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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义死去的当天夜里,身在北部灵根国腹地的秦毅便已收到飞来驿传报的紧急专递。
事成了,由吴先生首提倡议、再经天工阁中的天匠亲手制作出的“神力弩机”终建大功,取走了东楼国君公孙义的性命。
当初秦毅交给和离的东西正是弩机的演示详图,和离当即醒悟,马上就和国内取得联系,于是高竹国一面挑选最优秀的神射手去比香国参与实验,一面也装模作样地在边境上同他们真的“打”了起来。
当公孙义集结大军准备南下时,特训完毕的神射手便随着比香国的工匠一同来到了沃海关,后面在山上砍伐树木当然也是为了组装神力弩,而和离从磨石城回国的途中又把伶官留在了沃海南关,由他负责培训一批乐工专门对付禁军侍卫。
至此公孙义的性命已是八分难保。为做到万无一失,唯一见过公孙义本人的秦有道也专门赶来,目的就是确认他的身份,以免狡猾的公孙义再搞个替身出来。
九分把握有了,席间秦有道离席、乐音起高就是讯号,架设在两面山壁间的神力弩机一时齐发,将早已演练过无数遍的竹枝射手送往营地,送到了处于弓弩射程之内的公孙义面前。
这时有着不输于近江内气的伶官再突然发难,凝聚乐音干扰东楼国一众剑客几息时间,公孙义便是十分没命,连后面的补刀都用不着。
三千东楼禁军先已被伶官撂倒大半,余下的两百名剑客又被第二、第三拨发送来的射手灭去不少,还有比香国五百名顶尖高手的袭杀……最后逃回沃海北关的仅有六人,就连大将军樊剑也死在了彩虹峪。
生洲联军听闻公孙义身死顷刻大乱,以为东瀛洲还有后继的追杀,纷纷丢盔弃甲夺路而逃,在狭窄的山道上相互践踏或跌落悬崖而死者不计其数。
再往后如何秦毅也管不了,公孙义死了,但东楼国可没死,公孙万年收到消息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就将自己处死或是监禁。这些都是和父王、吴先生,甚至是黑瞳早就商量好的,灵根国再往北去便有路通往广漠国,目前也只好先逃到元洲再说。
黑瞳旧时所说的,秦毅做了清凉山门主会对他有极大帮助便正指今日。连夜叫来政政与敬绶等人分派任务,秦毅准备明早就对灵根国这最后一座没有平定的边城发起进攻。因为一直有意拖延时间,其他门派早就对秦毅生出不满,只无奈他是主将这才隐忍至今。
“等到麒麟阁的甲兵成功登城,打开城门之后我便同张三带着兄弟班先走了,政政,”秦毅吩咐道:“你和敬绶各带着五千弟子拥堵在城门前阻拦后军,尽量为我们多争取一些时间。”
政政点头,敬绶想了一下问道:“国王,你们这便直接走么?麒麟阁会放你们离开?”
“他们又不知道我要逃走,”秦毅说,“当时城中一定大乱,而后军再进城忙着肃清叛军,一时也不会想到我已出北门。”
开成始终在旁一言不发地默坐着,这时忍不住说道:“门主,我不能跟你走么?”
秦毅起身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你没办法骑马,还是不要趟我这趟浑水了。回去清凉山好好修炼,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
“诸位,”
秦毅认真向众人鞠了一躬,众人忙起身答礼,听他说道:“我已去信曾兆先首座,退出清凉山,辞去掌门之位由他暂代——一直到许晶回来接任门主。所以清凉山不会因我而受牵连,你们大可以放心随大军返回。”
政政眼圈有些发红,动情言道:“国王……要不让我也跟着你吧。”
秦毅笑笑,也拍下他的手臂说:“你家里就你一个男丁,父母还等着你照顾呢,我已经嘱咐过张三了,班里情况和你一样的也都留下。”
“那你在元洲安顿下来可要赶紧来信啊。”政政说。
“放心吧政政,”秦毅点头道:“开成也是,还有敬绶,我对你们都有计划。公孙国君不在了,东楼国未来会怎样还说不好,你们都要多加小心。”
政政还想说什么,却正好张三从外进来,秦毅便问他:“都布置好了?”
“是。殿下,”张三说:“留下的总共是一百三十三人。”
“好。”秦毅应一声就先让政政他们回去了。自打上一次从战场归来,整个兄弟班对张三的敬畏甚至已在他之上,不过秦毅倒没在意,反正张三一样是自己人。
离了秦毅的营帐,又和政政分开后,敬绶独自在雪地里缓慢朝着自己的帐篷步去。他抬头呵出口气,白雾被大军营地中的火光染成别的颜色,风雪都停了,寒冷的空气和脚下唧唧作响的踏雪之声似乎更容易让人清醒地思考。
敬绶一直以来都很敬佩秦毅,也从来没想过要去背叛他,而现在,公孙义死了,秦毅要丢下他们独自逃走,敬绶也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做些设想。
“我是兄弟班的骨干,是国王的丞相。”
敬绶想着,但他说服不了自己,王国是秦毅的,也可能是张三的,国王带着将军跑了,把丞相留给了敌人……
虽然是兄弟班最早的建设者和管理者,事实上敬绶的归属感是最低的。
他和秦毅同为质子,没有家人朋友需要托兄弟的福,此外听起来“丞相”也算个二把手,可敬绶并不能享受到半点权力带来的快感,秦毅太有领导天赋了,班里的事他什么都不管,而大家却照样听他的,一切他订下的规矩都被毫无偏差地遵守着,丞相形同虚设。
张三也一样,与秦毅不同的是,他事无巨细全要过问,凭借心机手段同样把王国牢牢地抓在手里,将丞相给架空掉——然而这些也并不是敬绶想要背叛秦毅的理由。
地面上踩出很大一片雪坑,脚步的主人已经在原地兜了很久的圈,“我对你们都有计划”,敬绶回想着秦毅刚才的话,“有什么计划?”他想,“你们拍拍屁股走了,我呢?”
政政是东楼人不会有事,甚至开成也能舒舒服服地回清凉山行政院谋个职位,可谁又为他想过?公孙万年会轻易放过他这个质子?不,李丰就是他敬绶的下场。
打定主意之后,敬绶很快回到自己的帐篷,家人岐伯和一直跟随他的两名禁军侍卫正在饮酒。敬绶假借秦毅的命令打发两名侍卫去检查军械,跟出帐篷看着他们走远,敬绶围紧帐帘,凑近火盆饮一杯酒准备跟岐伯商量。
老家人听敬绶说完吓了一跳,呆滞半晌方才脸上有了点血色,颤抖着劝道:“殿下,万万不可如此行事啊。秦门主那么信任你,出卖他会招来报应的。”
“唉!”敬绶叹口气有些心烦意乱,又倒上一杯酒喝掉才说:“我愿意这样吗?可你说,我能抛弃国家跟着他走么?回去磨石城就是死路一条。”
“那也不能做卖主求生的小人啊,殿下!”
“秦毅几时成了我的主子?”
敬绶瞪岐伯一眼,酒劲又勾起他心中的不痛快。同样是质子,如今,连自己这老家人都把秦毅当成国王,而自己就是他手底下的无能宰相。
不过敬绶也完全理解岐伯。当年父王之所以派他跟着自己来东楼国,就是看准老人身上有股子顽固不化到极点的愚忠,这么些年了,无论学艺还是上战场,岐伯都是寸步不离地守护着自己。
于是,自己和秦毅的关系也被老人瞧在眼里,也许他想说的是不能卖友吧。真是冥顽不灵。
“是老奴失言,”岐伯说,“可你们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圣祖在上,会被别人骂死的,比香国也不能轻饶过殿下。”
“比香国又不会知道。”敬绶给岐伯也续了酒,叹息着说:“那你看看,岐伯,他就这样丢下我,让我回去赌公孙万年的好脾气么?”
“公孙国君真的死了?”
敬绶点头,“秦门主刚说的,他总不至于拿这种事开玩笑吧?哼,”冷哼一声敬绶接道:“中埋伏死在沃海关上,这事儿要说比香国没参与谁信?公孙万年能放过他?我不也得跟着带害?”
岐伯被敬绶一连串的反问给呛住了,许久才说道:“要真是这样,我们不如也逃回陈国去,东楼国君一死,他们已无力掌控生洲,被征服和已经结盟的国家都会相继脱离东楼的。”
“是,”敬绶说,“这谁都明白,可你说怎么逃?秦毅有兄弟班,有清凉山垫着,我们呢?就你和我?也许陈东升他们这会儿都收到消息了,所以秦毅才急着攻城——我们往哪儿跑。”
两人都不出声,默默又喝了杯酒,敬绶再叹口气,“要先懂得自保。”他思索着说:“岐伯,你现在就去一下太初剑宗的营地,就说我让你去的,直接找着陈东升,告诉他公孙义死了,秦毅想跑。”
“不能啊殿下!”岐伯使劲摆手。
“快去!”敬绶换上命令的口吻,“有这个功劳公孙万年就不会再怪罪到我头上,没准很快放我回国也说不定——放心吧,出门儿时候你仔细点别让人瞧见,谁能知道是我说的。”
“不!殿下,”岐伯义正言辞地站起身,盯着敬绶说道:“老奴不能眼看你毁了自己——我不去,也不会让殿下去的,今天你要出这个门儿,那老奴马上就去告诉秦门主。”
“你……”敬绶也站起来,指着岐伯问道:“你到底是谁的人,啊?怎么胳膊肘还朝外拐?”
岐伯跪下了,痛惜到眼泪都流下,“殿下,”他说,“真的不能这样做啊……”
“唉!”敬绶似被感动,良久之后他重重舒出口气,“起来岐伯,”上前托扶起岐伯敬绶说:“我明白你的心……好吧,就听你的,再去弄些马肉来,憋得难受,你陪着我多喝几杯。”
岐伯很高兴敬绶能想明白,毫不戒备地出去弄肉了,却不想,敬绶已经在他的酒杯壁上涂抹了毒药,那种陈国王室才有的致命之毒,就连医术高超的岐伯也难察觉。
“不要去……”
这是老人归去聚窟洲前的最后话语,而做下这种事情的敬绶已然再无回头之理。
他将老人放在铺上背朝门口摆布成酒醉沉睡的模样,又于帐外挂了不得打扰的牌子,这才小心翼翼地离开清凉山营地,朝着极远处闪烁着火光的太初剑宗军营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