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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起火了?哪里起火了!”
炭行的办事厅里,刘太官人急得跳着脚扯着嗓子叫。
两个炭行商户从外面架着一个人进来,一把推到刘大官人面前:“窦二,火是从这厮铺子里起来的,大官人只管问他!”
刘大官人一把扯起瘦弱的窦二来,脸凑到他的鼻子附近,瞪着眼问:“说说,这冰天雪地的,你铺子怎么就起火了?”
窦二面色灰暗,摇了摇头,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刘大官人另一只手大巴掌猛地就抽到窦二脑袋上:“你倒是说啊!你铺子怎么就起火了呢!直娘贼谁让你铺子起火了?天上的太阳都帮着我们,轻易不敢出来露头,天杀的你怎么就敢让自己的铺子起火呢?你活腻了自己去死!干吗连累我们!”
说完,把窦二一把贯在地上,犹不解恨,咬着牙连踩几脚。
窦二吃痛,咳嗽几声,有气无力地道:“我听说相国寺那里苦力闹事,要让知府相公来封了我们炭行。库里还存着那么多炭,这要是张扬出去,程相公怎么会饶得了我们?干脆放一把火,把存炭烧了了事。没了物证,开封府又怎么能奈何得了我们?”
“你脑子是被驴踢了,还是被耗子咬了?放火烧炭,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开封府里防火的巡兵是白设在那里的!怕炭行失火,官府让存炭的库都设在汴河边,你个天杀的卖了这么多年炭了自己不知道?你烧能烧得掉?”
窦二被刘大官人几脚踢得嘴角滴血,有气无力地道:“如今汴河结冰,哪里来的水救火!大官人,我劝大家还是学我一样,把库里的炭都点了吧——”
刘大官人被窦二气得牙痒痒:“结了冰河里就没水了是吧!就你这脑子你爹娘到底是怎么把你养活大的?嗯,你信不信巡兵会把你扔到河里破兵?”
此时外面传来梆子声,还有吵闹的人声喧哗。
刘大官人弯腰看着地上的窦二:“跟我说我为什么要烧炭啊?我的炭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我正正当当进货来的炭,不愿卖开封府还能把我充军啊!”
直起腰来,刘大官人越想越是懊恼:“炭行里怎么会有你这种人呢?为什么呢?你好好的过日子,开封府凭什么来封我们炭行?那个程琳说破天去就是个知府,一个工部侍郎带着龙图阁学士,开封城里比他官大的多了去了,他哪来的胆子封炭行!”
跟富贵权势人家的交易一向都是由行头刘大官人负责,其他人哪里知道?窦二属于炭行里的边缘人,就更加不知道了,只是在地上捂着伤处哼哼。
一边的商户小声对刘大官人道:“灭火的巡兵已经到了,我们现在想把存炭挪走也没了机会,事情一传出去,开封府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那个程琳,天圣年间权知开封府的时候,可是连当政太后的面子都不给,我们如何斗得过?大官人说说该怎么办?”
刘大官人冷笑:“能怎么办?我们又没违反开封府法令,无非是定一个惜货不售,哄抬物价罢了。该充军充军,该发配发配,大家赶紧回家收拾行李吧!”
一边的商户一下就着急起来:“大官人怎么如此说?我们有这个底气,也是因为有权势人家从这炭行里获利。拿钱的时候他们就拿得欢快,现在出事就撒手不管了?”
“什么权势人家,红口白牙不要凭空乱说!”刘大官人瞪大眼睛看着几个人,“你们有没有交结权贵我不知道,我这里是没有的!还是那句话,都赶紧回自己铺子里收拾,一会见官千万别说我们勾连抬价,只说便宜了无利可图。如果能说得条条在理,让开封府只是把我们的炭充公,这难关就跨过了去,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其他商户面面相觑,这是个什么说道?当时大家决定按照刘大官人的计划行事的时候,他可是明明白白的说事情有强力人家支持,并从中分利,让大家只管去做,出了天大的事情自然有人摆平。到了这个时节,怎么又换了一套说词?
可这些对外联络的事情一向都是刘大官人一个人做,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牵扯到哪些人,又是通过一种什么方式,只是匀钱给刘大官人而已。
刘大官人只装没看见别人的脸色,当先出了议事厅,口中道:“你们不走,我可是要走了。现在这个关节,小心被开封府抄家,能留下点值钱物事就留下一点。”
心里却只是冷笑,权势人家帮衬,那是有条件的,炭行要自己不出事才行。现在商户失火,以程琳的手段,必然会借这个机会把炭行的存炭查清楚。
在这个因为炭价人心动荡的关节,只要程琳手里有确切的证据,哪个有权有势的敢出来冒头?直当开封府宰执四入头是假的?只要跟炭行有瓜葛,亲王也得被掀到地沟里去!
开封城里住着不容易,除了皇宫里面,城里收入最高的就是八大王赵元俨家,可就连八大王也天天喊着钱不够用,年年都从公家借钱,还借了还不上。高官贵戚们花天酒地的生活光靠俸禄怎么够?免不了就要从偏门捞钱。但出来办事的都是家仆,就连具体交接的刘大官人都不知道这些家仆的行事有没有主人的吩咐,他当然也不敢去问,反正来来去去就是一笔糊涂账。不出事还好,出了事也只有吃哑巴亏。
别说牵连权贵人家,刘大官人就连开封府里的公吏都不敢牵连,虽然是有不少人从他这里拿钱,但出事了只有自己扛着。敢指认人出来,开封府他一辈子是不用回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只要有这些人脉在,不管受多大打击,但凡是还留着一条命,他就能回开封府继续从前的富贵快乐日子。
开封城里的这些商行,大多都有这种复杂的背景。但如果真要查下去,除非恰好碰巧了,还真是查不出什么了。大家都知道,大家也都没办法。
程琳一听到炭行失火就出了口气,对身边的兵丁沉声道:“带人围住炭行,着人立即把火扑灭。其他事宜,等我到了再说!”
公吏领命去了。
程琳看着对面没了气势的苦力头领,淡淡地道:“来呀,着人把这些力工都看住,不要走了人犯!你们说炭行有情弊,我就先去炭行。不过,你这几个人,最好是有担当,等我查明了那边的事情,这里你们自己随我回开封府!”
说完,带着身边的公吏径自去了,只留下一众兵丁把众苦力团团围住。
这些苦力的一口气心气全在炭行耍弄手脚不顾民生上,如今程琳有了突破口,转头去处理炭行的事情,这些苦力的气势也泄了,只好默默等待。
三司长官厅里,徐平和张存聊了一会家常,关系比在岭南的时候又亲密了许多。
张存当年受过寇准赏识,后来入朝的举主是如今的枢密使王曙,跟现在朝里的几大政治势力都不沾边。现在到三司任职脱离政漩涡,也比较放得开。
不到一个时辰,寇瑊从宫里匆匆赶了回来,对徐平和张存道:“刚好你们都在,圣上因为炭价过高,民怨沸腾,让集议解决办法。殿里听官家的意思,颇是中意徐平先前所提的按户配炭。我们先商量一下,再去与诸司集议。”
说到这里,唤过门口的卫士吩咐道:“去请户部王副使过来。”
卫士应诺,转身去了。
此时三司的度支副使李纮奉命出使契丹,还正在北去的路上,度支司的事务是寇瑊自己代管,有张存在这里,也就不必叫另一个度支判官李昭述过来了。
卫士离去,寇瑊对徐平道:“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具体说来听听。”
这不是正式的司内集议,没人监议,也没人记录,徐平说起来便就随便,对寇瑊道:“这此天降大雪,突然严寒,与往常是不一样的。一是来得早,刚刚进入十月底,离着开春还早。再一个时间长,往常突然降温,不过三五天,最多不过七八天,这次眼看都要奔着半个月去了。这样一来,就不是民众买不买得起炭的问题,而是不管买不买得起,炭都不够卖。再加上下雪的那几天正赶上朝廷恩赏,朝里的官员,城内外的禁军,手里一下多了许多活钱,炭价提上去,他们还是买得起,推着炭价怎么也降不下来。”
寇瑊点头:“有道理,接着说。”
“官场半价卖炭,本来是逼着炭行降价,可他们却偏偏不降,这样就尴尬了。官场里三百文一称的炭,说是便宜,实际上还是平时的十倍之高。买炭的人家,只怕还是前面得了恩赏的人和城里的富户居多,至于贫苦人家,官场的炭也是买不起的。”
说到这里,徐平提高了声音:“所以说,现在城里缺炭的人,本来就是穷人。再怎么拿炭去卖,他们经了前面的折腾,也是买不起了。城里不比乡下,实在耐不住寒冷,捡点枯枝落叶也能凑合一阵,城里现在只怕好多人家连房梁门窗都拆了。要想不在京城里大量冻死人,只好按户发炭,而且就限定下几等户发炭,其他的还是置场官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