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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地方官制中,知州是最核心的一级。州上面一级的路是虚设,属官不完备,不兼知州的路一级官员,大多只是任事,属于做实事的苦差事。下面县的一级,由于管的地盘太小,财政力量不足,大多机构都减省掉,同样也是苦差事。惟有知州,级别高的可以是王侯将相,级别低的是芝麻小官,但坐上这个位子,就是一方牧守。
徐平现在真正的本官,还是秦州知州,其他各种职务都是兼任,他最重要的属官体系还是来自州衙。惟有秦州衙门,是各种机构齐全,属官完备的,可以完成各种任务。
现在正是秋忙的时候,战争没有开始,徐平的精力大多都放在民政上。
这一天徐平从清水县看种麦回来,回衙门换了公服,谭虎便就急急忙忙来找。行礼如仪,谭虎道:“都护,前些日子你让我暗地里找人收番贼大牲畜的蹄子,我已经安排下去了。”
“哦,找的什么人做这件事?可靠吗?此事不足为外人道,切不可走漏了风声。”
谭虎笑道:“都护还记得前些日子番贼派人带假钱入境作乱吗?其中一个小头目叫康狗狗的,曾经到过开封府,见过些世面。这人极是惫懒无耻,而且心思恶毒,手段下作。被抓了之后,我教了他些日子,便给了本钱,让他回番境做这件事了。”
徐平看了看谭虎,见他神情古怪,便就知道他教这个康狗狗必然费了不少心思,也不多问,只是道:“这本就是坏事,找恶人去做理所应当。不过你多上一些心,特别是在开始的时候,不要被一个小人把钱骗了,却不为我们做事,惹人耻笑。”
谭虎道:“我也是如此担心的,所以开始的时候,只是康狗狗吃了些苦头,然后便给他看了大笔财货,让他回境之后用马、骡和骆驼的蹄子来换。本来也只是撞运气的想法,没想到那厮回到番境,只用了不到十天,便就带了足够的蹄子回来,把财货换了回去。我暗地里探听了一番,这厮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简直是天才,把那些财货拿回去,便就拉了不少人起来。我现在担心的,倒不是他泄漏消息,而是弄得动静太大。”
徐平愣了愣,才道:“有那么厉害?他闹得大了,对我们是好事。”
“是好事,只怕这厮胆大心黑,要不了多久就要惊动昊贼。他嫌从游牧的蕃落族帐那里弄蹄子太过麻烦,又赚不到大注钱财,现在专向西寿监军司下手,好多是军马——”
“什么?”徐平吓了一跳,“这厮有这么大的本事?番贼那里的军马都有版册,身上有烙印,有任何闪失都要报官。他偷军马的蹄子,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谭虎也不住摇头:“常言道蛇有蛇道,鼠有鼠道,若不是这厮真做出来了,我都不敢想朝番贼的军马下手。他本就是番贼那里的小官,结交的人五花八门,人脉极广,大把的钱财撒下去,还真就是残害了番贼不少军马。而且会州那里,收马肉的也说最近收到了不少军马,都是平常马腿有伤,被番贼杀了卖钱的。”
徐平看着谭虎,好一会才接受了这个消息。党项连年战事不断,对军马的管理非常严格,每匹马都编号有专人管理。徐平都不敢想把党项的军马弄回来,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如此大胆,竟然敢把毒手伸到那里去。
这实在是小看了康狗狗,他做正事当然不行,但这种事情正是其专长。谭虎用了十几天的时间把他彻底打服,但也由此激起了他的凶性,回到党项之后无法无天,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现在他心里只怕谭虎,同时也把谭虎当成自己的靠山,其他都不放在眼里。
那次放了之后,他在周边的蕃落偷到了第一批蹄子,换到了酒等紧俏物资,回去之后立即就收买了一批帮着做事的人。党项到底是比较落后的地区,法只能说酷,跟严完全不沾边,地方治理到处都是漏洞。从军队到地方,他们本来是部落式管理,主要靠的是部落株连重压下的自主管理,真正官府能管的其实很少。康狗狗完全不顾这一套了,他也没有什么部落投靠,全然没有了顾虑,用钱开路自然如鱼得水。而且现在张元疯狂印钱的反噬已经开始,这个秋天大家过得相当艰难,更给了康狗狗广阔的用武之地。
当然,康狗狗这厮还极为狠毒多疑,谭虎收拾他的办法给了他启发,全然不管什么证据之类,只要对哪个人起了疑心,直接下毒手弄死。这么一个没了底线,全然不管不顾将来会怎么样的人,从谭虎那里得到大笔财力支持,闹出的动静连谭虎都怕。
别人觉得康狗狗向西寿监军司的军马下手是胆大妄为,在他看来却是理所当然。不趁着有路子的时候赶紧多赚钱,瞻前顾后地有什么出息?这一带马虽然多,但讲起最多最集中哪里也比不过军马,而且军马又乖,最容易下手。不弄军马,康狗狗才会觉得奇怪。
听谭虎讲着康狗狗的事情,徐平觉得匪夷所思。讲真话,康狗狗用的很多手段,让徐平都有些心惊胆战的感觉,这厮已经完全没有做人底线了。还好康狗狗只在党项胡闹,若是秦州有这么个人,徐平肯定会不管一切,直接派人收了他的性命。
最后叹了口气,徐平对谭虎道:“这个人你盯紧一些,让他只在番境为恶,胆敢到秦州来作乱,立即取了他的性命。”
谭虎道:“还好,最少现在看不出他有违背我命令的事。再者,现在他盯紧了西寿监军司,那里大量的军马在他眼里都是钱财。上次到榆中县,还说最近找到了天都山南院那里的路子,要向那里下手。我怕的是,他手伸到那里,昊贼很快发觉。”
“由他去吧,现在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过不了多少日子就要开战了。让他到天都山闹上一闹,给番贼惹些乱子,对我们是好事。这种人,昊贼发觉了又如何?就是拿住他把来杀了,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影响。战事一开,这些小节就没有意义了。”
现在秋粮已经收完,正是耕地种麦的时候,等到麦子种完,就要集结打仗了。只要有了情报来源,党项的军事行动其实不是秘密。什么时候集结,征多少人,多少粮食,到哪个地方,一切都有脉络可循。甚至战事在哪里开始,会有多大规模,都可以大致估算。
战争自有其客观规律,当从什么计谋之类的主观猜测中脱离出来,专心研究战争本身规律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清晰。根据最近元昊的动作,徐平能够断定接下来的冬天,元昊的战略打算是集中全力进攻环庆路和泾原路,特别是环庆路,而对秦路取守势。这不需要去猜测元昊的心思,只要掌握了西寿监军司的动向,知道了天都山一带的集结情况,一切都摆在了眼前。惟一的问题,只是朝廷对此要如何应对。