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送她回家

嵇念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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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脱脱不花三两步走到张影舒身畔,一把将她扯到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安慰她浑身的颤抖,目光却在在室内各处逡巡。

    他给她准备的各类兵书,悉数成了齑粉,她不分昼夜抄写的各种古文,也被撕成碎片。还有昨天他们一起讨论过的文天祥的诗,也被人随意丢在地上,任意践踏。

    他真想像个男人似的把木仁给砍了,但——

    夫妻十三载,他负她良多。所以,还是先关起来再说吧。

    “交给他们处理吧,咱们走!”脱脱不花拉着张影舒就往外走。

    “给我拦住了!”木仁尖叫。

    士兵哪敢阻拦!

    木仁抢上前去,尖叫道:“你……你就这样走了?我算什么?”

    脱脱不花默然不语,拉着张影舒只管往前走。

    木仁什么脾气他太清楚了。如果你一个不小心惹她生了气,没三两个月,绝对哄不好。平时因为惧怕也先,他不敢轻易得罪她。现在大战在即,要他拿出三两个月时间哄她?他哪有那功夫?

    而且,他凭什么哄她?他的心上人,差一点就死在她手里!

    “脱脱不花!”木仁尖锐的声音中,惊恐、绝望、愤怒、屈辱等内容,不一而足,她几乎是扑倒脱脱不花跟前,死死拽住他手臂,尖叫道:“你说清楚!你说清楚!”

    情急之下,她没有注意到,她拖拽的是脱脱不花那只受伤的臂膀。脱脱不花在她一扯之下,疼得几欲晕去,昏天黑地中,仿佛踢了一脚,紧接着,他听到耳边木仁绝望的声音:“你等着,我这就告诉我哥哥去,我让他把你,还有你那情人,四马分尸,然后剁碎了喂狗!你等着!”

    脱脱不花一挥手,两名兵丁上前,一左一右扭住木仁手臂,拿绳子捆住了。一名兵丁上前,在木仁张口欲骂之时,拿一块布塞住她嘴,拿黑布袋套住她头。木仁被拖着塞进一辆马车,那马车十分疯狂,几乎是一眨眼功夫,就消失在张影舒的视线中。

    蒙古可汗的妻子,太师淮王的妹妹,就这样被拖走了。

    “你会怎样对她?”张影舒问。

    脱脱不花摇头:“不知道,先关着吧。”

    张影舒:“也先问起来怎么办?”

    脱脱不花:“别想那么多了。你已经为我想得太多了,再想下去,我都不知道怎么还你了。”他携她走上一辆马车,伸手轻抚她红肿的面庞,低声说道,“对不起,我刚才就在外面。”

    张影舒想起木仁那双刻毒的眼睛,不自禁浑身颤抖:“我没遇到过这样的人,怎么讲都讲不通。我……我……她说她要把你……”

    “她就这样,这些年我都习惯了,”脱脱不花不想表现得太小气,“如果我听我祖母的,安安分分做个牧民,就用不着受这些气了。可谁让我要的多呢,没法子。”

    张影舒掀开马车帷裳,仰头看外面的天空,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太阳是明晃晃的。她放下帷裳,将目光转向脱脱不花,看着他苍白的脸,凄凉的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待她确实不错,她待他也是真心实意,可那些争风吃醋,女人跟女人之间的那些狠辣恶毒,她不想再经历——很矛盾!

    “这趟出来得急,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个给你。”脱脱不花从怀里拿出一只小盒子,轻轻打开,拿出里面的发簪,递给张影舒。

    张影舒低头,但见纯金打造的发簪上,白玉雕成的玫瑰花莹白剔透,花的正中,红蓝宝石熠熠闪光。

    如果她没看错,这应该是唐代杨贵妃戴过的红蓝宝石双珠纹金发簪!

    不仅仅价值连城,简直是无价之宝。

    “为什么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张影舒问道。

    脱脱不花往她手里一塞:“前几天在山上,我答应要给你几只发簪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说话不算话。”

    张影舒凝望他面庞,心中莫名一颤。

    张影舒:“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脱脱不花看着她,不说话。

    张影舒:“王妃再过分,终究是也先的妹妹,你忍了她十三年,为什么突然不忍了?”

    脱脱不花一脸坏笑:“你担心了?”

    “你别笑!”张影舒一脸严肃。

    脱脱不花笑道:“有你们明朝在前面挡着,也先一时半会还不会找我麻烦。现在就看你那位郕王殿下能不能扛住了。”

    张影舒:“他是他,我是我,别胡说!”

    脱脱不花笑容渐渐敛了,看起来很严肃:“也许他早就后悔了,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张影舒惕然心惊——他为什么突然提朱祁钰?他不是想娶她吗,为什么替另一个男人说好话?

    “昨天,昨天也先为什么找你?是不是因为我的事?还是说,他知道了什么?”张影舒真怕他出事。

    脱脱不花掀开布帘看车外风景,车外哪有什么风景,尽是被烧死的树。但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看:“起风了,多半要下雨。”

    张影舒不接言,盯着他看。

    脱脱不花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好将目光转向脚边一个包裹,炫耀似的打开,拿起一只大概一尺见方的花丝镂空金盒,轻轻打开。

    ——盒子里,竟是数十颗小拇指般大小的猫眼宝石!

    脱脱不花笑道:“这是当年从阿鲁台那里抢来的,为了这一盒子身外之物,差点没折掉我一只胳膊。从今以后,你的了。”

    他拿起另一只大概一尺长五寸高六寸宽的紫檀木盒子,轻轻打开。

    ——盒子里,竟是厚厚的一叠银票!

    脱脱不花道:“这是三十万两银子,本来可以给你更多,但现在,只有这些了。”

    “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行吗?”张影舒哪有功夫考虑什么钱不钱。

    脱脱不花凄凉一笑,拉住她手,柔声道:“土木堡一败,北京将不再安全,也许明天,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新的战场。所以,回家后不要逗留,收拾东西去南京,听话。”

    这话说得张影舒后背直发凉!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掀开布帘,蓦然发觉,此时已在怀来城东,再往前行数里路,就是榆林堡——她竟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股不详的预感扑面而来,她一把抓住了他手:“你说清楚!”

    马车在疾驰中猛然止住了,张影舒猝不及防,身子不自禁往前摔了一下,脱脱不花一把拉住,厉声斥道:“怎么赶的车?”

    这话是对车夫说的。

    那车夫:“大汗,前面路上躺着几个死人,得稍等等。”脱脱不花掀开布帘向外看,果然发现前面横躺着几十具尸体,要么变形扭曲,要么肚破肠流,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被蒙古兵杀死的汉人百姓。他有些惊慌,赶忙放下布帘,惟恐张影舒发现。

    不过,张影舒已经看到了,她脸上有些难过,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脱脱不花其时也很难过,强撑出一脸笑:“你爹先你前面走了,现在大概已经回京了。”他将那支簪子往她手里一塞,笑道,“再过两个时辰,你就可以见到他了,高兴吗?”

    张影舒道:“你不是说我爹身体很虚弱,得休息几天再走吗?为什么突然安排他回京?出什么事了,你说话!”

    脱脱不花调动所有力气也逃不掉她审视的目光,低头沉默一会,忽然掀开布帘,冲着外面搬运尸体的下属怒声呵斥,“几个死人要搬这么长时间吗,你们是没吃饭还是没睡醒?”

    “你吼什么吼?”张影舒忍不住发怒,“要么你就把那些人形畜牲一个个抓起来,宰了。要么你就忍着,让你下属一具具搬尸体!”她一把甩开脱脱不花的手,“你就瞒吧!”说着,她掀开布帘,径向车下走。

    脱脱不花一把扯住她,铁箍一般攥住她手腕,右手一揽,上半身一贴,深深吻住她嘴唇。如果他转眼就死,那么这一次,就是他最后的放肆了。

    按照张影舒的性子,未经她允许,他绝不能碰她。但此时此刻,她竟如此顺从,既不反对更不反抗,怔怔靠在他怀里,默默配合他。如果他当真要死,那么,他想怎样就怎样吧,至于什么名节什么贞操,都不再重要——只要他别当着车夫的面。

    脱脱不花没有继续下去,他只是抱着她,无声落泪。

    道路已经清理好了,马车再一次行驶在官道上,她没注意,他也没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