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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钧不若他的弟弟裴珩,虽然亦与俞云双的交情十分深,却始终秉持君臣之礼,即便在三人少不更事之时,也一直尊称俞云双为“长公主”。这般直呼俞云双的名字,于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俞云双顿了顿,将手放到了裴钧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开口缓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珩没有回应,揽在俞云双腰间的手却愈来愈紧,紧到俞云双几乎以为自己的腰要被折断的时候,耳畔传来裴钧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的呼吸声。
裴钧终于松开了俞云双。
“怎么了?”俞云双又问了一遍,因着从祠堂大门处洒进来的光线太过耀眼,俞云双不禁眯着眼睛后退了一步,微扬起莹润的下颌看向裴钧。
此刻裴钧已经将方才的神情尽数收敛,面色沉静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俞云双顿了顿:“可是今上他又下旨为我赐婚了?”
裴钧却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道:“是我要走了。”
“走?”俞云双的眸光倏然一凝,“走哪里?”
“潼城。”裴钧答道,“潼城位于大宁与彦国的交界之处,时常有彦国的士兵犯境,杀戮掠夺无恶不作,致使那里民不聊生。我此次便是去潼城驻守,保潼城安宁祥和。”
俞云双听到“驻守”二字的时候心便不由一跳,但还是开口问道:“那你……何时会回来?”
裴钧顿了顿,口吻沉稳道:“何时无纷争,何时归凌安。”
“何时无纷争,何时归凌安……”俞云双低低重复着裴钧的话,黛眉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且不说彦国国君好战,只要他在位一日,边境之处便很难有安宁之日。潼城一带饱受彦国肆虐,对彦国的仇恨早已刻骨铭心,即便彦军不过来,也有潼关人自发的越过边界生事。
这般的矛盾,又怎是一年两年便可以解决的?
裴钧这句话说起来轻巧,却是归期未有期的意思。
宽博的长袖下,俞云双的双拳蓦地攥紧,修剪平整的指甲狠狠刺入掌心,声音淡淡道:“这便是今上今日召你入宫的原由?将毫无过失的你发配边关?”
“此事与今上无关。”裴钧执起俞云双的手,将她的玉葱一般的五指重新摊开,“我对不起你,本来说要一直护着你到最后,如今看来,怕是要食言了。”
俞云双却抽回了自己的手,一双明若秋水的凤眸微微一眯,深深凝视着裴钧面上的神情问道:“此事你无需道歉。你与我的交情如何今上也十分清楚,在他心中早已将你我二人划为一派。如今我平安返回凌安,他自然不会对此听之任之,是以将你与裴家军从凌安城中调离,一来守得边关安宁,二来也算是安了他的心,我说的可对?”
裴钧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半晌后摇了摇头,继续重复道:“今上给过我选择,这条路却是我自己选的,是我亏欠了你。”
“选择?”俞云双疑惑道,“在去与不去之间做出选择?”
裴钧却沉默了下来。
俞云双仔细研究着他的表情,只是他的眸光深深浅浅,似是将一切情绪吞噬殆尽了一般,面上的表情只剩下了愧疚。
深吸了一口气,俞云双缓缓道:“好罢,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便不再多问。裴家身为将门世家,自当在家国危难之时征战沙场。你没有亏欠我,这样的选择,从来都不会亏欠谁。”
裴钧如古井般平静的眸光终于掀起了一缕涟漪。
俞云双还有些话想与裴钧说,只是话却被堵在了嗓子眼里怎么都说不出口,辗转了许久,终于化作了一声轻叹:“你何时出发?”
“五日之后,七月二十三。”裴钧回答道。
俞云双颔了颔首,一锤定音道:“我送你。”
裴钧闻言点了点头。
屋外有煦煦和风淌过,从裴家祠堂敞开的大门而入,将室内的烛火吹拂地摇曳了几许。俞云双走上前去,一一将那几根快要燃尽的灯烛吹熄,而后转过身来对着裴钧道:“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我便不多留了,我们一起出去罢?”
裴钧应了一声,却一直立在原地未动,待到俞云双从他的身畔越过,向着祠堂的大门处走时,才开口将她轻声唤住。
俞云双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向裴钧。
“长公主。”裴钧对着俞云双道,“阿珩他涉世未深,历练不足,能力尚不足以随我一同去潼城。”
虽然裴钧的话只说了一半,俞云双却懂了。一双弧线柔美的凤眸弯了弯:“你且放心罢,我一直将裴小珩当做自己的弟弟,你离开凌安之后,我会对他多加照拂。”
裴钧闻言,一直紧绷着的嘴角终于向上微微挑起了一些,这笑意融化了他五官坚毅的棱角,使他比往日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其实裴钧与裴珩两兄弟的眉宇之间有着几分相似,只是裴钧素来刚毅沉稳,除了对自己的弟弟裴珩,于外人皆喜怒不形于色,而裴珩却分外活泼好动,是以这两人即便并肩走在一起,也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忽视他们的容貌。
“但是你莫要以为将裴小珩扔给我便可以了,裴小珩离不开你这个兄长。”俞云双道,“待到潼城一切战事了却之时,你一定要回来,我亦会想方设法令你早些归来。”
俞云双说这话的时候,阳光直直洒在她白皙的面容上,将她面上的表情尽数融化在璀璨阳光之中,可她那双眼尾向上微挑的凤眸却分外的清亮,宛如一汪泛着粼粼波光的甘泉之水,清澈而深邃。
裴钧的眸光暖了暖,点了点头沉声道:“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尽早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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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三日恰为处暑,炎热的凌安城仿若一夜之间被寒意席卷了一般。自前一日的傍晚便下起了瓢泼大雨,虽然到了白日时雨势已然减缓,空气之中却弥漫着刺骨寒意。
俞云双与裴珩两人在凌安城郊与裴钧送别之后,一路策马回到了凌安城。雨天雾气湿重看不清前路,两人因恐马匹冲撞了来往的路人,甫一进到城内,便改为牵马步行。
裴珩第一次与裴钧分开这么久的时间,离愁别绪压在身上,心情总归不畅快,在回来的路上便不怎么讲话,下颌不自禁地绷紧,就连一向清澈的桃花眼也失了灵气,显得十分空洞。
俞云双侧目睇了裴珩一会儿,扬起手中的马鞭在他面前划拉了一下,将他的思绪硬扯了回来:“想什么呢?这般入神?”
“自然是我大哥。”裴珩单手捉住了俞云双马鞭的另一端,动作流畅地将它扔了回去,叹了一口气道,“往日里大哥管教我的时候我恨不得躲他百丈远,如今真的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了,却觉得少了人在耳旁训斥,心里空落落的。”
俞云双嗤笑了一声:“你便长了一个机灵的脑子,生了一身欠打的皮。”
裴珩认真地想了想,恍然大悟道:“这话说得真有道理。”
俞云双颇为糟心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的话没有往日里来得多,本想着便这般一路伴着彼此默默回府,却没想到刚刚歇下的雨势却在这时重新复苏,先是滴了几滴小雨点,而后一声破空的惊雷撕裂灰色天幕,顷刻间大雨倾盆而下。
因着两人出门的时候雨势渐歇,自然谁都没有想过带伞,此刻便被豆大的雨点打了个正着,都有些发怔。
俞云双忽闪了两下睫毛,正四下张望着寻觅可以避雨之处,便觉得手中的马缰被人扯了扯,而后直直砸在头顶的雨珠子似是突然消弭了一般,只传来雨水与油纸伞“淅淅沥沥”的轻撞声。
俞云双用衣袖擦了擦模糊了视线的雨水,抬起头来疑惑看向那递伞之人。
最先撞入视线的便是那人清亮的琥珀色眼眸,而后是他眸中漾起的温润笑意。
因着失了油纸伞的遮挡,那人浓密的眼睫上也挂起了细碎的雨珠,就连身上的黛蓝色官袍也湿了大半,紧紧地贴在身上。即便落魄,却不失本身的清雅。
“长公主。”那人低语道,声音是与常人不同的沙哑,虽然并不好听,却因着口吻的温和而让人心旷神怡。
俞云双回过神来,却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匆匆忙将那人递向自己的油纸伞一推,重新遮到了他的头上。
“云小双?!”侧旁又传来一声怪叫,却是裴珩的声音。
俞云双没好气地瞪了裴珩一眼,手却保持着按在那人竹制伞柄上的动作未变,侧过面容来对着那人道:“这可使不得,你的身体那么弱,如此大的雨怕是受不住,还是莫要将伞给人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