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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楠微笑道:“什么事?”
王勇郑重道:“若事不可为,请大人暂时隐忍,不要逼得那帮人红了眼,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宋楠哈哈大笑道:“没想到你王勇也能说出这样的话,你这是没信心了。”
王勇道:“卑职自己倒是没什么,卑职的命死不足惜,但大人的命可是金贵的,如果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还请大人惜命为好。”
宋楠微笑不答,眼睛看着远处逐渐接近的大明门高大的城楼不语。
王勇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大人是不肯妥协的,说了也是白说,总之卑职死命护着大人周全便是。大人执意要进宫见皇上,但皇上如今已经是弥留之态,那封遗诏也无法证实,大人这么做真是教属下费解。”
宋楠充耳不闻若有所思,忽然道:“王兄弟,有些事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我这么做自然是有原因的,你稍后便知。”
王勇愣道:“什么?”
宋楠一笑,指着前面道:“大明门到了,嚯,这么多兵马在这里,咱们的面子还真不小。”
王勇抬头看去,但见大明门宫前广场上,密密麻麻的士兵静静矗立,默默的注视着逐渐接近的两人,王勇呼了口长气,高声道:/ “大明镇国公宋楠进宫见驾,请让开道路。”
一名马上.将官默默挥手,士兵们哗啦啦分开一条通道,通道的尽头便是大开着的宫门,两名宫门内侍像往常一样站在宫门内等着验看进宫腰牌。
宋楠翻身下马,目不斜视,阔步走向宫门。
……
朝钟咣咣咣的响起,奉天殿前,文武百官三三两两的聚集,这是近一个月来的首次朝会,皇上病重之后,早朝便成了过场,众人上朝之后只朝着空荡荡的龙座跪拜之后便散朝归衙。
皇上病重之后,朝中流言甚多,关于新皇的人选问题更是议论的焦点,甚至连朝廷大军正在和叛军决一死战之事都被放在了次席;很多有鼻子有眼的流言连细节都描绘的很清楚,但作为知晓内情的少数几名朝廷重臣,却保持着缄默。
张太后神色肃穆的坐在宝座上,看着众臣向自己行礼,她的脸上无喜无悲,她坐在自己病重的儿子平日坐着的宝座上,但其实她对权力没有丝毫的欲望,她想的只是,如何让大明朝的江山延续下去;虽然病重的儿子让她这个当母亲的心中也很难受,但这种感情也只是某时刻的短短一瞬而已。
皇室之中谈亲情,那是奢侈的,她需要压抑住自己的情感,好好的将这段时间熬过去,等待一个新的合适的人选坐上宝座,她便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将来泉下也可坦然面对自己死去的丈夫了。
“诸位大人,太后今日临朝,乃是有一件大事要宣布。”杨廷和出列说话,头发上还沾着一根刚才在城门口伏地时黏上的一根小草茎。
“诸位都知道,皇上已经病了很多天了,近几日已经是水米不进,我等臣子无不心内如焚,恨不得以身相代。”杨廷和眼眶有些发红,庭上不少官员开始抹泪。
“廷和知道诸位大人心中难受,但太后比我们更难受,廷和代表文武百官请求太后保重身体,生死之事乃天之左右,人力也无回天之力。”
“太后保重身体!”群臣道。
张太后微微点头,低声道:“哀家知道了。”
杨廷和回过头来看着群臣道:“皇上病重,诸位大人一定关心皇嗣的人选问题,这件事廷和和诸位大人商议多次,经太后首肯,终于选定了人选。国不可无主事之君,这件事已经是迫在眉睫了,今晨廷和觐见皇上,和皇上谈了这件事,皇上虽口不能言,但臣看得出他是同意臣的建议的。原本今日关于新皇人选的圣旨是要作为遗诏公布的,但太后和老臣都认为,早一些宣布也好,免得朝廷上下猜疑谣传,反倒给别有用心之人以挑拨生乱的机会,故而今日朝会便是要将这圣旨宣读给诸位大人听,并于朝后昭告天下,公告万民。”
大部分官员一点也不意外,意外的只是那些远不在权力中心,或者连皮毛也碰不上的靠边站的官员,他们倒是极为兴奋。
“有人定要说,皇上尚在便公布新皇人选是不合时宜甚至有些大逆不道之行,臣也有这个想法,但太后说,这正是皇上的意思,吾皇心中一直忧虑的便是即位的人选,早一些宣布也少一分烦扰,更何况只是宣布而已,臣子们自然是希望皇上能早日康复,这一节希望诸位大人心中明白。”
群臣微微嗡嗡了一会儿,有人小声的窃窃私语,杨廷和皱眉道:“诸位有话就说出来,不用在私底下嗡嗡。”
众官忙闭嘴,杨廷和满意的扫视全场,欲待进入正题,忽听有人道:“杨首辅,我有个疑问。”
杨廷和抬眼看去,说话之人是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吴邈,此君是杨一清举荐入都察院任职,原是西北某州巡抚,杨廷和因为上次被宋楠追问陆完和梁储的事有些难以应付,倒也没跳出来反对。
“吴大人有何疑问?”
吴邈道:“今日既然事宣布如此大事,朝中重臣该当全部在朝方可,杨大人难道没发现兵部尚书杨一清大人,英国公、镇国公两位国公都没上殿么?这三人不到场,圣旨不能宣读。”
……
皇宫中的景致一如从前,宋楠曾无数次的出入大明门进宫,但这一次,却感觉截然不同。熟悉的红墙碧瓦大殿华宇默默矗立,春风中灿烂葱郁的绿树红花争奇斗艳,在这一切充满华美生机的表象前,宋楠却看到了生机背后的死寂,嗅到了馥郁背后的腐朽。
宫中大道寂寥无人,宋楠和王勇两人走在宽阔的道路上,耳边萦绕着自己的足音的回响,让人的感觉很不好。
由于已经知晓正德被移居养心殿,宋楠便不再去往乾清宫的方向,而是左转往北,直奔养心殿。养心殿毗邻慈宁宫,本是皇帝的小憩之所,根本不是正式的皇帝居所,将正德硬是从乾清宫移居于此,从宫内礼仪上便已经不合了。张太后给出的移宫理由是便于自己接近探望,并说自己梦中梦到菩萨的指点说,皇上住在乾清宫中不利于康复龙体,说养心殿才是最佳的静养调理的住处,故而将皇上移居养心殿。
慈母拳拳之心当然值得尊重,朝中大臣们也不会反对,谁反对便是谁不想让皇上康复,加上杨廷和费宏等人极力支持,这一切便顺利实行了。
但宋楠心里却很明白,这实际上是将正德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让病重的正德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自己的控制;乾清宫中的大批太监和侍卫都是皇上身边的人,调离这些人或者安插自己人进去监视,倒不如直接将皇上移居,养心殿中的内侍全是太后指派的人,这样一来,便将正德彻底的与世隔绝了。所有出入其中探望的官员和人等都需的经过太后的批准,太后一句‘皇上需静养,不宜多打搅’便可将所有不希望他们见到皇上的人统统拒之门外。
正德移居养心殿之后,其实只是一个剩下一口气的躯壳,唯一的悬念是,他何时会死去,是今日还是明日。
养心殿外阶上,二十余名带刀官叉手而立,宋楠和王勇出现在殿前台阶上的时候,一干人等如临大敌,手握腰间兵刃看着两人。
宋楠立定,沉声道:“尔等派人去通禀一声,镇国公宋楠求见皇上。”
一名带刀官头目上前拱手施礼道:“太后有旨,皇上养病期间概不见客。”
宋楠冷声喝道:“什么话,皇上病重,我来探望都不让?你们不能做主,便去禀报太后,说宋楠今日一定要见皇上。”
那带刀官头目倒也不敢擅自做主,使了个眼色,两名带刀官匆匆下阶往慈宁宫中去请示。
王勇低声在宋楠耳边道:“大人,须得赶紧通知万志,以防不测。我瞧着这形势不对。”
宋楠微微点头道:“是,这正是我需要你去做的,不过看样子他们准备的很周全,万志和锦衣卫大汉将军营被调往西苑,这一路上怕是守卫森严,恐怕容不得你到西苑,便会被人半路阻拦。”
王勇咬牙道:“去不了也要去,卑职便是杀出一条血路也要去。”
宋楠摇头道:“那是不成的,这是宫中,一旦你动手,便给他们杀你的理由,事儿办不成还枉送性命。”
王勇跺脚道:“那怎么办?”
宋楠道:“你即刻去寿宁宫见康宁公主,我这里有一封写好的信,你交给公主,她自会想方设法送你去西苑;不过你去寿宁宫的路上要小心盯梢之人,否则恐怕他们有所防范。”
宋楠伸手入袖,将一封折的四方的信塞入王勇手中,王勇迅速将信塞入怀中,朝宋楠拱手低声道:“大人要小心,只留下大人一人,卑职心中甚是不安。”
宋楠摆手笑道:“多你一个可并不能保证我安全,能否见到万志才是关键,去吧。”
王勇不再多言,抬脚下阶便走。殿门前的带刀官头目见宋楠和王勇嘀嘀咕咕半天都伸着脖子想偷听,但无奈两人声音太小,也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见王勇忽然掉头离去,带刀官头目心知必有蹊跷,微微摆手朝殿侧树丛后做了个手势。
宋楠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那里,只见数条人影从树影花坛之后现身,直追着王勇的背影而去,宋楠心中暗暗吃惊,为了对付自己的到来,太后和杨廷和也不知按照安排了多少人隐蔽窥伺,可谓算计周到煞费苦心了。
……
两名去慈宁宫报信的带刀官匆匆而来,附在带刀官头目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带刀官头目点点头,转头朝宋楠拱手道:“国公爷,太后刚刚去了奉天殿接见群臣,这懿旨是请不到了;没有太后的允许,卑职等不能放您进去。”
宋楠心中惊讶,太后去奉天殿接见群臣,显然是和那份遗诏有关,看来是要当着群臣的面提前宣布遗诏,这一手叫做赶鸭子上架,遗诏宣布,昭告天下之后便成定局,来个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
宋楠冷声道:“我远道回京,茶水没喝一口,听闻皇上病重,更是忧心如焚;进宫来无非是要见圣上一面,这件事其实很寻常。太后既然无暇,你们便先放我进去见皇上,我见了便走,事后若太后怪罪下来,我自去替你们担当便是。”
带刀官头目摇头道:“那可不成,太后懿旨说了,若无她老人家的准许,随便放人进去,打搅了皇上的静养,咱们兄弟统统都要掉脑袋的。”
宋楠侧目看着他道:“那你是不打算让我进去了?”
带刀官头目拱手道:“请镇国公见谅,卑职等也有苦衷。”
宋楠叹了口气道:“罢了,这是你们逼我的,这件事本是隐秘之事,我不便说出来,但你们百般阻拦,我也没法子,知道这个秘密对你们没有半点好处,若因此掉了脑袋可别怪我言之不预。”
带刀官头目有些没头没脑,看着宋楠笑道:“镇国公莫要吓我等,我等只是奉命办事,您若要觐见皇上,可亲自去奉天殿请太后懿旨,我等自然放行。”
宋楠脸色变冷,招手:“你过来。”
带刀官头目狐疑道:“作甚?”
宋楠道:“你叫什么名字。”
带刀官头目道:“镇国公,小人知道今日是得罪了你,但小人也没法子,还请担待则个。”
宋楠静静道:“你是慈宁宫首席带刀官常胜是么?”
带刀官头目一惊,点头道:“原来镇国公识得小人。”
宋楠道:“常胜,附耳过来,我来告诉你一个你不得不让我进去的理由,你若不听,怕是要后悔一辈子,不单你们要掉脑袋,你们父母妻儿亲朋好友怕是都要掉脑袋。”
常胜和众带刀官疑惑对视,一名带刀官低声道:“常大哥,去听听他说什么,反正听了也没坏处,如果是危言损听,咱们不理便是。”
常胜迟疑皱眉,终于布下台阶来到宋楠面前,宋楠招手道:“附耳过来,我不想让这秘密被被人听到,知道这秘密多一人,掉脑袋的几率便大一分。”
常胜皱眉道:“镇国公可莫跟卑职等开玩笑,卑职等人只是办差的。”一边说,一边侧脸伸过头来。
宋楠微笑道:“我懂,这个秘密便是……”宋楠声音忽然压低,常胜听不清楚,不由自主的将头颈更加靠近了些,猛然间觉得脖颈间风声飒然,本能的身子后跃要躲避开去,却慢了半拍,一只手臂已经紧紧箍住自己的头颈。
带刀官都是武艺高强之人,头颈被勒住,却临危不乱,心中早已闪过七八种脱困的招式,最有效的招式下意识的用出来,一只手攥住脖子上的那只手臂扭转,下一刻便是身子矮缩翻转敌方手臂的反擒拿招式。
然而,他的手用到一半的力道后却突然僵住了,因为他的左侧太阳穴上顶上了一个冰冷的物事,于此同时,宋楠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一动,我轰碎你的脑袋,看你的脑袋硬还是我火铳中的钢珠硬。”
锦衣卫配备的双管火铳早已是名震天下,它的威力世人皆知,常胜自然也早就偷偷见识过火铳的威力,自己脑袋硬还是钢珠硬这个问题倒也不必多想,答案显而易见。
异变突生,在场众人谁也没想到堂堂大明镇国公居然会搞偷袭,短暂的惊愕之后,台阶上的带刀官纷纷反应过来,抽出兵刃从台阶上方冲下,将宋楠团团围住。
常胜高举双手叫道:“国公爷,这是作甚?卑职可从没得罪您,卑职等只是受命护卫养心殿,可没有半分对国公爷不敬之意。”
宋楠冷声道:“我当然知道你们是受命行事,你们接到的命令恐怕是不让我宋楠见皇上,我不想跟你们多费唇舌,故而不得不拿你为质。”
常胜叫道:“国公爷,您拿了我有何用?他们还是不会放你进去,您这是私闯皇上寝殿,这可是大逆不道之罪。”
宋楠用火铳顶了顶他的头喝道:“废话,我堂堂镇国公岂会私闯皇上寝殿,我是奉皇上秘旨觐见,偏偏有人要拦着我不让我见皇上。”
常胜道:“国公爷,您何苦编这个谎话来骗咱们,您在南方平叛,皇上十几日前移居养心殿,皇上龙体病重,说话都说不出来,如何能给你什么秘旨?”
宋楠啐道:“我就知道跟你们是白费唇舌,说了缘由你们也不会相信,所以我才拿你做质;司礼监张公公离宫数日你们当知晓吧,可知他是干什么去了?”
常胜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哑着嗓子道:“宫中盛传张永和叛贼朱宸濠勾结,听闻叛军被剿灭畏罪潜逃了。”
宋楠骂道:“呸,就知道会扣上屎盆子,张永可不是什么畏罪潜逃,他是奉皇上之命给我传秘旨去了,有人硬是要给他栽赃,那是造出谣言来混淆视听。我知道跟你们说这些是白费口舌,但我既然答应告诉你们这个秘密便一定要告诉你们,现在都给我让开道,我奉皇上圣旨觐见,谁敢阻拦便是抗旨,第一个死的便是你常胜。”
常胜等人心中虽有狐疑,但宋楠说的有鼻子有眼,张永消失前确实来见了皇上一面,难道便是那日奉了皇命?不对啊,据说皇上口不能言,一句话也没对张永说,怎么下达秘旨?
宋楠可没闲工夫跟他们磨蹭,挟持着常胜便往养心殿内走,门口两名当值内侍早已吓得不见了踪影,养心殿内也传来吆喝声和脚步声,显然殿内的众守卫也正在赶来;宋楠不管不顾,挟持着常胜往殿内冲,口中高喝道:“大明镇国公奉皇上秘旨觐见,有阻拦者作抗旨叛乱论处,满门抄斩,诛杀九族。”i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