把门的小丫鬟,竟然连姨奶奶身旁一等大丫鬟也不放在眼里,只说了几句重话,啐了一口,便撒起泼来,这要是在桃园,哪个小丫鬟敢这么不知礼,脸上早挨了她春苗几个巴掌了,可现下是在梅园外,自己到不好轻易下手了。

    春苗忍了忍气,冷冷的看着她的哭相,道:“一则,我是三姨奶奶身边的大丫鬟,你只是一个洒扫看守的小丫鬟,论法上,别说啐你一口,便是打你也使得,二则我虽不是你们园里的大丫鬟,但好歹是三姨奶奶身边的人,除了管事二奶奶身边的红雁,同你们园里的寒香,荷园里的小蝉是一样的,既你欺瞒,自然可以教训得了,不然,你便是叫了寒香红雁来,问问看是不是这个说法....”

    “什么大丫鬟二丫鬟的,我只认我们梅园的寒香姐姐和我们四姨奶奶,这又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个不知道是哪里的下等主子,到我们梅园里逞威风来了…”

    “啪”的一声,那小丫鬟话音还未落,只见春苗一巴掌扇到了那看门的小丫鬟脸上,登时打的她愣在了原地,待她反应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哭的死过去,边哭边道:“你打的着我吗!你去问问,我小雪再让你打了,还能活着!”

    梅园的众人都知道,素日里寒香就待这小雪不同,纵的她比别人都高一等,方才寒香吩咐她来打发桃园这几位,她正要借此机会争争脸,却没想到,反把脸丢尽了,这以后,可让她在丫鬟堆里怎么混,于是越发撒泼打滚,哭天喊地。

    “哎呀呀是谁在外面,一来就吵得人不得安生!”

    正一片吵闹间,从园内转出一位女子,只见她身穿湘妃色背子,下着葱绿撒花洋邹裙,头上戴着几支珠钗,项上又带着金璎珞,打扮的不在春苗之下,在她身后,到是跟着几个小丫鬟。

    方才那看门的小雪看见她来了,便从地上起来,赶着行了一个礼,哭哭啼啼道:“寒香姐姐…”

    这丫鬟便是四姨奶奶身边一等大丫鬟寒香。

    “我当是谁,原来是春苗姐姐啊,三姨奶奶那样和气的人,怎么身边的大丫鬟说话这么粗声大气的,我在里面老远就听见了,怎么,您贵人一般的人,还跟这小丫头计较?万年都不登门的人,来我们梅园干什么?”

    寒香貌似恭敬,实则白眼早已飞出天际,压根也没把眼前的春苗当回事。

    “不敢,只是听闻寒香妹妹今日到我们奶奶那借了那架元宵行乐图的屏风来摆一日,若是旁的也就罢了,只是那架屏风实在难得,是老爷特赐给主子的,需得讨要回去,如今天色已晚,想是再雅致的客人也回去了,那就不劳烦妹妹的人手,我带了两个小厮来,将那屏风抬回去。”

    春苗看着眼前那张脸,三分姿色,五分轻狂,更有两分丝毫不在意,强压着火气道。

    “春苗妹妹那般聪明,怎么在这里到犯了糊涂呢。主雅客来勤,您自己家的主子也没什么亲戚走动的,实在用不上这么好的屏风,再者说了,说请客摆摆是好听的,实在是老爷最喜这屏风上的画工,搁在你们那白浪费了,一年也见不了几回,到不如放在咱们三姨奶奶的屋子里,也不会糟蹋了好东西,你说是不是啊春苗姐姐。”

    听了这话,春苗气的实在忍不住,又啐了一口道:“哪怕就是这屏风搁在我们屋子里霉烂了,生疮长脓了,也是老爷给我们奶奶的恩赐,你凭什么拿走?”

    寒香一听便笑了,道:“哎呦呦,春苗姐姐,别生气啊,自己家的奶奶没本事,你气坏了身子也没用,还是老爷今儿在马场说了,我们奶奶最喜欢屋里摆个摆件屏风什么的,三姨奶奶又是脾气最好的,想来也不会跟咱们四姨奶奶较劲,就不劳烦姐姐再着人搬回去了,先搁在我们奶奶屋子里,春苗姐姐快回去歇着吧。”

    说罢,也不待春苗回应,转身“啪”的一声关掉了梅园的门,仍能听见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你跟她废什么话...讲什么道理?咱们四姨奶奶就是道理.....”

    春苗气愣在原地,众人看到没什么热闹可看,又觉得不好意思,纷纷打着哈哈走了,只留下春苗仍然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