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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红叶落,凤靳羽雪白的衣袍就像翩飞的蝴蝶,踏叶蹁跹。
他足尖在马头一点,疯马就像吃了镇定剂,明显放缓了速度,此时身后的雪陌舞已赶到。
车厢一片死寂。
凤靳羽连心都猛然紧缩了一分,飞速掀开车帘。
静,只有风垂落枫叶的声音。
因为是装货的马车,帘子很厚,车内投不进光线,伸手不见五指,暗的吓人。
十几只黑色的大箱子堆得满满,她就那么穿着白色的衣裳,抱着怀里的小动物,缩在车厢的角落,车帘掀开的一瞬间,一束暗暗的光线打在她身上,只能看见她一头银发都在不安地颤抖。
他不由自主地一颤,急急地轻唤:“幼——”
她忽然抬起头,银白的眸子就像两颗透明的水晶,隔着水雾,折射出楚楚可怜的光亮。
“羽……”艾幼幼张开双臂扑到他怀中,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就像被遗弃太久终于回到家的孩子。
“幼……”他拥抱她的手臂停在空中,终于不顾一切地收紧。
“再唤一遍我的名字好吗?”她抱紧他,心情本已颓败,又从未受过这种惊吓,但听到他又一次唤着她的名字,恐惧也不算什么了,“你有多久没这样唤着我了?”
“……”胸口彷佛被人鞭打,隐隐地传来阵阵痛处,凤靳羽动了动唇,舌尖一卷硬生生将那个名字连同迸发的情绪咽了下去。
没有敢瞧他的眼睛,单是这沉默,就让她从指尖开始发冷,一直蔓延冷到心尖。
“这里冷,换乘前面的马车。”凤靳羽平静地开口,想要松开环在她腰上的手,却发现她发抖得更厉害,手竟不由自主拥得更紧了些。
“我冷,很冷。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来没觉得在你怀里,还这么冷。”她在告诉他天气再寒冷也比不过他的沉默冷彻人心。
“你受了惊吓语无伦次。”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没有!我没有!”她终于仰起脸直视他,像是试图从他的眸望进心里,“羽,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有!”凤靳羽答得干脆坚决,可补充的话却让她心寒,“你是我的女儿。”
“你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为什么还要装?告诉我答案有这么难吗?”她直言逼问。
“我是凤傲国的景王凤靳羽,你是凤靳羽的女儿凤亦雪。你从前是初雪郡主,现在嫁入雪翳国,是雪妃。我有我的妃,你有你的皇夫。这是你我的身份。”他哑声提醒,手指在地面划出一条线,“你我都不能跨越。”
“羽,是不能,还是不愿?”她不想听他说教,抓住一丝希望都会紧追不舍。
“你该喊我爹爹,而不是目无尊长直呼其名。”
“为什么我只能梦里喊你羽?”
“梦境从来都不真。”明知道她指的什么,凤靳羽还是用冷漠的话硬要将彼此的距离拉远,“你是雪妃,我是景王爷,你不是我的王妃。我也不是你的王爷。”
“你是,你就是我的王爷。我不要做雪妃,我只想做景王爷的王妃。”艾幼幼摇晃着他的衣袖,像孩子一般乞求,
“我不是一定要你爱我十成十。哪怕有那么一瞬间心动,一丁点都成,剩下的由我来补全,哪怕是用想象的。告诉我,你心里有没有爱过我一点点?”
胸口像是堵塞一颗烧得滚烫的石子,吞不得又吐不了,一直剧烈地灼烧,以至于凤靳羽发出的声音都沙哑:“从未有过。”
她的手倏然垂落下来,彷佛悬荡在半空中从来没有着落的心,终于掉落,摔碎。
车帘没有拉全,暗得不能再暗的光线从缝隙钻进来。
她只能看见尘埃慢慢地在眼前飘落,浑身的力气仅用了这一个瞬间就被抽空。
两个人终于谁也没再开口,连心跳和呼吸声都被这黑暗吸走,填不满那空白的沉默。
“羽,惊了的马已经换掉。一切打点完毕,可以换车了。”雪陌舞掀开车帘,只看见两个背影投下一大片黑暗,即使拥抱,却那般苍白。
“好。”凤靳羽应了声,本能地要扶她下马车,她避开他的手,兀自下车朝前方走去。
整个路途,不再说一句话。
长途跋涉,马车行到温泉镇的雪隐别馆。
雪隐别馆是景王凤靳羽雪隐坊名下的产业,雪隐别馆在云舞大陆的各国随处可见,这几年凤靳羽的生意遍及大陆,已到了富可敌国的程度。
此镇以温泉闻名,雪隐别馆更有着全镇最出名的温泉。
用过晚膳,本以为她睡了,凤靳羽和雪陌舞在温泉边,谈及马惊的“意外”。
“这梅花镖是我从惊了的那匹马身上取下的,十分小巧,若不细查恐难发现。”雪陌舞研究道。
“这镖应该是从扇中射出。紫檀香扇,赫连云若。”凤靳羽一眼看出端倪。
“主人就算阻碍去路,断不会伤害幼幼的。”雪陌舞道,“此事甚是蹊跷!”
对话进行一半,耳畔响起噔噔的脚步声。
由于地板悬空而建,泡汤专用的木屐踩在枫木地板,会发出咚咚的声音,空灵得极有韵律,就像一首夜歌,能直直踏进人心里。
二人不约而同侧过头。
艾幼幼只穿了件单薄的水雾纱白衫,银发倾泻,整个人没有任何修饰,月色淡淡,有着往日不曾出现的清丽淡雅。
她随意地坐在泉边的木地板上,脱下木屐,光着脚浸泡入泉水踢水花,不曾朝他们望上一眼。
“嗯哼。”雪陌舞轻咳一声,小声道,“羽你完蛋了,她看都不看你呢。”
“这样才公平,不是吗?”凤靳羽苦笑,却还是移不开视线,这么快就放弃了吗?
偷偷看一眼也好啊,可自始自终连余光都真的不会再有。
心中的感觉不算痛,却沉重得让他无措,仿佛害怕弄丢了她,就永远也找不回来,怎么也无法平静。
凤靳羽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站在她身边,已不知如何开口。
她将他视若无物的冷漠,就像打出去的拳全数反弹回来,让他想起那句“你知不知道你的沉默伤我很重”。
沉默真是可以伤人很重,很重……
“入夜了,温泉水凉。”他的声音晦涩得不像自己发出的,却始终不肯说出关心她的话。
她不语,继续踢着水花。
“水凉。”凤靳羽又重复了一句。
半晌,她轻笑一声:“我倒觉得这凉水比人暖,都能暖到心里去呢。”
“这几日……”他每个月都清楚记得她来月事的日子,“不宜碰凉水。”
“怕什么,我已经三个月没月事了。估计是泪流干了,血也快没了。”
“把脚拿出来,穿鞋!”他冷冷的语调显然是生气了。
“不。”没多少怒气,和平常闲侃一般的语气拒绝,好似他在她眼里什么也不算。
“回屋睡觉!”
“不!”
凤靳羽深吸了口气,猛地将她一把拉起,很少发怒的他声音吼得怕人:“非要和我作对?”
她不答,只是斜了他一眼,将木屐狠狠踢飞,咚咚两声溅起不小的水花。
“你……”刚要发火却发现她两道柳眉扭曲地拧在一起,他才想起木屐鞋尖有铁环的设计,一定是扎到脚了,“痛不痛?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
“生辰那天有碎瓷片扎满脚做礼物,这算什么。”她冷哼一声,甩开他的手,就那么光着脚跑开。
她经过身畔,柔软的银发彷佛丝绸滑过,他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抓住,指尖只残留似有若无的莲香……
“羽!”雪陌舞不知何时走来,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她说她三个月没来月事了?”
“她最近身体很虚,又一直不愿瞧大夫。”凤靳羽坐在地板上,碧玉水萧吹出凄凉音调。
“羽……”雪陌舞终于明白风烈邪为何当一听说幼幼是羽的女人就怒发冲冠,“幼幼,可能怀了你的孩子。”
箫声嘎然而止,像是被人忽然扼住脖子截断呼吸,只剩温泉水汩汩冒泡的声音,隐约可以听见男人急促的呼吸。
雪陌舞盯着凤靳羽瞬息万变的表情,等来的,却是男人不发一言继续吹起水萧,箫声低低的,犹如哭泣。
“羽,都什么时候了,还吹!你就不能说句话?”雪陌舞对他的沉默忍无可忍,一把夺过他的水萧。
“还我。”凤靳羽无波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朝雪陌舞伸出手,勾唇苦笑,“你也受不了我了吧?呵呵。”
“羽!”干嘛这么自暴自弃!雪陌舞生气了。
雪陌舞憋在心中的疑惑一吐为快,“你说你不顾一切追来,还没和她说两句话就开始吵架。你从来不会这样的,这不是你的性格啊。那时候我都以为你是不是被鬼附身,怎么还和小孩一样?你一向冷静,说出的话冲动得不经过大脑。”
“我就是这般不堪,杀人如麻,冷血无情,我就是个让人厌烦的人,只是你没发现罢了。”
“你说什么气话!我不是在指责你。从前她一直粘着你,朝夕相处已成为习惯,自从北辰染和风烈邪出现,习惯被打破。你心里一直不好受,又因为计划不得不疏远她,她的痛你感同身受,再加上这份隐忍压抑太久,若是我也会爆发。越在乎越在意,你吃醋才会像孩子一样发火吵架。”
“我没有责怪她。”凤靳羽揉着眉心,他第一次和她吵架,他也没想到自己会任性冲动。
“其实幼幼不是那种暧昧不懂事的女孩。她看似糊涂,心里什么都明白。她的心不大,心里只装着一个你。她只是不想伤害其他爱着她的人。”
“我知道。”
“那还犹豫什么?有些事一旦错过,想珍惜都没有机会了。”雪陌舞旁观者清,见他们二人闹矛盾迂回徘徊,心里都捏着一把急汗。
“舞,我……”凤靳羽的声音像是在压抑什么极大的痛楚,半晌才低低道,“我和她或许并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